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空白鳥時時見,照水紅蕖細細香。


    一片暈紅才著雨,幾絲柔綠乍和煙。


    從汶陽城接到秘堂的召集飛符之後,趙蹠原本以為這是一次簡單的歸山之路,結果這一走就是十天。


    在鬼門關裏走了一遭之後,重回靈溪派的趙蹠油然生出一股親切之感。


    杜修沒有如往常一般像個“鬼影”隱回山門,而是大大方方的禦劍渡過靈溪主峰,這在眾弟子看來是十分不尋常的事情。


    畢竟帶了個累贅,杜修想隱也隱不起來。


    一路上學子們都紛紛對杜修和趙蹠行禮,除了口稱“杜堂主”之外,還十分諂媚地喊趙蹠“趙師兄”,這讓趙蹠十分費解,怎麽去了一趟汶陽城他們就這麽客氣了……


    被杜修丟在雲台之後,好多學子一一過來見禮,趙蹠抓住一個學子問道:“康師弟,這幾日靈溪派都發生了什麽?怎麽大家都一副這種樣子……”


    康吉驚訝道:“趙師兄你不知道?”


    “不知——”


    “哎呀,趙師兄,你不在的這些日子靈溪派發生的事情可多了,先是夏家主來拜山問罪,半天就被宗主給弄得沒了脾氣,後來徐家主又來賠罪——而且各位師兄弟們都說這是趙師兄的功勞……”


    趙蹠滿頭黑線道:“什麽我的功勞,還有什麽事?”


    “害!”


    康吉擠眉弄眼道:“這哪裏不是趙師兄的功勞?把徐家老三給弄死了,還讓徐家主來拜山賠罪,聽說趙師兄都跟夏家三小姐搞到一塊去了,而且那——”


    “你說什麽?”


    趙蹠一把揪住康吉的袖子道:“什麽叫我和夏之茗搞到一塊兒去了,這是誰放的屁?”


    康吉咧著嘴笑道:“趙師兄你看你還不承認,我們還啥都不知道呢,您就連人家名字都說出來了……”


    趙蹠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我跟她一起斬妖除魔去了——”


    “那為啥偏偏跟趙師兄去呢?”


    “……”


    趙蹠哭笑不得,不知道是哪個混賬王八蛋放出的消息,自己也沒法爭辯,總不能在靈溪主峰大喊大叫:“夏之茗跟我清清白白沒關係”吧?


    止言以言,止事以事,譬猶揚坷而弭塵,抱薪而救火。


    康吉神秘兮兮道:“趙師兄,您知道十幾天之後參與稷下王庭秘境的名單裏有您嗎?”


    “知道……”


    如果王庭秘境裏沒有自己的名額,自己就不會收到靈溪派正青色的飛符了,其他學子收到的是赤紅三急符,隻有少數幾人是正青符。


    “趙師兄真是了不起啊,不僅能入選秘境,而且還是入秘境小隊裏的核心呢……”


    “核心?這是何意?”


    趙蹠疑惑不解。


    康吉撓頭道:“我也不知道,但內門裏傳出消息是這樣的……”


    “趙蹠!”


    康吉還未說完,天邊就響起了井鴻威嚴的聲音。


    “學子在!”


    趙蹠忙站直了身子,朝井鴻行禮。


    “宗主有召,速速前往!”


    在眾學子羨慕的眼神下,趙蹠二人禦劍飛往了遼望峰。


    “宗主,趙蹠帶到了。”


    “嗯。”


    陳無宇背著手淡淡回應一聲,井鴻躬身告退。


    “回來了?”


    “回來了。”


    “坐。”


    趙蹠大喇喇的往客席上一坐,就擺出一副哭喪著臉的表情道:“宗主,我還以為靈溪派不要我了——”


    陳無宇似笑非笑道:“怎麽,受委屈了?”


    趙蹠苦著臉道:“宗主,我可吃了大苦了啊,您這簡簡單單的秘堂任務差點就把我弄死,您可知道那四望亭有個木妖,以前可是化形……”


    陳無宇打斷道:“知道,我都知道。”


    趙蹠這才訥訥不言,陳無宇笑道:“說說,你是怎麽跟夏家那女孩兒搞到一塊兒去的?”


    趙蹠滿頭黑線,看來那個當初風聲的混賬老王八蛋就是陳矮子啊——


    趙蹠齜牙咧嘴地將見到夏之茗的過程說了一遍,陳無宇這才心中了然。


    陳無宇道:“這麽說,你還欠夏之茗五萬靈石?”


    趙蹠苦笑道:“是的。”


    陳無宇道:“那你打算怎麽還?”


    趙蹠拍著胸脯保證道:“不勞煩宗主費心,這件事趙蹠一人就能還清——”


    “一個人就能還清,嗬嗬,好大的口氣——”


    陳無宇冷笑道:“羽化峰的風光還不錯吧?”


    趙蹠下意識答道:“挺不錯的,那個風光秀麗,鳥語花香……啊?”


    突然他好像反應過來了什麽東西,最後那個“啊”字,趙蹠幾乎是跳著喊出來的。


    趙蹠苦著臉道:“宗主,羽化峰的事情,您都知道啦?”


    完咯,沒了羽化峰的靈液,夏之茗那五萬靈石算是還不上了……


    陳無宇冷哼道:“靈藥穀上百株五十年以上靈植,也是你糟蹋的吧?”


    趙蹠一時語塞,陳無宇冷笑道:“現在你說說,這五萬靈石自己還能還得清麽?”


    “還不清了——”


    趙蹠的表情十分精彩,薅羊毛的事情被知道的一清二楚,那句“一人還清”的誓言就像是兩個巨大的耳光打在臉上。


    不過很快趙蹠就很無賴的說道:“宗主,那你說怎麽責罰我吧?”


    “責罰?”


    陳無宇笑道:“責罰說不上,隻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小忙——”


    趙蹠忙擺手道:“宗主,咱們可說好了,這一定得是小忙,不能是大忙,把我小命搭上了可不行——”


    “放心,這事對你來說安全地很……”


    “言外之意就是這事對其他人很危險?”


    “也沒有那麽凶險——”


    “那也挺凶險的……”


    剛剛還要興師問罪的陳無宇,一下子跟趙大官人扯起了皮——


    “這樣吧,隻要你幫我這個忙,隻要不把靈液賣掉,羽化峰還讓你隨便出入,夏之茗的債務我幫你還,修真閣九層以下隨意出入,你缺靈石什麽的隻要數額不是太大,一切由器堂報銷如何?”


    “成交!”


    一老一少兩個王八蛋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許多事情,對於趙蹠和陳無宇來說是心照不宣的。


    趙蹠一入派,就被陳無宇給關注了起來。


    掃圊之事,讓陳無宇驚訝不已,但還是沉住了氣。


    火槍之事,讓陳無宇對這個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學子更加重視,不僅將趙蹠列為靈溪派中興道子,而且還數次派杜修查探趙蹠的行蹤。


    無論是出入靈溪派,靈藥穀,靈獸穀羽化峰,還是在坊市的計劃,那幾張圖紙,陳無宇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明白,但他不說。


    當趙蹠拿著三十幾塊靈溪令牌上山時,陳無宇什麽也沒說。


    當趙蹠將靈藥穀的靈植拔得一幹二淨之時,陳無宇緘默不語。


    當趙蹠因為毆打學子被罰勞役時,他仍然沉默。


    當趙蹠煉出火槍、刀意、乃至靈識禦神時,陳無宇才召見了一次趙蹠。


    然而也僅限於此了。


    若是一般的宗主有這樣的弟子,肯定要麽榨幹其奇思妙想,要麽奉其為門派道子好生供奉。


    而陳無宇不同,趙蹠得到的,都是自己爭取的,跟他陳無宇沒有一點兒關係。


    所以趙蹠在無畏峰石室畫了上百張槍械的結構圖紙,陳無宇這老狐狸硬是生生忍住了三年,即使他有無數機會帶走那些圖紙,可他依然沒有任何動作。


    在他看來,趙蹠是個寶庫。


    一個會產生奇跡的寶庫。


    那畫在紙上一個個精巧的結構,讓洪勝海都歎為觀止。


    有些時候,趙蹠甚至故意把圖紙放在桌麵上,連收都不收起來,回來之後看到完整無缺,臉上總是忍不住笑。


    他知道他明白,他也不說。


    他給了他最充分的自由,如果換成任何一個缺乏耐心的宗主,可能在趙蹠畫出屠龍槍圖紙的時候就已經找上門嚴防死守,不讓趙蹠踏出山門一步了。


    可陳無宇這老狐狸跟個沒事人一樣,趙蹠想去哪就去哪,不會做任何幹涉。


    兩個人心照不宣,你不幹涉我,我也不影響你。


    他知道趙蹠身上有好多秘密,但卻從來不過問。


    這個宗主不一般——趙蹠心中如是想到。


    趙蹠知道陳無宇給了他充分的自由,無論自己如何試探,這位老狐狸的尾巴連根毛都沒露出來。


    當他被徐天川追殺,不是沒有想過是陳無宇搞得鬼。


    老狐狸忍不住要殺雞取卵了?


    不過趙蹠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以陳無宇萬無一失的行事風格,不可能讓這三個蠢如豬狗的築基修士來追殺自己。


    快要死的時候,趙蹠在心中把陳無宇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是你給我自由過了火……


    你就算暗中派個人在我後麵遠遠的保護我,也不至於這樣啊——


    陳無宇得知趙蹠出事,心也差點跳出了嗓子眼。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人與人是不一樣的,任憑陳無宇想破了腦袋,也不會料到徐家能夠蠢到在汶陽城附近截殺趙蹠。


    但林水瑤的果決手段讓他拍案叫絕。


    門規是不能破的,林水瑤必須要抓,但因為林水瑤的雷霆手段,陳老狐狸已經暗暗有了收他為徒的心——百年之後,這又是一個杜修,甚至比杜修做的還要好。


    所以,趙蹠和陳無宇一直保持著這種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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