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蹠啞然,女修在修真界隻是陪襯,這已經是整個修真界的共識。除了古越之外,華夏各洲的女修命運不過是嫁人、組成雙修道侶而已,整個齊洲還沒有稱得上威名赫赫的女修。


    就連夏之茗的生母,也是一個普通凡人女子,凡人之軀承受不住夏之茗的先天之靈,夏之茗剛一出生,母親就耗盡本命精元死去了。


    夏正陽隻有一位築基境界的正夫人,一百年前就去世了,三女一子都是妾室所生。


    夏之茗說女人不比男人差,也要鋤強扶弱的言論,這句話放在男尊女卑的齊洲,一定會被眾修士嗤之以鼻。無論是修行天賦還是根骨強弱,女修畢竟比男修要差了些。想修煉成元嬰修士,女修的難度是男修的十倍。


    這個世界與趙蹠前世的平等觀念,終究是不同的。


    泱泱華夏修真界,從上古秦帝時期起,就被稱為禮儀之邦。


    然而實際上華夏修真界的“禮”並非趙蹠前世的“禮貌”,而是“禮製”。凝聚一個社會、降低管理成本需要一些工具,“禮製”是其中相當有用的一種方式。


    加冠禮、拜師禮、喪禮、婚禮乃至學子之間的同輩之禮,通通馬虎不得。


    這個東西的重點不是“禮”,是後麵那個“製”,是一種製度安排。那是從上到下一整套製度,是修真界生活的方方麵麵,包含了衣食住行。


    衣服能穿什麽不能穿什麽、宴席能怎麽辦、房子能有多大、妻子見了丈夫要行什麽禮,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為什麽呢?為了定尊卑、決定社會的管理層級與地位高低,要的是秩序下的服從。就像靈溪派掌控汶陽府一般,底下的小派小世家每年必須進貢,這就是禮。


    靈溪派甚至專設禮堂來規範禮儀,足見禮之重。


    製度化的“禮製”在華夏修真界可以有效降低管理成本。


    雖然這季世禮崩樂壞,修真界四分五裂,但這種定尊卑的禮製卻流傳了下來。


    像夏之茗和趙蹠之間客客氣氣的“禮貌”與這種製度化的“禮製”是完全不同的。禮貌本身是承認人的權利平等,兩個平等的人在行使自己權利時相互的忍讓,禮製則是承認不平等之後,必須根據自己的世家地位、血緣來找到在自己的位置。


    夏之茗才十五歲,按規矩說,女子十五歲之前不得拋頭露麵,夏之茗到處結交世俗朋友這種違背禮製的事情,其實已經犯了忌諱。


    夏之茗毫無疑問是個極優秀的女人。


    玉門八轉、根骨上佳、小小年紀就製作出了中階靈符、十二歲就在水雲坊市獨立完成了五十萬靈石的大宗交易——如果他是一個男子,絕不會比王家的王昊穹、蔡家的蔡星河、林家的林河晏差。


    但是,她有個哥哥。


    她的哥哥玉門九轉。


    她的哥哥根骨超絕。


    她的哥哥十五歲就突破了煉氣十層。


    她的哥哥是整個汶陽府的第一少年天才。


    她的哥哥是夏騰龍!


    汶陽府最耀眼的一顆亮星,夏騰龍散發的光芒遮蓋住了太多天才。


    蔡星河、王昊穹、林河晏,哪個不是響當當的少年英傑?但在夏騰龍麵前不值一提,赤手空拳都能打個對穿。


    夏之茗自從生下來開始,就一直活在哥哥的陰影之中。


    哥哥寵她愛她,也待她極好,每次回家都會帶一堆禮物,無論是吳洲的清水小蛙還是遼河的大漠蒼鷹,夏騰龍總是能夠滿足夏之茗小小的心願。


    可是夏之茗內心深處想要的,不是這些。


    在四五歲時,夏之茗眼巴巴的看著七歲的夏騰龍開了玉門,不僅被父親傳授功法,而且還隨著孫管家天南海北的到處磨礪。


    八歲那年,幼小的夏之茗對父親說:“茶茶也想和哥哥一樣去誅殺妖獸”時,夏正陽隻是哈哈大笑,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於是夏之茗第一次逃出了家門,帶著一把小小的鐵劍,差點被大老虎給吃了。


    結交江湖豪客、混跡煙花市井,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夏正陽怎麽也不明白,自己乖巧懂事的女兒怎麽忽然之間成了這樣。


    好在人前的夏之茗還是能收起自己的倔脾氣,待人接物彬彬有禮,沒有讓夏正陽難堪,堵不如疏,這才隨她去了。


    趙蹠見夏之茗滿口黑話,又毫無小女兒姿態,對這個奇女子也心生佩服。


    趙蹠道:“夏小姐,你我不打不相識,這件大案不如你我一起查探如何?”


    “正有此意!”


    夏之茗和趙蹠擊掌結盟,一男一女組成的“鋤強扶弱小分隊”就成立了。


    夏之茗問道:“你是怎麽查到這裏的?這小羅山可有蹊蹺?”


    夏之茗因為有返本歸元符,所以才順著人氣來到了小羅山,像這等荒山野嶺,高處又無田可種,哪會有正常人上來?


    兩人都是這麽想的,所以才生了誤會,都把對方當成了擄走村民的歹人。


    趙蹠將從句蕪道一路走來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說給了夏之茗聽,從路上餓殍遍地的村民,到遭人劫持的劉喜,從三老豬娃子,到牛圈裏的羅彥軍。


    趙蹠講完後,夏之茗憤憤不平道:“四海幫屍餐素位,才讓這些老百姓流離失所,若我看,應該都把他們的腦袋砍了才好!”


    趙蹠摸了摸鼻子道:“唉,說來也是我靈溪派的錯,若不是對濟水之南太過放縱,也不會生這檔子事。”


    兩個憂國憂民的憤青感慨萬千,隻恨上位者魚肉百姓,視人命如草芥。


    “對了。”


    趙蹠從口袋中取出一物:“這是我在山上發現的布條,應該是羅彥軍身上的,你看有辦法能找到他嗎?”


    這黃褐色的布條上也不知道是沾染了什麽東西,或許是牛糞牛尿,夏之茗也不嫌髒,一把接過,取出一張靈符燃燒起來。


    夏之茗的儲物戒簡直是個百寶箱,追魂符、鎖息符、返本歸元符同時激發,不過一盞茶時間就確定了幾處方位。


    “有收獲嗎?”


    趙蹠期待的問道。


    夏之茗皺眉道:“追魂符告訴我,羅彥軍的氣息有兩處,一處較近,是西麵的山坳,另一處在東麵……”


    趙蹠一拍大腿,說道:“那就是了!東麵是小羅莊牛圈的所在,我就是從那裏出來的。”


    “這麽說——”


    “羅彥軍就離此處不遠!”


    兩人一拍即合,趙蹠“刷”得一聲抽出解牛刀,一刀劈開身邊的荊棘,刀指西處:“走!上山,剿匪!”


    “玄石刀?”


    夏之茗驚呼出聲。


    趙蹠一怔,隻見夏之茗從儲物戒抽出一把長劍,通體潔白如雪,在太陽的照射下斑駁的刀刃微微反光。


    沒有劍鋒,此劍並未開刃,倒像是一把燒火棍。


    趙蹠驚訝道:“玄石劍?”


    沒想到夏之茗居然有一把玄石劍,莫非她是執劍流?


    “你為什麽用玄石刀?”


    居然是夏之茗先開口發問。


    趙蹠道:“我好執劍,你呢?”


    夏之茗臉色一紅,說道:“我還不會用劍。”


    不會用劍你使個勞什子玄石劍?趙蹠心中疑惑。


    夏之茗望向遠方,表情平靜,眼裏卻激蕩著洶湧的浪花。


    “我最崇拜的人,是華夏劍魔解老前輩。”


    什麽?你崇拜解聽安?


    趙蹠摸了摸鼻子,心道解叔還真是老少通吃,在哪兒都有粉絲……


    “那個”趙蹠咳嗽了兩聲道:“聽說劍魔此人殺人如麻,你怎麽會崇拜這種人?”


    這廝居然給自己的師父潑髒水。


    夏之茗橫眉冷眼道:“解老前輩從不殺無辜之人!”


    “那在蒼南城……”


    “那解前輩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夏之茗微怒,顯然對趙蹠這種誹謗行為十分不瞞。


    趙蹠苦笑,沒想到夏之茗還是解老頭兒的腦殘粉。


    “好吧好吧,被陷害的……”


    沒錯,夏之茗十分崇拜解聽安。


    解聽安跟趙蹠不是一代人,即使是井鴻、聶飛塵之流成名之時,解聽安已經在華夏修真界消失百年了。


    但是華夏劍魔之名何其威武?雲濤聚散,淘盡無數英雄,無論是凡間武林還是修界春秋,都有無數英才高手視解聽安為神。


    劍神。


    解聽安本身就代表著一種精神。


    無畏精神!


    鬥爭精神!


    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的精神!


    他是華夏劍修的標杆,是少年英才前赴後繼聚聚追求的至高目標。


    古越龍山,天下第一煉器閣之主說:願為聽安門下走狗。


    扶桑諸島,伊賀大忍井上久信曾言:一生俯首拜聽安。


    解聽安之名,竟至於此!


    華夏百萬劍修,隻知“死去的”劍魔之名,而不知活著的西川劍聖。


    解聽安的光芒太耀眼,可與日月爭輝,逝去時也如黑夜裏的流星,終其一生都散發著陡峭的弧光——


    夏之茗是有英雄夢的,八歲那年跑出夏家,她結識了一群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雖然都是些不入修行的凡夫俗子。但口耳相傳,從他們的閑聊中聽說了解聽安的傳奇,在小小的夏之茗心中留下了英雄的種子,悠然神往……


    試問有誰會不崇拜一人一劍,千裏不留行,縱橫天下無敵手的解聽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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