第二十五章


    西蜀發兵北上,大梁第一商林未革身死天牢之中,在這個春天的短短一旬時光之內發生的事,似乎注定了大梁二十四年,是個不平凡的一年。


    然而這一切,在這個江南的偏遠小村中,似乎都沒有引起一點點的注意。


    畢竟這裏遠離京北也遠離西蜀,就連當年天下大亂,不少文人士族也是選擇來江南避難,現在戰線還在赤水以南,與這小地方又能有什麽關係呢?


    經過一上午的耕地播種,吳鴻已是腰酸腿疼,此刻終於回到家中,他話都懶得多說一句,隻是隨手將農具扔在小院的角落中,然後一頭栽倒在院子裏的那把躺椅之上。


    一個老人從茅草屋內走出,看到吳鴻這副模樣,立馬皺起了眉頭。


    “一回家就躺著,跟坨爛泥似的,成什麽樣子?”


    說著,老人隨手將一個葫蘆丟了過去,怒斥道:“趕緊去村口張大娘那打點醋回來。”


    隻聽“哎呦”一聲,那葫蘆瓶精準的砸到了吳鴻的頭上,他捂著生疼的腦袋,忿忿的看了老人一眼,一把撿起地上的葫蘆走了出去。


    吳鴻一根手指拎著葫蘆上的繩子,葫蘆隨著他手指的擺動,在身旁不停的畫著圈。


    村裏人都知道這個男人好吃懶做,都二十好幾了,還天天跟家裏老漢住在一起,也不說找個媳婦,也不說學些本事,每天除了耕那一畝三分地,剩下的就是抱著一本本已經殘破的“武俠秘籍”在那癡癡的讀。


    這種人在這個民風質樸卻也有些守舊的村子裏,自然討不到一分錢的好處,路過的行人看到他,皆是躲的遠遠的,哪怕有幾個性子好的,也隻是朝他笑一下,那笑容中還帶著幾分譏諷。


    吳鴻當然早已習慣了這些人的目光,他雖然別的本事沒有,但臉皮厚的本事自詡天下無敵,他心中堅信,在這個江湖,人至賤則無敵。


    他看著路上一個個行色匆匆的行人,心中又何嚐沒在嘲諷他們呢?


    “哼,守著這麽個偏遠的小村子,能有個屁出息。”


    “等小爺我學成了武功,就出去闖蕩江湖,到時候混出來名氣,讓你們這些人羨慕都羨慕不來。”


    心裏想著,吳鴻又突然想到上個月從一個路過的道士那裏花十文錢買的“秘籍”,那書已經殘破不堪,明顯就是一個老物件了,他心中篤定,那一定就是天下絕學,等他學會出山,這個天下還不隨他翻雲覆雨?


    想到這,吳鴻不由得癡癡笑了起來,手上也跟著腦海中那秘籍上的畫圖舞動了起來。


    村中幾名女子路過他身旁,皆是被他這沒來由的突然亂比劃嚇了一跳,但轉念間她們就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皆是掩麵笑了起來,腳下也是加緊了步伐,遠離這個“瘋子”。


    吳鴻當然也不在意這一切,他隻是一邊比劃著,一邊走到了村口。


    站在村口遠遠一望,有一間裝潢還算齊整的二層小樓,在這個破落的小舊山村裏,顯得格格不入。


    這裏是村裏唯一一家雜貨鋪子,雖然賣的東西不多,但柴米油鹽這些村裏常用的物品倒也算一應俱全。


    這家店的店主,村裏人都叫她張大娘。


    張大娘不是土生土在的本地人,十多年前,她帶著一個小女孩,不知從哪裏來到了這個小村子,盤下了這棟小樓,做起了雜貨生意。


    村裏人都說,張大娘是一位京城大官的小妾,是那個大官犯了事,她才隻能帶著這個沒人疼的庶出女孩逃來這荒山中的小村子避難的。


    不過這種事,從來隻是村裏人的無稽之談,張大娘每次聽到,隻是笑而不語。


    因為是鎮上唯一的雜貨鋪子,東西價格又十分實惠,所以村裏人幾乎都愛光顧這裏,久而久之,張大娘也就和在村裏出生的本地人一樣,與村中的每個人都熟識了起來。


    至於那流言蜚語嘛,都是自己人了,村裏但凡有點道德良心的,也就都不再提了。


    吳鴻走到鋪子前,隻見一個模樣俏麗可愛的女子正坐在鋪子門口的小馬紮上,用手中的一小塊臘肉幹逗著一隻不知道哪裏來的黃狗。


    女孩一襲藍衣,紮了個可愛的頭發,年紀輕輕的她雖不施粉黛,但隻是坐在那裏,就已似仙女。


    吳鴻呆呆的望著女孩,一時間竟然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


    女孩抬頭看到他也是一愣,而後趕忙笑著招呼道:“鴻哥哥,你來啦!”


    吳鴻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而後趕忙也露出一副笑臉。


    是啊,畢竟這女孩兒是整個村子裏唯一一個會對他溫柔,對他露出真誠笑意的人,哪怕張大娘再不喜歡這個好吃懶做的男子,女孩每次也總會站在他這邊,盡可能的為他說些好話。


    女孩也是唯一一個知道他心中夢想的人,他曾在那片後山,與一同前去砍柴的女孩說過許多從未對人說過的話,然而女孩非但沒有嘲笑他,反而鼓勵他,相信他。


    從那時起,吳鴻心中就暗暗許下了一個願望,等到他名揚天下的那天,一定要讓這個女孩成為全天下最風光的新娘。


    女孩看著吳鴻一直呆呆傻笑也不說話,隻好笑著開口問道:“鴻哥哥,你是來買東西的?”


    吳鴻聽到這話才突然反應過來,趕忙應和著點頭道:“對對對,老頭子讓小爺。。。讓我來買點醋。”


    “好嘞。”


    說著,女孩笑著接過吳鴻手中的那個破葫蘆,回身踮起腳尖,掀開了一個大水缸的木蓋子。


    蓋子掀開的瞬間,一股濃厚的醋香味瞬間飄蕩出來,那一絲酸甜夾雜著一絲醇香,順著風飄進吳鴻的鼻子中,也飄進了他的心裏。


    女孩拾起水缸中的木勺,一勺一勺的往葫蘆裏灌著醋。


    吳鴻反應了一會,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思考良久隻好勉強開口道:“阿瀾,怎麽沒見張大娘啊?”


    阿瀾小心翼翼的灌著醋,隨聲附和道:“阿娘去鎮上進貨了,要傍晚才能回來呢。”


    說著,女孩蓋好葫蘆的瓶口,將已經灌的滿到不能再滿的醋葫蘆遞還給了吳鴻。


    “鴻哥哥,給你,已經打好了,一共二十文。”


    “二十文?不是十文錢的嗎?”


    看到吳鴻一臉驚訝的樣子,女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聽說是又要打仗了,鎮上的東西都變貴了,阿娘進貨也比以前貴了許多,自然漲價了。”


    吳鴻當然也聽說了西蜀出兵的事,但他一直覺得這種戰爭都是遠在天邊的事,根本沒放在心上過,隻有當此刻,麵對著這十文錢的差價,他才第一次感覺戰爭竟然理他如此的近。


    吳鴻一手接過醋葫蘆,另一隻手不停的在已經破舊的麻衣口袋裏翻找,嘴角時不時的抽動一下,麵露為難神色。


    阿瀾看出來他的窘境,心地善良又關心吳鴻的女孩,脫口而出說道:“沒關係的鴻哥哥,下次一起付吧。”


    男人這一生最不能接受的事,就是在心愛的女人麵前丟人,而最不能接受的丟人方式,卻也是最簡單的兩個字:沒錢。


    自詡臉皮厚度天下無敵的吳鴻,此刻也已經漲紅了臉,他拚命的搖著頭,瘋狂的翻動著身上的每一個口袋,甚至就連內搭的破洞都不放過,也要伸手進去掏一掏。


    足足掏了有半柱香的時間,吳鴻終於湊出了十八枚銅板,然而此時他已經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卻還是找不到餘下的兩枚。


    “沒關係的鴻哥哥。。。”


    阿瀾本來好像出言安慰,然而吳鴻卻正了正臉色,嚴肅的搖了搖頭。


    “不行的,你阿娘本來就不喜歡我,回頭要是發現你少收了我錢,肯定要打你罵你的,使不得使不得。”


    說著,吳鴻繼續在身上翻找,然而除了懷中的一本破爛秘籍,已經再也找不出任何一物。


    看著他這張急到通紅的臉,女孩善解人意的搖了搖頭,將十八枚銅板摞放好,用手邊的一根紅線輕輕穿起,抵還給了吳鴻。


    “那麽一大缸子醋,少了一兩勺阿娘也不會發現的,我相信鴻哥哥,下次補上就是了。”


    吳鴻看著眼前那串紅線銅錢,突然鼻頭一酸,眼眶瞬間紅潤了起來。


    他搖了搖頭,說了句“抱歉”,然後抱著醋葫蘆,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女孩望著他的背影喊了半天,讓他把那十八枚銅錢先拿回去,然而吳鴻哪裏肯回頭,隻是裝作沒聽到的樣子,一路跑的沒了蹤影。


    阿瀾知道吳鴻家的情況,自然也知道這十八枚銅錢對他的重要,可此時阿娘又不在,她也不能離開店子,一時間也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正當阿瀾在店外來回走動,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一輛馬車突然緩緩停在了路邊。


    駕馬車的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子,男子一襲青色長衫,麵容俊美,身形健碩,阿瀾從未在村裏或鎮上見過這般風度俊俏的男子,一時間也不由得愣了神。


    男子走到阿瀾麵前,從懷中掏出兩枚銅板放在桌上,輕聲說道:“這是剛剛那個小哥掉地上的,被我撿到了,應該是要給你吧。”


    阿瀾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隻好呆呆的望著桌上的銅板,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男子於是開口問道:“敢問姑娘,這村裏可有一個叫吳伯的人?”


    “吳伯?”


    阿瀾隨張大娘一起,來這村子已經十幾年了,自然對村裏的一切都已是熟悉。


    村中姓氏繁多,但偏偏姓吳的人極少,能稱得上“伯伯”的,也隻有一位,剛好是吳鴻家的老爺子。


    於是阿瀾點了點頭,告知了那男子吳鴻家的位置。


    男子點頭道了句謝謝,然後頭也不回的翻身上馬,駕車離開了村口。


    直到馬車消失在視線的盡頭,阿瀾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然而她卻突然一陣後怕,整個後背都冒起了冷汗。


    為什麽?為什麽明明長相那麽俊美,舉止又如此文雅的男人,眼神會如臘月寒風一般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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