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是在無比尷尬的氛圍中結束的,奈希頂著數道意味不同的目光,感覺自己都要消化不良了。飯後又被佩妮和琳達逼問安德魯的事,簡直身心俱疲。所幸下午沒課,離排球訓練時間還早,可以先在圖書館放空一會兒,躲躲清淨。


    也許是受上輩子的影響,書一直是奈希的避風港。漫步在書架間,她就像是行走在光陰歲月裏,隨手就可以摘出一朵思想的火花,一段古舊的故事,甚至一副浮生的留影。也不拘什麽主題,隻這樣細細看過一個個書脊,時不時抽出來翻兩下書頁,就足以讓她沉迷於文字本身帶來的滿足。


    午後陽光從矮窗斜射進幽暗的角落,透過層層疊疊的書架,投射出不規則的光影,帶著書墨香氣的浮塵懸停其中,似是霎那停滯,又仿佛轉眼永恒。


    突然身旁邊落下黑影,奈希以為是自己擋了路,連忙側身,抬頭卻發現是德米特裏立在那裏。


    怎麽在這兒都能遇到,奈希有些驚訝,輕聲禮貌問好。


    “好巧~”依然是優雅的英倫腔調,因為刻意壓低,多了幾份曖昧不明,“在找什麽書?”高大的身形靠近,單手插兜,是最慵懶閑散的姿勢,卻莫名有種迫人的意味。


    骨相修長的左手在書架高處撥了撥,最後狀似隨意地搭在中間層,卻將她圍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德米特裏微微低頭,認真凝視著奈希,總是盛著哀愁似的眼睛此刻卻燦若星河,語氣是與深邃眼神不符的調笑:“我問了一個很難的問題嗎?”


    從他靠近起就有些呆愣的奈希此刻更是無措,對方明明沒有體溫,近在眼前的胸膛卻讓她臉上蒸騰出熱意。張了張嘴,大腦卻一片空白,隻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強過一下,漸漸亂了節奏。


    得不到她的回答,男人眼眸黯淡下來,卻固執得追著她的眼睛,跟著她低頭的動作矮下身,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右手動了動,似乎想來托起她的下巴,但最終握成了拳,落回身側,再次開口的聲音發苦,透著幾分脆弱:“討厭我?”


    奈希連忙抬頭否認,卻發現德米特裏已經離得太近,深邃的眼睛仿佛充滿了她整個視野,她甚至可以從裏麵看到小小的慌亂的自己。


    她自然也能看到,自己的一句“怎麽會”,讓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迸發出怎樣的光彩和喜悅。


    “嘿,奈希,你看我找到了什麽!”琳達的腦袋從另一側探過來,看到德米特裏也有瞬間驚訝,不過很快淡定地點頭致意。


    慌忙避開視線,奈希隨手抓起最近的書舉了舉,假裝鎮定道:“我想我也找到合適的書了”。


    擋在身前的身影似有片刻僵硬,然後側身讓開路,奈希輕聲道謝,不敢再抬頭看他的神情,飛快走到外麵。


    “你還不相信他喜歡你?”琳達滿臉壞笑。


    “你想多了…”偷眼看到在不遠處坐下的德米特裏視線一直釘在自己身上,奈希趕緊扭回頭,嘴上強自反駁,心下卻不再確定。


    他的眼神、他的動作、他的問題,都已經遠超普通親戚間關懷的範圍。


    可以以青春不老的體魄度過至少100年的時光已是老天厚待,奈希給自己不知道可以持續多久的生命做了密密麻麻的計劃,想歌唱、想舞蹈、想結識更多的生命,想嚐試不同的可能,但其中不包括愛情。


    她早就想得明白,異種混血對人類來說是危險的異類,對吸血鬼來說同樣是。自己注定要獨身一人,啊,不是,有家人她當然不會孤獨,隻是從愛情的角度來說上獨身一人。


    之前她一直做得很好。學校裏的追求者不少,有小心翼翼的試探,也有大張旗鼓的告白,她可以做到禮貌但疏遠,甚至冷臉拒絕。


    但是德米特裏,他是愛德華的至交,是卡倫家族基於信任和愛認可的親人,如果真如琳達和佩妮所說,對自己有意,該怎麽辦呢?


    奈希歎著氣走出校門,背後仿佛依然能感受到灼人的視線,直到上車都無法隔絕。


    貝拉不等奈希坐穩就給了一個大大的擁抱,“今天怎麽樣,奈希寶貝,過得開心嗎?”


    “挺好的。”奈希乖乖係著安全帶,眉眼彎出甜甜的笑意。


    貝拉心中軟成一片,又吻了吻小姑娘細軟的發頂,才轉身坐正,和愛德華在後視鏡裏交換了一個甜蜜的對視。


    “真的挺好的?那為什麽又屏蔽我?”愛德華一邊愜意地掛擋啟動了車子,一邊調侃的視線轉向奈希。但後視鏡裏,小姑娘眼神躲閃,兩手因為他的問話下意識蜷起,一下一下扣著坐墊,連嘴角都抿出薄痕。


    輕鬆的笑眼被嚴肅取代,“怎麽了?”


    聽愛德華語氣才發現不對的貝拉也緊張地探身過來,“出什麽事了嗎?”。


    “不,沒有,我隻是-”奈希慌忙擺手,猶豫地看著二人,不知該不該和他們討論德米特裏的事,“我隻是有點兒困惑,你們也知道德米特裏現在在我們學校工作,但是他…”


    奈希低頭擺弄著手指,還在兀自尷尬,沒看到貝拉和愛德華的神情已經化為了然。


    “他對我的態度有點兒-”奈希努力挑選著合適的詞,掙紮良久才泄氣道:“-奇怪,也許是我多想了”。


    “也許你並沒有多想。”愛德華勾起了笑,眼神卻有些意味深長。


    “愛德華!”貝拉慌張阻止。


    “親愛的,她有權利知道。”


    “知道什麽?”這兩人顯然有事瞞著她,隻透過後視鏡用眼神爭執。


    “你是他的歌者!”貝拉到底懊惱開口,回頭握住奈希的手,不舍得摩挲著。


    見奈希驚訝又茫然的小模樣,愛德華也突然有些傷感,“很抱歉,從來沒有給你提過這種事,我們實在沒想到會這麽快…”。


    “所以-”奈希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會殺了我嗎?”


    “是啊…什麽?不不不!”愛德華哭笑不得,“天啊,殺你?哈哈哈,你怎麽會這麽想?他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會傷害你的人。”


    不是嗎?原著裏,對歌者的著墨甚少,一筆帶過的寥寥數語裏,能隱約看出那是種類似專屬靈藥的存在,味道有致命的吸引,吸食後會讓吸血鬼能力大增。像愛德華這樣能抵抗誘惑,反而愛上歌者的,幾乎算是吸血鬼裏的異類了。


    “奈希,歌者,是吸血鬼漫長永生中所能擁有的,唯一一次心動。”斂去笑聲,愛德華的語氣無比鄭重。


    不知何時下起雨來,雨絲綿密,模糊了窗內女孩玲瓏脫塵的麵容,以往溫柔又靈動的雙眸此時卻有些茫然。


    愛德華又說了很多,他描述的歌者和原著完全不同,是吸血鬼的專屬,有些類似狼族的烙印愛人,卻更難得遇見。大多數吸血鬼要經過數個世紀的等待和尋找才會碰到自己的歌者。


    對不同吸血鬼來說,歌者帶給他們的感受也會不盡相同。比如卡萊爾,埃斯梅誘發了他無盡的憐愛和照顧欲;比如加斯帕,愛麗絲能給他帶來難以比擬的滿足情緒;比如艾美特,羅斯莉是他眼中最美麗性感的繆斯;又比如愛德華,貝拉的血曾是他最上癮的毒品,她防禦天賦屏蔽下的想法更是無解的神秘,誘人探索,然後漸漸沉迷。


    而德米特裏…作為最出色的追蹤者,能感受到每個生命體的元識。奈希元識激起的靈魂共振,即使愛德華隻能聽到幾分,也能感覺到那種觸電般的戰栗。


    隨著“活著”的時間變長,身為人時擁有的一切化塵歸土,親眼見這世間滄海桑田,吸血鬼身上屬於人性的部分真的會被消磨,所有欲望和情感都會褪卻顏色,在沒有盡頭的生命麵前變得不值一提。可以想見,歌者的出現會是怎樣的衝擊。仿佛萬籟俱寂中的唯一鳴響,潑墨漆黑裏的一點光明,又仿佛一個按鈕、一根引線,瞬間將已經遙遠的世間紅塵拉回已經幹涸空洞的生命。這樣的誘惑沒有幾個吸血鬼可以抵抗,隻會拚命抓住,執著維係。


    朦朧的雨霧帶著早春的寒意,順著車窗肆無忌憚地攀爬到女孩的額頭,卻被旺盛燃燒般的溫度熏蒸得四散奔逃,潰不成軍。瞧,這世界總是如此矛盾,她明明是如水柔軟的性子,卻有著火樣灼熱的體溫。就像那個男人,明明是最冰冷淡漠的吸血鬼,看向她的眼神卻那麽熱切濃烈。


    她沒想到那是出於對歌者、對摯愛的渴求,更沒有想過一個生命對於另一個生命可以有這樣的意義。


    手被小心握住,扭頭隻見貝拉擔心的目光,後視鏡裏,愛德華也在微皺眉頭觀察她的神情。意識到沉默太久,奈希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但勉強不了自己立刻理清如麻雜亂的思緒,隻能回握貝拉,傾身撒嬌地靠在她肩頭,低聲呢喃,“我要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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