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一記重錘砸在她心上,朱青顏楞了好一會。她這個親妹妹,在姐姐心裏遠沒有她的寶貝兒子重啊。


    她的寶貝兒子絆了她,她卻是一句重話也說不得他的。


    許久,腳上的疼痛隱了些,她含著眼淚一拐一拐地往外走。


    淚眼模糊中,有個高大的身影迎了過來:“青顏,你怎麽了”


    朱青顏趕緊抹了淚,原來是姐夫。她勉強笑笑:“剛崴了一下腳。”


    “哦。”佘景純低頭看看她的腳,皺了皺眉,“怎麽一個人跑來了沒帶個丫環”


    “屋裏事多,想著一會兒功夫的事情,就沒帶。”她哽著淚解釋。


    姐姐剛嫁給佘景純時,姐夫隻稱得上英俊高大。她也還是個孩子,見他的次數並不多。


    她對他動心,大約是在兩年前,那時他已身居高位,舉手投足自帶一股威勢,看她時卻是滿眼溫和。她突然心跳亂了。


    她和姐姐說的隻想嫁姐夫,半是玩笑,半是真心。


    此時姐夫高高大大地站在麵前,她覺著找著依靠似的,落下淚來,落成了一朵帶雨的梨花。


    “你等一下。”佘景純叮囑轉身往宅子裏走。


    朱青顏傻呼呼地等著,不過半盞茶功夫,佘景純牽了果騮過來,將馬繩遞給她:“你把它騎回去。”


    她楞了一下,脫口而出:“非忍答應嗎”


    “不用管他。我正愁不知如何處置這馬,正好,你把它騎走。”


    “可......”朱青顏猶豫著,這畢竟是姐姐花了四百兩銀子買的,外甥的寶貝馬。


    “我扶你上馬。”


    佘景純不容置疑,似乎仍把她當成尚未長大的孩子,一手捉著她的手腕,一手托著她的腰,輕輕一扶,將她送上了馬背。


    所扶之處,朱青顏都覺著在發著燙。佘景純卻似不知覺,將馬繩送到她手裏:“回去吧。”


    “謝謝姐夫。”


    朱青顏低聲謝過,扯著果騮的馬繩離開。她低著頭努力挺直後背,背上似乎一直有一道滾燙的目光揮之不去。


    朱宅離佘宅不算遠,沒多久,她便回到了朱家門前。


    大門關著,她看看左腳,又看看右腳。剛崴傷的是右腳,一會兒左腳落了地,右腳該如何下來。正發愁間,一隻有力的大手又捉住她的手腕。


    她吃了一驚,看過去卻是佘景純,他竟然跟到朱宅來了。


    “姐夫”


    “都沒個丫頭跟著,就怕你下不了馬。”佘景純沒有多言,隻默默地將她扶下馬,才說道:“好了,你自己進去吧。”


    她看著他,仍是有些愕然。


    他卻不再說話,轉身離開,他的背影,在西斜的日光裏顯得格外高大。朱青顏楞楞地看著,佘景純走遠了,他的背影有些模糊。她突然喊了一聲:“姐夫!”


    她隻是想喊一聲,並未打算他回來。他卻回來了,腳步匆匆,一會兒便站在她麵前:“青顏,怎麽了”


    她仰著臉看他,有些不知所措:“我......”


    佘景純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隨手替她推開大門,轉過頭微笑著看她:“我送你進去。”


    一股竊喜升上心頭,她點點頭,模樣溫婉:“好。”


    宅子裏清清淨淨,未有仆人迎上來。


    他倆並不覺著意外,朱青顏抬起手,佘景純默契地將手臂送上,慢步走著,將她送到正屋門口,裏頭有婢女迎上來,他才脫了手:“我走了。”


    “姐夫。”她不舍得讓他走,仍是叫了一聲。


    “你好好養傷,有什麽事就去找你姐姐。”佘景純四顧一下,看著冷清的宅子,又說道,“我有空時會來看你。”


    她等的就是這一句。


    她點點頭,清亮的眼裏泛起無盡的溫柔:“好。”


    霞光漫過黑瓦,像是明晃晃裏頭包裹了一些看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佘景純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外,朱青顏抱住果騮的脖子,笑意不自覺地湧了上來。


    喜歡的人,他似乎在向自己靠了過來。


    那人,自己喜歡就好,管他是誰的。哪怕是姐姐的,也不打緊。


    姐姐平素裏也算疼自己,想必,她也舍得的。反正,她說想嫁姐夫時,姐姐也未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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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不宜在靈山算是安頓了下來。


    隻是宣六遙平素裏還要做功課、修行,不再像之前那樣整日裏把她抱在懷裏了。


    阿九也幫不上忙。胡不宜看不上他,若是他想幫忙抱一下,她不是大哭大叫,便是蹬腿拉尿,沒辦法,宣六遙隻得弄了個竹籃子,墊了軟布,把她放在裏頭隨身帶著。


    她躺在竹籃子裏,蹬著腿說話。


    “宣六遙,我餓了。”


    “宣六遙,抱我起來走走。”


    “宣六遙,我困了,唱個歌給我聽聽。”


    這些,宣六遙聽到的隻是:咿咿,啊啊,嗯嗯,哼哼......


    他回她:“喔喔,喔喔......”


    她在心裏怒罵:喔個屁!


    非得她哭上幾聲,他才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來,先是看看她的表情,然後嗅幾下,若是沒有臭味,便抱起她走上幾步,一邊走一邊背書。若是她仍是哭鬧,他再去看看日頭轉到了哪邊,是否到了該下山找阿花嬤嬤的時辰。


    這一日,他又要帶她下山了。


    山頂上很少下雨。不過自從小可來了之後,隻要山下下雨,它也跟著在山頂轉悠,一邊在空中翻滾,一邊變著法地從嘴裏吐水,吐出一場一場傾盆大雨來。


    今日亦是。


    一開門,雨下得嘩啦啦的。


    宣六遙把胡不宜綁在胸前,戴上鬥笠,捏了個避雨訣,將胡不宜裹在一個圓圓的氣泡裏。而他自己,偏讓這雨水沿著笠帽的邊緣,滴滴答答地淌下。


    反正這金絲銀鏤衣,是打不濕的。


    下雨天的山路有些滑,他削了根長竹杆當成拐杖,一步步地往下走。


    胡不宜在他胸前又開始盯著他看,嘴角邊慢慢地溢出一絲晶瑩的口水。她沒有認出他是轉了世的無境上仙,隻覺著這個小少年長得真是好看,又白又嫩,若是能啃一口,那必定是極鮮美的。


    她還從未吃過人,在仙界時仙規不許,此時在人間了,自己卻不能跑不能跳,連牙齒也沒有。


    甚是惋惜。


    她咂咂嘴,任由著口水落成一道水幕。


    宣六遙也沒空看她,他隻注意著腳下的路,偏偏胡不宜突然尖叫一聲,他嚇一跳,轉了眼去看她。她沒什麽,隻是高興,叫一聲罷了。他卻腳下一滑,整個人哧溜——直往下滑去。


    完了。


    他還未來及催動心念力打開結界,身下突然有一股大力將他往上推了推。他趕緊念一聲:打開結界!隨即,身下的那股力托著他,唰唰唰,劈開一條水道,雨水在眼前飛快地織成一道看不清的水幕。


    他抱著胡不宜,飛快地沿著山路蜿蜒下滑。他卻覺著,滑倒一瞬間的那股向上的托力,有種熟悉之感。


    他在清明苑爬樹中暑時往下跌時,也有這樣的一股力托了他一下。他原本以為是平陽接住了他,心裏多少是有感激之情的。


    原來並不是。


    是他自己的結界,危難時刻會自動打開。


    罷了,反正想必他往後和平陽也不會有什麽來往。宣六遙剛轉念完,他倆已順順當當地滑落到山腳下了。


    從阿花嬤嬤家出來,雨停了。


    宣六遙在山腳下將鬥笠用隔空術送回去,又取了大竹籃,把她放在竹籃裏。


    這些日子胡不宜已經好看多了,原本皺巴巴的紅皮膚變得潤白滑膩,眼睛又大又圓,眼白是淡藍的,瞳仁烏黑發亮,在雨後的微光裏,如明潤的月亮。


    看來不愁嫁了。


    他放心多了,一想到無需費心費力地去掙嫁妝,他就心情愉悅,越發地覺著她順眼。隨即,他又瞥瞥嘴,要便宜那轉世靈蛇佘非忍了。


    胡不宜和佘非忍之間有前緣,世生總會遇上。隻是不知那緣是善是孽。


    用真心換真心,怕是不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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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


    朱青顏有幾日沒來佘非忍眼前討嫌了。想必腳踝的扭傷還未養好。隻是自那晚後,佘非忍再不曾見著果騮,也不知被佘景純牽到何處了。他終於耐不住,去問朱紅顏:“母親,果騮呢”


    “送走了。”


    “送哪裏去了”


    朱紅顏聽佘景純提過,果騮給了朱青顏,想必這要讓佘非忍知道了,必又得鬧事。她扯開了話題:“家裏給你請了位先生,過幾日便來了。到時你就跟著先生讀書,騎馬什麽的,先不要想了,讀書要緊。”


    “讀書做什麽”


    “你是尚書之子,將來若是大字不識,豈不讓人笑話”


    “我是尚書之子,誰敢笑話我”


    笑不笑話的,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連這都不怕,想來跟他說什麽讀書明理、考取功名之類的,他也有三百句話等著回她。這次因為果騮的事,朱紅顏被佘景純狠狠地責怪了,四百兩私房錢也打了水漂,眼下見他頑劣,心中也是有氣,扭過臉不再理會。


    佘非忍自己跑到宅子門口,問看門的下人阿柴:“可曾見著我的矮馬出去”


    “見著了。”


    “是誰牽走的”


    原本以為是佘景純,或是哪個經手的下人,結果聽到的卻是:“是朱二小姐騎走的。”


    姨母怎會被她騎走


    他又問了一遍:“矮馬是誰牽走的”


    阿柴回答得明明白白:“朱二小姐那日腳傷了,是老爺親自把矮馬交給她騎走的。”


    一股怒氣從心頭升起,自己的馬,竟便宜了朱青顏,偏偏還是父親給的,連鬧都不敢。佘非忍氣不打一處來,用力踹了一腳阿柴:“沒用的東西!”


    阿柴被莫名其妙踹了一腳,爭辯道:“是老爺讓朱二小姐騎走的。”


    又是兩腳踹上來,佘非忍一邊踹一邊罵:“就是你沒用,就是你沒用!”


    阿柴心裏有氣,卻也不敢再辯解,隻得默默地受著,偏偏管家福叔見著佘非忍在發脾氣,緊張兮兮地趕過來,討好著:“小公子,阿柴哪裏惹您生氣了我來教訓他。”


    佘非忍也說不上來,隻是生氣地哼一聲,掉頭走了。


    福叔喝斥了一聲阿柴,用的詞和小公子一模一樣:“沒用的東西!”


    沒有人在意阿柴的感受,他隻是一個看門的下人。他無端受了打罵,卻也隻能忍氣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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