沌形,吳亙從火台上蹣跚走下,掃了一眼台上那塊已經變成黑色的肉團。


    當初在大遺洲感染沌形,雖然巫漪已經幫自己將其滅殺,但肉身中仍是殘留了一些。這次在天爐陣法錘煉之下,終是將體中殘留的最後一絲給吐了出來。


    此次入陣,對於從未經曆過正統修煉的吳亙來說,可謂一次難得的機緣。多年來積攢下的一些不可察內傷,被一一消弭夯實。而且,吳亙隱隱感覺到,自己的人身世界亦是凝實不少,境界很快將能夠再次突破。


    “天爐陣法雖可堅固人身,但其火性亦是不小,需得及時淬火,以消除其中燥意。妤好,帶他去冷泉,擇穀中涼性藥草讓他服用一些。”木白淡淡吩咐了一句,手一抖,將九麵三角旗一收,負手向外走去。


    “走走走,趁著身體還熱乎,趕緊淬淬火。”妤好拉著已有些脫力的吳亙,笑嘻嘻向外走去。


    出了穀,行不到一裏,山中有泉鳴叮咚。走過一段石子鋪成的路,在一處山坳,泉水匯聚於此,形成了一汪清潭。


    奇怪的是,別處芳草萋萋,獨有此處冰霜料峭。潭邊的石頭上,結著一層白花花的霜。


    “這就是冷泉,也是君山的一大奇景。此泉泉水寒意入骨,可以堅固經天爐陣法錘煉的人身。說實話,能使用此泉的人可不多,得看師父心情。


    若是他老人家不願意,任你是登天殿主來了也不好使。師父這一脈,世代看守君山,地位有些超脫。”妤好轉過頭,背對著清潭。


    吳亙脫了身上的衣衫,整個人沒入水中。水不深,坐在其中剛好沒過脖子。一入水,寒意就如秋涼般鑽進身體,沒過皮肉,直入骨髓。


    這種寒意,就如天爐陣法中的炎火一樣,不傷衣物,卻是直入人身。很快,秋涼化為冬寒,吳亙的眉毛頭發上漸染霜淩。


    原本因為天爐陣法而變得有些柔軟的骨頭,在無聲潤物的寒意浸染下,漸漸變得的堅硬,稍有斑駁的黃色變得光潤,就如剛出爐的金錠。


    將一顆暗紅色的丹藥放在身邊的石頭上,妤好輕聲道:“這是陰陽玄靈丹,師父隻煉製了三顆,給了我一顆。此丹內蘊龐大精元,不說活死人吧,隻要有一口氣在,就能吊住人命。


    即使身體沒有傷勢,無論武夫還是練氣士。一顆下去,亦可補足根基,脫胎換骨。不過我勸你現在不要用,你並不能練氣,吃下去無法吸收靈氣,身體說不得會被撐爆。”


    天上哪能老掉餡餅,吳亙看著石頭上那顆紫氣氤氳的丹藥,歎了口氣,並沒有取在手中,神情有些複雜,“妤好,你對我太好了,好的我有些害怕,這丹我不敢要。”


    “是嗎。”妤好轉過了身。


    潭中泛起了水花,嘩啦作響,吳亙手忙腳亂捂住自己的身子,幽怨的看向視若無睹的妤好。


    幸好因體中集聚的火意傳出,潭水中冒起汩汩熱氣,擋住了些妤好的視線,讓吳亙不必光溜溜直麵對方。


    “人有七情六欲,除了至親,任何一份他人的贈與,都是想著回報的。即使是如漆似膠的情人,相戀時恨不能為其摘星攬月,最後還不是想著能攬其入懷。”妤好冷冷開口,看向吳亙的眼神毫無感情。


    “吳亙,我之所以會如此相助於你,正是看中了你的前景,想著在將來能有十倍的收成。


    我出身於一個最卑賤的牧人家中,年幼時父母因不小心衝撞了主家的小崽子,被人給活活打死。幸好師父路過,將我帶了回來,幫我補足根基,又想法子將我送往登天殿做事。


    按說,師父已經給我安排好了一切,我應該知足了。但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夢中還會出現父母血肉模糊的屍身,提醒著我,不掌握權勢,遲早有一天會再履他們的下場。


    可是,如今的登天殿,並無法給我提供這樣的機會。在那幫老頑固眼裏,我不過是一個僥幸得了狗屎運的人,僥幸能與各個大家族的子嗣並列於殿,天大的餡餅已砸在我頭上,還想要什麽,他們是不會給我任何機會的。


    其實你我有很多相似之處,都是毫無根基,卻又存了與自己實力不相符的野心。不過呢,與我無所建樹不同,你一個人族,卻是憑著自己的手段,在昆天洲攢下了不小的力量,這點我承認不如你。


    從得知你身份的時候,我便選中了你。因為如我這樣的人,招攬不來太多有實力的人。所以才想著在你勢微之時提前出點份子錢,希望將來能給我一個好的回報。”


    透過嫋嫋霧氣,吳亙看著這個喜好男裝、隻能用英俊形容的女子,臉上的難堪漸漸褪去,身體漸漸伸直。


    眼前這個人,斷不能用常理度之,不能把她當作一個普通的女人。她聰明、野心勃勃,為了自己的目標,她可能會與各種各樣的人合作,羅織自己的勢力,包括自己這種對牧人來說其實與仇寇無異的人族


    這樣的人,是可怕的,因為她隨時可能因為利益而反目成仇。也是可敬的,因為她的目的很純粹,願意為了這個目的付出一切。


    吳亙一點都不懷疑,若是自己能助其登上高位,她會毫不猶豫奉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亦會在失去利用價值後,把自己捅死在床頭。


    “我想問一下,當初殺害你父母的那個家族,後來的下場如何。”吳亙坐在水中,身體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大方方麵對著妤好。


    妤好的眉頭皺起,眼神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深深吸了一口潭邊清冷的空氣,“我把他們的青壯都殺了,子嗣扔給其他家族為奴。”


    吳亙鬆了口氣,將頭埋入水中,過了良久方從水中浮出,如鯨魚一般吐出一道水柱。身體一晃,已是遊到了妤好的身邊,將石頭上的陰陽玄靈丹收起,“這丹我收了,謝謝啊。”


    妤好見狀有些不解,“為何方才不敢要,現在卻又主動索要。”


    “麻煩你把臉轉過去,我害羞。”吳亙一臉戲謔。


    妤好冷哼一聲,把身體轉了過去。


    “很簡單啊,正如你所言,人有七情六欲,你還曉得複仇,證明你身上還有人味,而不是一個沒得感情的怪物。


    隻要是人,無論他欲望有多重,我都敢跟他談買賣。但若是那種怪物,我巴不得躲得遠遠的,省得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麽死的。”吳亙笑眯眯打量著手中的丹藥,這玩意應該老貴了,要不然木白不會隻煉製出三顆。


    妤好身體微微一怔,有些不置可否,過了片刻方才道:“吳亙,能不能說說你在昆天洲的打算,我也好早做準備。”


    吳亙放下丹藥,看了看自己身子,“麻煩你能不能讓我把衣服穿上,雖然合作講究個誠意,但也不必如此赤條條相對吧。”


    妤好冷哼了一聲,起身走到遠處。她現在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有些失算。


    身後這個男子,少了些殺伐果斷,倒是多了些憊賴痞性。這樣的人,真能成大事嗎,難不成情報上說的什麽玩弄四個小家族於股掌,行事酷烈,恩怨分明什麽的都是假的。


    將衣服穿好,吳亙來到妤好身側。人身炎火退卻,此時就如三伏天吃了一口雪般,說不出的舒服。


    二人尋了塊平地坐下,看著吳亙肆無忌憚的目光,妤好更覺著自己方才的猜測沒錯,這家夥本質上就是個痞子。


    “可以說了吧。”妤好暗自咬牙,坐直了身子。


    “可以。不知如何說起。”吳亙伸手示意。


    妤好扔了一個青果過去,“其他的我不想聽,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是不是繼續經略佐衡路的地盤。”


    咬了一口青果下肚,一股難以形容的生氣在身體中蔓延開來,吳亙舒服的呻吟了一聲。這君山上果然有不少好東西,可惜自己卻不敢采擷,隻能向妤好索要。


    有一次,吳亙見四下無人,曾想偷偷采摘一株赤丹,手剛伸出去,就感到一股巨大的惡意,嚇得趕緊將手縮了回來。木白不知用了什麽樣的法子,竟然可以看到此處秘境的各個角落。


    用手指了指天,吳亙含混不清的說道:“那位不會聽得到吧。”


    妤好微微一笑,“放心吧,隻要我在的地方,師父他老人家便不聞不視不聽。”


    吳亙點了點頭,“我準備下一步去鐵手行省,對了,姬夜軒可還識得。”


    “姬夜軒,他啊,他是姬家次子,怎麽,你認識他。”妤好有些奇怪,不知道吳亙怎麽會牽扯上姬家。姬家可是鐵手行省的領主,雖然鐵手行省這幾年內亂頻繁,實力相對較弱,但畢竟是一個行省哪。


    “有些淵源。”說到正事,吳亙嚴肅了起來,簡略說了一下與姬夜軒的關係,以及今後帶兵攻打神教的打算。


    等聽完後,妤好不由麵露喜色,有這麽一個強援,以後的事倒是好辦許多。可旋即臉色便又黯淡下來,“曆經這麽多年休養生息,牧人高層很多人已經不想再起戰事,得過且過,如何能讓他們對神教開戰。”


    吳亙笑了笑,“好辦。先不大打,可小打。他們不打,我們打。給我一支船隊,隻要看到我從神教手中帶回的豐厚利潤,這些人遲早會加入進來的。


    而且小打多了,遲早會引來神教的報複,到那時,他們就是不參加也不成了。”


    “行,雖然我無法給你更大助力,但會盡量在登天殿為你們周旋,你盡管放手去幹。對了,天爐陣法其實共有三層,你今日所經曆的隻是第一層,我會去求師父,盡可能讓你進入第二層第三層。你越強,我們的事今後才會更順利。”


    “好,拜托了。”聞聽此言,吳亙不由也振奮起來。看來今天自己的身子沒有白被人看,生生又得了一份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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