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安和慕容白幾乎是同時到達通軌坊西門。


    兩人剛一碰麵,就聽到前方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吼聲,震的李心安腦袋一陣發暈,搖搖晃晃就要從馬上摔下。


    與他一起來的那個“天眾”就沒這麽幸運了,巨大的聲浪讓他一口血噴出,一頭栽倒馬下。


    慕容白與他碰麵,驚魂未定的道:


    “剛剛那是什麽?”


    李心安回答道:“邪裏牙的保命招數,看來他是被逼急了。”


    天竺達摩院,金剛獅子吼。


    這是邪裏牙隱藏已久的底牌,一直沒有用,為的,就是這個時候。


    青石地板層層碎裂,那個長生教蠱師被他震的倒飛出去,撞在牆上,頓時,堅實的牆壁出現一大片龜裂。


    滿天蠱蟲紛紛墜落,邪裏牙衣衫不整的從蠱蟲群裏衝出來,惡狠狠的撲向那名蠱師。


    “別過來!”


    在邪裏牙的手刀即將碰到蠱師的時候,那人卻在暈眩中猛然醒轉,掐著懷裏女童的脖子,擋在自己身前。


    盡管口鼻出血,但這個蠱師的聲音倒顯得中氣十足:


    “再往前一步,我就把這個女娃娃的脖子掐斷,讓她下去和我一起見閻王爺!”


    邪裏牙的身形戛然而止,眼裏流露出猶豫之色。


    那名蠱師見狀,哈哈大笑起來,“量你也不敢出手,備好快馬一匹,安全送我出坊!”


    他把手伸到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裏麵飛出一隻比先前蠱蟲大了幾倍不止的蠱蟲。


    蠱師把這隻蠱蟲放到女童的頭上,蠱蟲咬破女童的頭皮,鑽進了她的腦中。


    女童的小臉露出一絲掙紮,隨後麵色沉寂,再也沒了動靜。


    “這個是我的本命蠱,我死,蠱死,她,也得死!所以你們不用想著暗箭傷人,老老實實讓我出去!”


    蠱師說完這句話,洋洋得意,本以為麵前這個男人會滿不甘心的去準備。卻不料邪裏牙竟是一臉輕鬆,冷笑道:


    “那又如何,殺這個娃娃的可不是我,而是你的蠱!”


    說罷,邪裏牙兩手成爪,閃電般抓向這個長生教的腦袋。


    蠱師一臉驚慌,他做出了一個最錯誤的判斷。


    邪裏牙這個男人,根本不在乎這個孩子的生死。


    他在乎的,從來都隻是自己的任務。李俶和蘇赫多都告訴他,要帶回長生教總壇的消息,不管這個蠱師殺不殺這個女童,自己都會出手。


    畢竟長生教已經抓了五百九十餘名孩子,死這一個,也不算多。


    先前的猶豫,隻不過是在考慮這人還有什麽後手沒有。


    這個蠱師既然已經拿出了蠱師最重要的本命蠱,就說明他已經黔驢技窮,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了這個女娃娃身上了。既然如此,他邪裏牙便再也沒了顧忌。


    長生教蠱師眼裏閃過一絲狠辣,他知道自己今天算是交代在這裏了,唯一的籌碼也不被當回事,他已經走投無路。


    唯有一死!


    蠱師手上猛地一用力,女童頸間傳來一聲清脆的骨裂聲。


    本命蠱,人死,蠱死。蠱死,人死。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邪裏牙,住手!”


    就快要碰到長生教蠱師的“天眾”副統領猛地一頓,那名長生教蠱師因此獲得了喘息的機會。他看準時機,猛地從地上躍起,朝著坊市內狂奔而去。


    慕容白縱馬趕去,李心安則是猛拉韁繩,停在邪裏牙的麵前。


    “李心安,你要幹什麽!”邪裏牙怒氣衝衝的問道。


    李心安冷冷的道:“邪裏牙,你又要幹什麽?”


    “我幹什麽?我當然是抓他了!”


    “可你不顧那個女童的死活!”


    李心安喝道:“邪裏牙,我來之前就再三說過了,此次行動務必要確保他們劫持的孩子的安全,不能為了抓人而傷害無辜之人!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


    “哼,婦人之仁!”邪裏牙咬牙道,“成大事者豈能像你這般顧慮甚多,一個孩子的死活與長生教總壇的消息孰輕孰重?要不是你攔著,我現在就已經抓到他了。現在他跑了,看你怎麽和殿下交代!”


    “這自然不勞你費心!”李心安冷笑道,“白木頭已經追過去了,他可不像你一樣,會被逼的用出底牌。”


    邪裏牙臉色鐵青,死死瞪著李心安,“你最好希望那個蠱師不會自殺,南疆本命蠱,中蠱者與蠱師同生死,我很好奇你看到慕容白帶回兩個屍體時是一副什麽表情。”


    ……


    慕容白縱馬疾馳,追逐著那個長生教蠱師。蠱師很有頭腦的選擇了進入小巷,慕容白高頭大馬進不去,無奈之下隻得步行。


    蠱師的身影就在眼前,被邪裏牙的“獅子吼”吼到,他的身體也是遭受重創,能帶個孩子跑這麽遠,已經算是極限了。


    “放下孩子!”


    慕容白喝道,抽出“鳳鳴”斬向蠱師。


    劍光繚繞,抖出淩厲劍氣,四遍八方封鎖了蠱師的去路。


    “你別動!”蠱師惡狠狠的道,“這個女娃娃中了我的本命蠱,我死,她也得死!”


    還不待他說完,慕容白就已經舉劍刺來。蠱師慌忙躲閃,心中暗罵:怎麽又是一個不顧及這個孩子生死的人,這個比上一個人還不講理,連句話都不說就動手。


    慕容白沉穩出劍,絲毫不顧慮孩子的安慰,他的每一劍都巧妙避開被蠱師當做擋箭牌揮舞的女童,精準的刺進蠱師的身體。


    蠱師痛苦的哀嚎起來,身上傳來的陣陣劇痛告訴他自己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他也清醒的意識到自己之所以能活著是因為他們想活捉自己逼問出神蠱的下落,而為了神蠱,自己決不能落入他們的手中。


    蠱師眼神堅定起來,心裏已經有了決念。他猛地一揮手,把女童向著慕容白扔了過去。


    慕容白完全沒意料到這個蠱師會來這麽一手,刺出的長劍一抖,穩穩的蕩住女童,把她抱在懷裏。


    而此時,那名蠱師已經狠狠地朝著自己的太陽穴拍了過去。


    慕容白暗道不妙,若是被他得逞,他們今晚乃至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將白費,懷裏的孩子也會死。


    他屏息凝神,內力沿著手臂運至長劍之上,手中白虹泛起紅光,一陣滾燙的溫度傳出。


    “浩然劍典,飛火流螢!”


    長劍在空中輕輕一斬,發出的不再是淩厲的劍氣,而是一道道飛火,宛若一隻隻火箭,釘入蠱師的身體。


    蠱師悶哼一聲,體內的灼燒感讓他的意識昏沉起來,拍向自己太陽穴的手無力的垂下。


    一股焦糊的惡臭從他身上傳出,飛火灼燒出來的洞裏流出一灘灘濃黑的血液,發出腥臭。


    慕容白捂著鼻子走到他身邊,拖著昏迷的蠱師往回走去。


    ……


    通軌坊官宅。


    不知道這個長生教蠱師還有沒有同伴,貿然把他帶回去不太妥當,在大街上審問又實在不宜,急於表現自己的吳漢升便提議眾人轉至通軌坊官宅。


    李心安仔細想想,確實是個好主意,便把眾人都帶了過來。


    本命蠱未除,他們也不好審問這個蠱師。萬一他清醒過來來個咬舌自盡,那這個結果是李心安不願意看到的。


    尤桑被人從北門叫了過來,用以驅除小女孩體內那個長生教蠱師的本命蠱。


    “本命蠱不是那麽好去除的。”這是尤桑在了解事情的經過後說的第一句話。


    “要去除本命蠱,需要下蠱蠱師的心頭血來培養新蠱蟲,眼下這個人就在這裏,取心頭血不難。但難的是,培養新蠱蟲需要等七天,我們根本等不了那麽長時間。”


    “那怎麽辦……”李心安喃喃道,他們已經把這個人抓了,日出之時他要是回不去長生教就會發現端倪,必須現在就從這個人的口中審問出長生教總壇的地點!


    “眼下隻有一個辦法。”尤桑歎道,“殺了這個孩子,直接剖出本命蠱,這樣我便可以直接操縱本命蠱以此來控製這個人。問出長生教的總壇,不難。”


    李心安沒有答話,他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心裏一陣絞痛,難道真要像邪裏牙那樣,舍棄這個無辜的孩子嗎?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李心安在以往的行動中不是沒有殺過無辜之人,但那是為了屬下的安危不得已而為之。現在讓他眼睜睜看著一個孩子去死,他怎麽能做得到!


    邪裏牙冷笑著看著這一切,他知道李心安是個冷靜的可怕的人,一旦到了讓他舍棄道義的地步他會變得比誰都無情,他身體裏流著從他禍國殃民的父親身上傳下來的血,理智會告訴他這個孩子必須死。


    邪裏牙對一個孩子的死活漠不關心,他關心的是,李心安在決定讓這個孩子死後的撕心裂肺。


    那一定很有趣。


    “白木頭……”


    李心安求助似的看向慕容白,期待這個慕容山莊的少莊主有什麽辦法能驅除本命蠱。


    慕容白知道李心安的意思,但他無能為力。


    他也意識到了在自己搖頭之後這個孩子的結局,慕容白悄無聲息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刺進肉裏,這是他對現狀無聲的抗議,自小受到的匡扶正義的教誨讓他無法接受這個無辜孩子的死亡。


    盡管如此,他還是搖了頭。


    李心安宛若雷震,呆立當場,他從沒感受到這樣的無能為力。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討厭自己,厭惡自己。自己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孩子的死卻什麽也做不了,因為就是他要殺那個孩子。


    他不想殺,可是不殺呢?


    長生教已經殺了五百個孩子,剿滅他們眼下是唯一的機會,箭在弦上,不發,以後還會有五百個孩子死在他們手上。


    這無關官場陰暗,無關陰謀政治,僅僅是最簡單不過的一個江湖問題。


    殺一活百,這一個人,你殺不殺?


    或者換一個問法,殺一活百,那一百個人,你救不救?


    李心安無力的道:“殺了吧,取蠱。”


    邪裏牙踢了踢身邊“天眾”的手下,示意他趕緊動手。


    手下麵色犯難,他雖然殺過不少人,但要他去殺一個無辜的小女孩,他做不到。


    一直站在李心安身後沒有出聲的張權突然問道:“尤桑前輩,蠱師能直接用意念操縱本命蠱的生死嗎?”


    尤桑搖搖頭,“不能,本命蠱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受蠱師的操控,它隻有最原始的本能,找到一個鮮活的人或者動物,鑽進他的心脈潛伏下來,這是本命蠱唯一的行動。之後他就會一直潛伏在宿主體內,一動不動。直到宿主死亡本命蠱自然而然離開找尋下一個宿主,或者主人死亡本命蠱帶著宿主一同死去。”


    “那這樣的話,隻要保證這個蠱師不會自殺,不讓本命蠱殺死這個孩子不就可以了?”


    “這當然可以,但是他如果絕食,咬舌或者什麽的,我們照樣無計可施。況且時間不多了,天亮之前我們就要知道長生教總壇的地址,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張權搖搖頭,“尤桑前輩是蠱師,思考的是怎樣從蠱的方麵解決此事。堂主也是,隻顧得上南疆蠱術了,卻忘了我們血衣堂是靠得什麽起家。”


    “暗殺與……毒?”


    張權微笑道:“大唐地大物博,自神農嚐百草始的毒術到現在已有千年,在一個人不吃不喝的情況下將他變為活死人活上幾年都不是問題,又何況是逼問一個情報呢?”


    “咱們蛇堂最擅長的可就是這個,堂主您怕不是急昏頭了,連這個都忘了。”


    “你說的對,是我急昏頭了。”李心安隻覺心裏一塊大石頭落地,急切的問道:


    “張權,你又什麽辦法?”


    “我這次來帶了不少毒藥,就放在馬背上的包中,本想著是用來折磨這些蠱師招供的,但這次我帶的東西比較全,稍加調製,我就能做出西蜀唐門的癲神散。”


    “癲神散?”李心安從沒聽過這個名字,但西蜀唐門卻是如雷貫耳。


    西蜀劍南道,三百裏峭壁,天下毒宗唐門就在其中。


    百餘年前,唐門可是穩壓慕容山莊一頭的江湖魁首,一手暗器一手毒,讓整座江湖都望塵莫及。


    但是隋煬帝荒淫無道,高祖李淵揭竿而起立國號為唐後,唐門就陷入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犯了國號的諱。


    朝廷彼時對江湖還是友好,僅僅是勒令唐門改旗易幟,換個名字。但唐門眾人顯然是不願放棄這個傳承了幾百年的名號,若論先後,還是你李唐在後,為何朝廷不換一個國號!


    唐門有著江湖最純樸的豪氣與血性,唐門門主直截了當的放出了話:我們不會改!


    然後大軍入蜀,一月之後撤離,唐門從此之後隱世不出,至今已經百餘年。


    那一個月裏發生了什麽外人不得而知,隻知道從那以後江湖再無唐門。


    自然而然,江湖上也沒了唐門的暗器與毒藥。


    但想不到,張權手裏竟然會有唐門的毒。


    他拿來了那一包臃腫的毒藥,瓶瓶罐罐擺放在地上,開始調配。


    場上沒有一個人看得懂張權把一些藥水倒進另一罐藥水裏到底有什麽用,尤桑倒是看出一些端倪,但仍舊搞不明白。


    “癲神散是唐門審問犯人時的迷藥,不算毒。服下癲神散的人會心智全失,別人問什麽,答什麽,讓做什麽,就做什麽。”


    張權把調配好的“癲神散”灌進長生教蠱師的嘴裏,幾息之後,蠱師茫然的睜開眼睛。


    李心安深吸一口氣,冷冽的道:


    “你們長生教的總壇,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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