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蠱就要出世,這對李心安來說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準備火油,挑選精壯士卒隨我下去。”李心安盯著那道煙囪,青色的霧氣已經消去,那裏隻剩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口。


    “你要從這裏下去?”慕容白詫異的道,“這個洞口雖然不小,但深不見底,還不知道下麵隱藏著什麽危險,就這麽下去太莽撞了。”


    “薑卌嚴等人肯定不是從這裏下去的,這附近肯定有什麽機關,就像血衣堂的暗格一樣。”


    經由慕容白這麽一提醒,李心安猛地一拍腦門,對啊,機關,自己怎麽忘了這茬?


    “佛像!”李心安急忙向那座傾斜的佛像看去,隻見原本有一人之高的大佛已經被士兵捶倒塌陷,變成了一堆碎石。


    佛像座下的蓮花台保留倒是玩好,薑卌嚴先前所用的機關也正是在這裏。


    李心安一瘸一拐的走過去,在蓮花台的下方摸索著,摸了一手灰,隨後,他碰到一個方塊狀的凸起。


    輕輕的頂起,似有巨石摩擦的聲音在眾人的腳下響起。幾人不約而同的低頭看去,等了半晌,也沒有一點動靜。


    李心安懊惱的道:“我忘了,這座佛像就是薑卌嚴用來開這間房子的機關,現在這間房子被毀,機關也沒什麽用了。”


    “說是這樣說,但附近肯定會有別的機關,當初薑卌嚴逃離我們的視線不過呼吸之間,他走不遠。仔細找找,在這附近肯定能找到的。”尤桑說道。


    李心安點點頭,“還是先準備火油。”


    “不管怎麽說,這個洞口,肯定聯通薑卌嚴的所在,長生蠱也會有極大的可能在那兒。”


    “我們把火油灌下去,我就不信了,燒不死他們!”


    “狡兔三窟,萬一這個地方是薑卌嚴留給我們的幌子,故意引誘我們,那所做的一切,豈不都是徒勞?”慕容白憂心忡忡的道,“還是先找到下去的機關再做打算吧。”


    “白木頭,你知道你哪一點不好嗎?”李心安突然說道。


    慕容白怔了一下,旋即說道:


    “我知道,你是堂主,我是你的屬下,我不應該僭越。但茲事體大,不能搞不清狀況就行動啊。”


    李心安搖搖頭,“我說的不是這個,你能勸我,我很高興。有很多地方我不如你,有你的勸諫我會少犯很多錯。但你要明白,有些事,不能靠理智解決。”


    “如今長生蠱就要出世,我們哪裏還有時間先找到下去的機關探明情況,再上來商議對策啊?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現在就是決斷的時候!”


    “薑卌嚴不在下麵怕什麽?燒死無辜又怕什麽?我們不是沒有做錯,我們一路上都在犯錯,但我們就是一路錯一路走的來到了這裏,這個時候明知犯錯,也要一錯再錯。”


    “這個時候一旦你想理智的收手,想理智的解決,那我們犯下的錯就真的沒有意義了。”


    慕容白低頭不語,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


    李心安長舒一口氣,神色重新變得冷冽。


    這個時候的他,已經不在乎死多少人了。


    “火油!”


    永和坊一千五百名士兵,八百人在看管那些發狂的信徒。隨著薑卌嚴的離開和時間的流逝,他們之中已經有些人鎮靜了下來,雖然神誌還是不清楚,但總歸是安靜了些。


    至於那些中蠱已深,依舊在發狂的,就隻能被士兵死死困住扔到一旁,他們殺不了別人,就隻能傷害自己。


    天亮之前,估計還要死不少人。


    剩餘的士兵,被孫安國抽調了兩百人,分別去永和坊的官宅和兵營搬運火油。


    原本李心安帶兵來這裏時曾專門帶了十桶火油,但他覺得不夠。


    起碼一百桶!


    孫安國搖搖頭,說他辦不到,據他所知,永和坊的火油總共隻有五十桶。


    這是朝廷嚴令管製的東西,幾年前,三十餘名契丹狼奴喬裝打扮進入長安,密謀刺王殺駕,在上元節萬家燈火之際,放了一把火。


    那把火緊挨著皇城腳下,雖然在靖安司的努力下這些契丹狼奴不到一天就被抓獲陰謀敗露,但這把火終究是被他們放了出來。


    數以千計的羽林軍奮不顧身的救火和司天監作壇設法引的一場大風讓皇宮免於大火的吞噬,但司天監求來的大風卻將火勢吹向了另一邊。


    大火燒了一天兩夜,燒沒了半坐坊市,燒沒了一萬餘人。


    此事過後,司天監監正被奪職下獄,秋後處死,司天監大換血。監正弟子自覺師傅含冤,攜密寶出逃不知所蹤。


    聖人布下罪己詔,同月對契丹出兵。裴旻也就是在這時從西北吐蕃邊境被派往了契丹,李心安跟隨裴旻北上曆練一年。


    從那時開始,朝廷就嚴禁火油在市麵流通,一旦發現有販火油者,視同謀反,格殺勿論!


    軍隊中對火油的看管尤加嚴重,若非出戰,軍營之中不得配置火油。畢竟軍隊一旦嘩變,在有五百多萬人的長安城,火油是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恐怖的東西。


    永和坊能有五十桶火油,已經是不少了。


    “想辦法……能多拉一桶是一桶!”李心安知道孫安國的難處,那場大火他不是沒有印象,在抓捕契丹狼奴的行動中,血衣堂是出了力的。


    那件事不知為何莫名的與太子殿下扯上了關係,李俶連夜把李心安從被窩裏轟了起來,給了他靖安司的腰牌,讓他務必在十二時辰內找出全部的契丹狼奴。


    殺人滅口?李心安也不敢問。


    他以一個書吏身份在靖安司搜尋到了不少消息,最後悄悄聽見靖安司的人在談論狼奴潛伏的院子裏有不少火油,他才意識到這些契丹狼崽子想放火。


    血衣堂撬開了抓到的兩個狼奴的嘴,這更加印證了李心安的想法。他不著痕跡的把自己的想法透漏給了靖安司司丞李必,當時不過十七八歲的年輕司丞一眼就看出了其中問題。


    靖安司在皇城下抓住了最後的三名狼奴,但依舊沒能阻止他們扔出火把。


    火把點燃了埋藏在花車上的火油引線,李心安隻能眼睜睜看著滔天的火焰吞噬了一條街的人。


    那晚,他被火焰灼傷,暈了過去。血衣堂的人死命把他從火海裏救了出來,等李心安再度醒來的時候,大火已經滅了,隻剩下斷壁殘垣。


    他覺得不能讓孫安國為難,這個男人從臥虎關血戰中活了下來,相當於在鬼門關走了一回,而昨晚曲利出由又讓他心寒,李心安不能再委屈他。


    “若是調動不了火油,孫將軍不必為難。”


    孫安國轉身離開,“不必,為國為民之事豈可含糊,李大人不必為標下考慮,區區五十桶火油,何足掛齒!”


    看著孫安國漸漸走遠,李心安暗歎一句:“國之棟梁,不過如此啊。”


    慕容白已經去往皇孫府了,尤桑放出了蠱,正尋找著機關的蹤跡。李心安拉過一旁無所事事的張權,湊到他耳邊說著什麽。


    張權聽完,一臉驚訝,剛要開口,卻被李心安一把捂住嘴。


    李心安沉聲道:“聽我的!”


    ……


    長生蠱前。


    那麵牆壁重新被合攏,薑卌嚴盤腿坐在牆壁之前,在他身後,那道縫隙透著妖異的紫色光芒。


    薑卌嚴的麵前,是同樣盤腿坐好的八十餘名長生教蠱師。


    他前前後後派出了三十名蠱師出去探聽消息,那些蠱師,都是長生教最弱的,近幾年新收的。


    他的用意不是預防外麵的士兵找到這裏,而是生怕他們找不到這裏。


    在他身旁,臉色煞白渾身大汗淋漓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錢世昌躺在地麵上,喃喃的問道: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薑卌嚴勾了勾嘴角,道:“完美的作品,總要有人來欣賞。”


    “蠱神降世,若隻有我們這些人在場,未免太可惜了。”


    錢世昌轉了轉眼珠,他是在無法理解薑卌嚴這個瘋子的想法。


    “所以你就派他們出去送死?”


    “這不是送死。”薑卌嚴一臉嚴肅的糾正了他的說法,“他們是去見了蠱神,蠱神會賜福於他們,他們會以此得大長生。”


    錢世昌不屑的笑了一聲,“你是不是傻了,以為我是外麵那些愚蠢的信徒嗎?”


    薑卌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話說回來,你說的蠱神就是長生蠱?”


    “是!”薑卌嚴點點頭。


    “那麽得長生的手段,是吃了它?”錢世昌猶豫了一下,在他的印象裏,蠱蟲生效隻有兩個條件,要麽被人服下,要麽去咬人。


    而牆壁後的那個東西,顯然不是能咬人的。


    “帶蠱神出世之時,你自會知曉。”薑卌嚴閉上雙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錢世昌心裏暗罵一聲,動了動手指頭,身子似乎有勁兒了,他緩緩蜷著腿,想要從地上站起來。


    先前,在錢世昌忍不住向那個所謂的蠱神投去視線時,他居然被那個蠱所吸引,呆呆的朝著長生蠱走了過去。若不是薑卌及時攔住他,現在的錢世昌恐怕已經成為長生蠱的養料了。


    即便錢世昌沒有走進去,但在牆壁合攏錢世昌恢複神誌後,他還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像個大病未愈的病人一樣癱在了地上。


    他兩隻手撐著地,抬起屁股,笨拙的從地上站起來,重心不穩,又連連後退幾步,好不容易穩住身形,身上剛剛幹涸的汗水又止不住的冒了出來。


    “你為什麽要救我?”錢世昌開始繞著薑卌嚴轉圈來恢複自己的身體,一邊走一邊問道。


    薑卌嚴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你是我們的教眾,我自然要救你。”


    錢世昌冷笑道:“都說了我不是你們長生教愚蠢的信徒!我從來都不是你們長生教的人,我們隻是合作關係罷了。”


    “我可不相信你這麽個魔頭會好心去救一個合作夥伴,現在長生蠱即將出世,正是你卸磨殺驢的時候,你不殺我,為什麽?”


    “我想聽真話。”


    薑卌嚴緩緩睜開眼,邪異的眸子打量著錢世昌,開口道:


    “我不殺你,你很意外?”


    “當然。”錢世昌點頭答道,“我今日在來之前,就已經預想到會被你殺的情況了。”


    “但你還是來了,不怕我真的殺了你?”


    “我……”錢世昌的眼睛眨了眨,捂著胸口,慌亂的道:


    “我不知道……我想逃的,你不知道,我的身份被發現了,我設計抓了那個調查長生教的小子,但他是皇太孫李俶的人。李俶親自帶走了他,還派人監視了我,我府外全是皇孫府的探子,這時候你恰恰派人來叫我……我……我不敢來,可……我不知道為什麽,控製不了的往這裏走。”


    錢世昌試探的問道:“你是不是……給我下蠱了?”


    “你的身份被發現了?”薑卌嚴訝異的道,怔怔的看著錢世昌,眼裏晦暗不明。


    “你…你不會真的給我下蠱了吧?”


    薑卌嚴收回視線,“沒有。當初家師與你的老師戚勝衍合作之時,就答應過永遠不會給他下蠱,這是長生教和你們合作的條件。這個規矩傳到我這裏,我可是拿本命蠱發過誓的,自然不會這麽做。”


    說罷,他喃喃道:“我不殺你,是本來想利用你京兆府尹的身份去找皇帝,把長生蠱帶給他,借此來扶持長生教。”


    “你的身份被發現了,還是皇太孫,李俶……嘶,麻煩,但是問題不大。”


    錢世昌還沒有從他上一句話中緩過神來,“你說什麽,把長生蠱拿給聖人?”


    “不錯,我的打算,或者說長生教來到大唐的目的,就是如此。”


    “你瘋了,你們都瘋了!”錢世昌鐵青著臉,咬牙道:


    “把長生蠱拿給皇帝,你們是想害死我嗎?這可是用活生生的人命堆起來的,再殘酷的京觀也比這個要仁慈,把這個給皇帝,那就是給自己找死路!你們到底圖的什麽?”


    薑卌嚴臉上湧起莫測的笑意,他伸出食指頂在唇邊,輕聲道:


    “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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