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水之南,青青蔥蔥。


    越過句蕪道的漫漫長路,就是南鄉道的鬱鬱青青,隻不過半個月前,一場突如其來的熊熊大火將原本蒼翠的南鄉雙峰給燒成了灰燼,這讓原本並不富裕的南鄉道貧民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但好在,從這件事之後,南鄉道再也沒有無故失蹤過任何一家人口。


    在眾人看不到的雲層之中,身穿一襲白衣的修士悄然而逝,甚至沒有低頭掃過一眼。


    天地無極,瞬息百裏,幾乎是對這人量身定製的真實寫照。


    這是一堆長十幾丈的灰燼,即使經曆了一場雨,也沒有將它衝刷幹淨。


    白衣修士站在這片灰燼麵前呆立半晌,取出一個酒葫蘆,將葫蘆中的靈酒盡數倒空。口中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話,右手在地下輕輕一指,一道流光射出,地底就浮現出了一個血紅色虛影,好像是個鐲子。


    這人搖了搖頭,雙手往下一按,那紅色虛影就消失不見,好像從未存在過。


    這片土地埋了他的兄弟。


    肝膽相照,榮辱與共兄弟。


    不過,這位白衣修士卻沒有為他流下一滴淚,並非無情,隻是因為在兩百麵前就已經流幹了……


    眺望西南角落,那裏是一望無垠的平坦大路,卻隱隱約約能看見太行山下大河水——


    “老朋友,有些事情,總要做個了結……”


    白衣修士朝那片灰燼拜了兩拜之後,轉身朝西南方向飛身而去。


    凶狠,幹脆,決絕。


    好像那裏有他最痛恨的仇人,或是最真摯的愛人。


    再不回頭。


    ……


    “千萬,千萬,不要用靈識去探!”


    洪勝海一聲喝止,才將趙蹠三人從恍惚中驚醒過來——


    趙蹠用力搖了搖頭,頭暈眼花,精神渙散,用力咬破舌尖才定住了神,心下後怕不已,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中的招。


    龐青驚道:“師父,這莫非是黑火?”


    “總之,不要去看,也不要去碰!”


    趙蹠心下駭然,小小的靈溪派居然有黑火這等神物,也不知道這個宗門還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


    在鑄劍台四處角落,有一一個個巨大的石洞,石洞裏麵到處都是燃燒的火焰,沒有煙霧,沒有熱度。那束火苗的四周,圍有一圈精鐵鑄成的砧台,還有一把形製怪異的大錘擺放在一旁,這應該就是煉器之處。果然,洪勝海就在此處停了下來。


    鑄劍台上,燃燒著一朵紫色的小火苗,搖搖擺擺的好像馬上就要熄滅。


    趙蹠心中嘀咕道:這不會是紫火吧?


    洪勝海開口道:“石洞為陽,劍台為陰,陰陽隔絕以紫火煉器,你們可要看好了——”


    說著,伸手一探,一個巨大的鐵錘從鑄劍台上“嗖”得一聲飛到洪勝海手上。


    錘身長四尺,錘頭足足有人腰粗細,水缸大小,拿在手上很難不相信他能開山裂地。或許隻有這樣粗獷的大錘才配得上洪勝海剽悍的外形吧……


    不過洪勝海拿到大錘之後,並沒有動作,隻是將混沌石輕輕丟在鑄劍台上,然後閉目,細細用靈識聯通一個個噴火的石洞。


    趙蹠見狀,也用靈識接觸了那些火焰,感受它們的火性,漸漸地的明白了這些火焰都屬於陽焰。火有陰陽之分,陽火暴烈,毀滅的力量外露;而陰火冷靜,火之威勢蘊含。


    煉丹需煉去雜質,凝聚天地精華,所以要先用細火慢燒,再用猛火定型;而煉器恰好相反,先以猛火敗燒,再用細火製形。


    雖然不是一等一的青火,但這等熔岩所生的地火也是修真界相當不錯的煉器猛火。


    青火是天下至陽,黑火乃天下至陰,紫火生生不息。


    隻見洪勝海大吼一聲,四麵八方的石洞又變換了形狀,在劇烈燃燒的火焰之中,突然從上麵伸出一圈獸口。獸口寬一尺,煉器的火焰應該就是從此處噴出,隻是不知道那獸口不知道什麽製成,居然能經受熔岩之火的千萬次焚燒。


    洪勝海手捏法訣,那火焰就燃燒得更旺了。


    隻見鑄劍台巨石的上空,一陣紅光投在那塊黑色的方台之上。那岩石顫動了一下,隨即,牆壁上巨大的石洞獸口,在整個熔岩池當噴吐出了七根淡紅色的光柱,竟然自動組成了聚火陣!


    不對,不可能是聚火陣!哪有聚火陣能乖乖巧巧的龜縮一隅之地的?


    片刻後趙蹠才看出了門道,鑄劍台周圍的黑火對煉器無用,甚至一不小心就能傷人,它所起到的隻是隔絕的作用。


    隻見周圍如幽靈一般的黑火,將噴吐到鑄劍台上的熊熊烈焰包裹起來,那烈焰看起來爆裂無比,但一碰到黑火仿佛像遇到天敵一般向內收縮,所有的火勢隻是內卷,沒有泄露一絲一毫。


    趙蹠不僅驚歎這鑄劍台的設計之人,簡直是天縱奇才,以地火為源頭焚燒煉器,以黑火為屏障阻隔火性,以紫火為引生生不息……


    以火製火,以火禦火,以火生火——這等奇思妙想當真是絕。


    龐青和劉德也看得目不轉睛,像這等煉器手法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假若有這樣一座鑄劍台,什麽樣的靈材融化不了?什麽樣的法寶煉不出來?


    洪勝海不斷朝鑄劍台打入靈力,確保台中火焰隻向核心的混沌石燃燒。


    一貫大大咧咧,滿口粗話的煉器堂主,到了這裏卻無比沉靜,跟以前判若兩人。洪勝海的動作極穩,一收一放幹淨利落,一絲不苟。台中的火焰在他手下就像是聽話的孩子,跟修真閣描述的煉器之法一模一樣,簡直可以作為煉器的教科書。


    作為汶陽府唯一的大器師,洪勝海果然了得!


    洪勝海又打出一道金光,將那混沌石裹起,一點一點推進紫色的火苗之中,混沌石立即發出滋滋的響聲,甚至隱隱帶著風雷之聲。


    洪勝海隨即連著打出數道法訣,隻見那紫色的光芒越來越盛,混沌石變得忽明忽暗,七根獸頭噴吐的烈焰也越來越猛烈。


    這混沌石果然不愧為女媧補天之神物。在火上敗燒了那麽久,竟然一點形狀都沒有改變,若不是烈焰滔天,滋滋聲不絕,趙蹠甚至覺得洪勝海這老兒是個演員。


    但洪勝海似乎也不急,等火勢成形之後,就老神在在的閉目打坐,一動不動。


    你的大錘呢?怎麽不敲打啊?


    小胖子劉德如饑似渴的觀望著四周,想盡一切辦法把這等煉器之法給記下來——這是最不可多得的經驗,煉氣修為能被師父帶到這裏的,還是靈溪派建派以來的頭一次。


    隻見洪勝海腦門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這種精煉看起來容易,不用自己的丹火催動,對還是金丹修為的他來說是一件極大的考驗。


    畢竟是元嬰修士才能煉化的混沌石,洪勝海能借用地火煉製已經十分了不起了。


    趙蹠心中腹誹不已,甚至還有幾分嫌棄。


    這一下子就看出差距來了——同樣是金丹修士,人家解聽安怎麽一件就能把混沌石給切開,你這老頭子還得廢這麽老鼻子力氣來到鑄劍台,還要借用什麽地火天火才能煉化。


    而且,好像也沒化啊……


    那混沌石雖然吱哇亂叫,可形狀並沒有什麽改變。


    人比人,氣死人,解聽安輕輕鬆鬆能辦到的事,洪勝海就是拚了老命也做不到。


    終於,在等了將近一個時辰之後,那混沌石終於開始軟化。慢慢的,越變越似乎有一丁點灰白色的東西從黑色大石裏滲出來。然後又在精純火焰的焚燒慢慢消失。


    這是煉器中常見的去粗取精,隻不過尋常的材料十分容易去粗,隻要用凡火就能煉出雜質,而混沌石則不可能。若是把白晶放在此處,在這種程度的煉化之下,恐怕早就全部軟化為一灘爛泥。


    這可是混沌石,乃逆天之物。就算是這種極為精純的熔岩精火,再加上生生不息的紫火,也很難把它融化,隻能稍微改變下它的形狀。


    但是,能稍微改變形狀,已經十分了不起了。


    就在混沌石外殼稍微變形之際,正在打坐的洪勝海眼睛霍的睜開,縱身躍起,重達千百斤的大錘高高舉起,整個人氣勢突然攀升到了頂點。仿佛他麵對的不是一塊靈材,而是生死搏殺的仇敵。


    那大錘剛剛已經放入了石洞中烘烤了一番,此時錘頭已經通紅,看這成色,應該是黑曜鎏金所打造。


    而錘把卻毫不變色,甚至沒有熱度,青中透著靛藍色,應該是寒鐵石製成,可以隔絕高溫。


    洪勝海雙臂極粗,足有尋常女子的腦袋大小,臂上的肌肉虯結成一團,整個身體向後倒仰成了弧形。那大錘越舉越高,反轉一百八十度,這是將力道蓄到了極致!


    錘頭重重落下——


    “鐺!”


    一錘打在鑄劍台之上,發出了趙蹠此生聽過最大的響聲。


    像是天打雷劈,轟鳴大炮,地動山搖——


    屠龍槍的槍響跟它一比,簡直就是小兒科啊……


    隻見那塊一寸厚的混沌石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坑。


    洪勝海趁熱打鐵,就像是技藝最純熟的鐵匠,掄圓了臂膀,一錘又一錘的砸下去。


    趙蹠忙捂住耳朵,這巨大的響聲幾乎要把骨膜給震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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