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安摸索著在漆黑的甬道中走著,他的身上綁著條繩子,那是浸滿了火油的引線。


    永和坊的守軍們在半個時辰前撬開了被他們抓獲的長生教蠱師的口,在他們的供認下找到了這條甬道。


    當然,也確認了長生蠱即將出世的消息。


    他們將長生蠱固執而狂熱的成為神蠱、蠱神,雖然僅僅是倒了一個個,但意思卻是天壤之別。


    神蠱固然是在說長生蠱的神奇,但蠱神卻讓李心安幾人摸不著頭腦。盡管這印證了尤桑的猜測——蠱神就是長生蠱,但長生蠱為何會被稱為蠱神?是指長生教千辛萬苦培育出來的蠱會發生異變,還是說服下長生蠱的人會成為蠱神?


    好吧,若長生蠱真的有那種奇效,那麽把不死長生的人稱之為神,也不是沒有道理。


    李心安把引線從身上解下,擦了擦黏糊糊的雙手,正想靠牆坐下的時候,突然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身形不穩,險些摔倒。


    他蹲下身摸索著那個東西,那是一具屍體,身上沒披甲胄,是長生教的人。


    有一隻小蠱蟲沿著他的手指爬上他的手背,李心安抽了抽嘴角,一掌拍死了那隻蠱蟲。隨後從懷裏掏出了火折,輕輕一吹,零星的火星迸發出來,慢慢的,溫暖的火焰竄了起來。


    渺小微弱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甬道,李心安看清了那具屍體,麵孔很年輕,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幾歲。


    不遠處,還橫七豎八的躺著四五具,想必是薑卌嚴派出來一起出來探聽消息的。


    看上去沒有激烈打鬥的痕跡,以尤桑前輩的實力,眨眼之間就都解決了。李心安心底不禁泛上一絲疑慮,薑卌嚴派這些小魚小蝦出來做什麽?


    按理說,想徹底阻攔自己這邊的人,至少也應該派出一些屍蠱啊。


    他是在是猜不透薑卌嚴這個瘋子的想法,索性不去管,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罐子。


    李心安看著自己腳邊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屍體,暗暗歎了口氣,心道一聲得罪,隨後把屍體拖了過來。


    他拔出黑色罐子上的塞子,從裏麵倒出一些粉末,撒在了屍體的胸膛上。


    一股刺鼻的氣味灌進他的鼻子,李心安不禁偏過了頭,輕輕咳嗽起來。


    “藥神穀的火藥怎麽這麽難聞,這玩意兒也能療傷?”


    他將罐子裏的黑色粉末全部倒幹淨,隨後把浸滿了火油的引線放在了上麵。


    藥神穀的火藥,自當年藥神穀穀主,神醫孫思邈寫出《丹經》之後,大唐疆域之內就隻有兩個地方有火藥這種東西了。


    工部監造監,以及山南西道的藥神穀。


    當初那些契丹狼奴潛進長安意圖放火,之所以暴露了行蹤,就是因為他們把主意打到了火藥的上麵,居然派人強搶監造監。


    事後,李心安醒過來的時候,李俶曾一臉後怕的對他說,若是真的被那些契丹人得手偷去了火藥,那麽司天監就算請再大的風,皇城也得被他們炸毀,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但李心安不以為然,他那時候根本不了解火藥這種東西,若是真的能炸毀皇城牆,那麽朝廷還會允許藥神穀中留這玩意兒?


    在那不久之後,張權就從蛇堂被他挑了過來,帶著蛇堂的毒藥、暗器與火藥。


    李心安覺得好玩,就想拿蠟燭點著火藥看看會怎樣,不料張權卻是嚇個半死,急忙把李心安撲倒,一腳踩滅了李心安手上的蠟燭。


    張權對他說,若是真的把這些火藥點著了,血衣堂的這個據點就再也不存在了。


    李心安瞧著張權的神色異常凝重,也就放棄了這個打算,張權怕他哪天突然又來興趣了,之後就沒讓李心安怎麽見過這個東西。隻有血衣堂的弟子手上受傷嚴重時才會拿出來。


    李心安見過這種火藥灑在傷口上的效果,人會疼暈過去,傷口會止血,也會潰爛。傷者會保命,但會很痛苦。所以,除非萬不得已,張權不會用這個東西。


    “不知道火藥與火油混合在一起,會這麽樣……”李心安想著。


    他知道張權向來是隨身攜帶一小罐火藥的,李心安在進來甬道之前,向張權要了過來。


    這是第三重保障,若是尤桑前輩製服不了薑卌嚴,火焰殺不死長生蠱,那麽他就把甬道炸塌,讓長生教的餘孽和他們心心念念的長生蠱永遠埋在這深數丈的地下!


    李心安會害死尤桑,會害死那些英勇的士兵,也會害死自己,他會心有不安。


    但他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我還從來沒預想到,自己的結局或許是被炸死。”李心安臉上泛起苦笑,瞧著火折的火光漸漸弱了下去,一掌按滅。


    李心安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向著甬道盡頭那裏走去。


    黑暗中傳來他的聲音:


    “我身背罪孽,我無愧大唐。”


    “我在……贖罪。”


    ……


    一堵光滑的乳白色牆壁前,上演著極其怪異的一幕。


    兩個男人在偌大的空間裏遊走著,兩人身旁各自纏繞著黑色濃霧,兩股黑霧相交,爆發出令人心顫的吱呀叫聲。


    兩個男人沒有武器,各自用雙手在對方的身體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帶血的傷痕。


    永和坊的守軍如臨大敵般的舉起武器對準了身法詭異飄渺的薑卌嚴,在他鬼魅般的步法麵前,尤桑穩紮穩打的拳法顯得尤為雞肋,他根本抓不住飄來飄去的薑卌嚴,相較之下,兩人之中也是他受的傷最多。


    但這就不代表薑卌嚴會好過,盡管尤桑抓不住他,但隻要被尤桑碰一下,那就不是說著玩的了。


    尤桑的拳力極大,雖然遞拳緩慢,但每遞出一拳,薑卌嚴的耳旁便會響起一陣爆裂的聲音,落在他的身上,隻感覺五髒六腑都被攪動的搖晃不止。


    尤桑身後,永和坊的守軍們都是一副如臨大臨的樣子,舉起武器對準了薑卌嚴。


    反觀長生教這一邊,那些蠱師席地而坐,仰著頭,閉著雙眼,虔誠而滿足。


    尤桑打完了拳法的最後一招,後撤一步。


    薑卌嚴見狀,隨之向後飄去,落到躲在一旁的錢世昌身邊。


    尤桑甩了甩手腕,瞥了一眼盤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長生教蠱師,可以看到在他們的喉間延伸出一條細細的紅線,紅線宛若小溪一般在地上匯集成一條奔騰的血紅色河流,朝著那堵牆壁奔湧而去。


    “你在用他們的命,把他們當做養分,來促使長生蠱提早出世?”


    “不愧是五毒教的聖子,見識果然廣泛。”薑卌嚴點頭道,“不錯,正是如此。”


    “他們是你的教眾,你縮減他們的生命,卻拿長生來籠絡人心,不覺得是個笑話嗎?”


    薑卌嚴微笑搖頭,“不,僅僅是獻出一點陽壽,他們不會死出。蠱神出世之後,他們就會感激我對他們的所作所為,因為蠱神會給他們更為豐厚的恩賜。”


    “再豐厚的恩賜,也不過是你口口聲聲說的長生。”尤桑淡淡的道,“但那些你派出來送死的蠱師又是什麽情況?好像生怕我們找不到這個地方一樣。”


    “你說的對,我就是怕你們找不到這個地方。”薑卌嚴說道,“蠱神出世,千百年來的第一次,如此盛大恢宏大王場麵如果隻有我們見證實在是太無趣了。我想來自南疆的聖子,應該會對這個感興趣吧。”


    “更何況,蠱神的恩賜不是什麽人都能接受的,那些新入教沒有一點貢獻的,那些實力弱小的,那些對蠱神不虔誠的,那些對長生教意誌不堅定的,那些心有仁慈的,通通都要被清除。我不好下手,你們,可是絕佳的劊子手。”


    “而你們能夠來到這裏,就說明我的選擇沒有錯,他們…該死!”


    “很抱歉,那些蠱師很大一部分還活著。”尤桑像李心安一樣聳了聳肩,說道:


    “他們實在是有點太弱,用不上我們動殺招。”


    “沒關係。”薑卌嚴微笑道,“隻需要把他們清除出去就夠了,是生是死無所謂。”


    “那這些人呢?你一直不打算讓他們動手了?”


    “不需要他們,你很快就會死在我的手上了。”


    “大言不慚。”


    尤桑突然前衝,薑卌嚴隨即跟上,兩個人再度開始了纏鬥。


    一條三角頭的蠱蛇在黑霧中顯形,豔紅色的身軀盤旋上薑卌嚴的手臂,正是先前從尤桑口中鑽出的那一條。


    蠱蛇纏繞著薑卌嚴的胳膊盤旋而上,兩根蛇牙就要插進他的脖子。


    薑卌嚴雙手突然合掌,嘴中飛速念著什麽,他的皮膚瞬間變得漆黑,漆黑如墨的汗珠滲出他的身體,沾染到蠱蛇的身上。


    那條蠱蛇突然變得萎靡,高高揚起的三角腦袋無精打采的垂下,薑卌嚴手臂一抖,將蠱蛇遠遠的扔了出去,摔在地上。


    尤桑驚訝的發現自己失去了對蠱蛇的掌控,而本應該遞出的第二圈也停了下來,被薑卌嚴一掌拍在心口。尤桑身子向後滑出數丈,卸去了他的掌力。


    他捂著心口,那裏冒出縷縷黑煙。尤桑把衣服撕開,隻見一個漆黑的掌印深深陷進自己體內,黑色的毒素還在沿著自己的靜脈擴散。


    尤桑探出雙指封住了幾個穴道,這讓那毒素滿眼的速度慢了下來。但不待他再有所動作,薑卌嚴就攻了過來。


    薑卌嚴掌風淩厲,逼得尤桑連連後退。


    “南疆的千枯萬毒掌,看來你的老師在南疆也不是平凡人。”


    “什麽是平凡人?”薑卌嚴嗤笑出聲,“在你這位五毒教聖子的眼中,誰不是平凡人?”


    “但也算你說的對,我的老師的確有些來頭,他的阿兄,是長生教首位教主。”


    “摩夜?”尤桑震驚的道。


    薑卌嚴掏了掏耳朵,眼珠轉了轉,“好像是這個名字,管他呢,我又不認識。”


    尤桑手心不自覺滲出了汗水,他開始感覺到這個人的恐怖。


    長生教教主摩夜,一品歸真境蠱師,當年五毒教出動了十二名一品蠱師才將其逼入絕地,隨後縱火焚山才將起斬殺。而摩夜的臨死反撲,擊殺了五毒教七名蠱師。


    尤桑那時候還是個小孩子,摩夜對他來說是傳說中的人物,就像大唐江湖後輩仰慕武林盟主慕容德和劍聖裴旻一樣,他小時候,傾慕的正是摩夜。


    雖然五毒教與長生教水火不容,但教內前輩幾乎沒人不感歎摩夜的天資,當時的五毒教老教主甚至斷言,假此子以時間,他未必不能成為南疆自古以來從未有過的天人境蠱師,若是摩夜不行,那南疆未來也不會有。


    可想而知,摩夜有多強大。


    自己麵對他的傳人,有獲勝的可能嗎?


    “你成為蠱師,有多少年了?”尤桑盯著薑卌嚴的眼睛,問道。


    “大概……十五年了吧。”薑卌嚴像尤桑那樣聳了聳肩,“我隻記得我老師死的時候說我八年時間入二品蠱師他前所未見,他死了應該有七年了。”


    尤桑點點頭,“我不如你。”


    薑卌嚴嘿嘿一笑,“能得聖子肯定,我真是三生有幸。”


    “那麽聖子,接下來我不會殺你,我不會殺你們任何人,我會弄斷你們的四肢,讓你們老老實實瞻仰蠱神的降世!”


    他探出雙臂,一股黑霧將他完全包裹了進去。隨後黑霧猛地炸開,蠱蟲四散紛飛,薑卌嚴的身體消失不見。


    尤桑從沒見過這樣的招數手段,他知道西域幻術師可以不著痕跡的將人拉入各種他們精心製作的幻術中去,但薑卌嚴是蠱師,怎麽會用幻術師的招數?


    尤桑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痛感是真實的,不像是在幻境中。


    蠱蟲在尤桑的頭頂盤旋凝聚,一隻鮮紅的眼睛展露出來,飄蕩在半空,閃爍著攝人心魄的血紅色光芒,顯得分外邪異。


    血紅色眼睛死死盯著尤桑,他隻感覺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來。


    尤桑呆呆的仰著頭,看著上方的血紅色眼睛。在他身後的陰影中,薑卌嚴緩緩走出。


    他把一張紙人揉碎扔在地上,走到尤桑身邊,嘖嘖感歎:


    “想不到,這西域幻術師的手段結合蠱術,還真有奇效,看來當初救了那個幻術師是正確的。”


    “聖子殿下,感受到了嗎?那血脈深處的躁動,長生蠱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要出世了。南疆之人都是蠱神的後裔,如今蠱神重返世間,不論是你,還是你的蠱,都應該跪地膜拜。”


    薑卌嚴不再管他,徑直向已經被完全渲染成紫色的牆壁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後,那道深邃的甬道中,一雙眼睛正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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