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安上到五樓,輕輕敲響檀香的房門。


    屋裏似有說話聲傳來,在李心安敲門後,那聲音戛然而止。隨後,屋裏人拉開門栓,露出了麵容。


    開門的居然不是檀香的丫鬟水碧,而是檀香本人。


    “檀香姐,好久不見!”李心安笑嘻嘻的說道。


    檀香白了他一眼,“空手來的?”


    李心安舉起拎著的糕點,笑道:“我跟酥心齋的師傅說了,往後一個月,每天往萬花樓送二兩糕點。”


    “算你還有良心!”


    檀香衝著李心安身旁的慕容白微微施了一個萬福,“見過慕容公子,不知公子前來,檀香多有怠慢,還請上座。”


    “檀香姑娘客氣了。”慕容白還禮道。


    三人走進屋內,李心安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小蒲團上的另一個姑娘。


    “檀竹姑娘?你從鄢州回來了?”


    那女子起身行禮,“李公子,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李心安有些尷尬,心虛的把眼睛飄向別處。


    當初,是他帶著李俶來的萬花樓,認識了檀竹。


    之後,檀竹被李俶接走了一個月之久,去了哪兒,李心安也不知道。


    對於李俶的舉動,李心安還是很擔憂的。雖然他和檀香關係最是密切,但檀竹是檀香的閨中密友,李心安也是和她相識頗深。


    他清楚李俶的為人,知道他虧待不了檀竹姑娘。但皇家總得有皇家的顏麵,李俶給不了她名分。


    而名分兩個字,又恰恰是女子最看重的東西。


    一個月後,檀竹回了萬花樓。李心安本以為這一段孽緣就此結束,卻沒想到,檀竹懷上了李俶的孩子。


    不,也未必是李俶的。


    檀竹消失的那一個月裏,恰好是李俶忙的最焦頭爛額的時候,李心安幾乎每天都往皇孫府跑,沒見過李俶去別處。


    事後想來,李俶把檀竹接走,未必是為了自己。


    更深層次的東西,李心安不敢揣測了。


    “檀竹姑娘,我本以為,你會一直留在鄢州,不回來了……”


    容貌不輸檀香的女子紅唇翻上一絲淒然的笑意,“他不希望我回來,是不是?”


    李心安沉默不語,他也不知道,檀竹口中這個“他”指的是誰。


    “這位,想必就是慕容公子了?”


    檀竹深吸一口氣,行禮說道:“小女子見過慕容公子,先前怠慢,還請見諒!”


    “姑娘言重了!”


    慕容白瞅瞅快要泫然淚下的檀竹,又看看低頭不語一臉陰沉的李心安,心裏多少有了一點猜測。


    檀香輕歎口氣,握住檀竹的手,寬慰道:


    “好妹妹,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依仗他們男人做甚?萬花樓才是咱們的歸宿,女子何嚐不能頂半邊天?”


    檀竹點了點頭,輕聲道:“既然李公子和慕容公子有事要與姐姐說,妹妹就不打擾了,有空再來和姐姐說話。”


    她向著三人施了一個萬福,低頭走出了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李心安歎息道:“是我,我對不起她。”


    慕容白眉間泛上一抹慍怒,咬牙道:“你這家夥,對人家始亂終棄?”


    “哈啊?”李心安訝異道,“你怎麽會這麽想?和我沒關係啊!也不對,和我有關係,但……和我沒關係!”


    “什麽亂七八糟的!”檀香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蹙眉道:


    “檀竹的事情就不要說了,這次她主動要回長安,就出乎了我們的意料。她從小都是溫婉的性子,遭受這等打擊,大家都以為她走不出來了。這次行為如此反常,搞不好,她會想不開,做一些出格的事。”


    “還要勞累檀香姐你了。”


    “唉,誰讓我就是天生勞碌的命呢?”


    檀香慵懶說道:“找我又有什麽事?”


    李心安笑道:“這話說的,就不許當弟弟的看看姐姐?”


    “難得喲。”檀香笑嘻嘻的揉著李心安的腦袋,把他梳的整齊的頭發揉成一團雞窩。


    她從小就愛這麽幹,樂此不疲。


    慕容白豔羨的看著他們兩人,他是慕容德的獨子,雖然有幾個堂兄弟,但相處起來,更像是公子與下屬,少了兄弟之間的感情。


    李心安這種生活,更像是慕容白想得到的。


    姐弟二人說了一會兒話,李心安突然問道:


    “檀香姐,今晚你有陪侍的客人沒?”


    萬花樓最高貴的幾位姑娘,都是有提前預約的,基本上很少會有突然被叫過去的情況。


    “待會兒會有王家的一位少爺過來,半個時辰,之後就沒了。”


    “你問這個做什麽?”


    李心安嘿嘿一笑,摩拳擦掌,“現在天還早,半個時辰後也還不到宵禁的時候,要不要溜出去逛逛?”


    檀香掩嘴驚呼:“你瘋了,一旦被發現,不怕被師傅給打死啊!”


    一搬出殷紅妝,李心安的氣馬上就泄了。


    他垂頭喪氣的道:“殷姨在哪兒?”


    “在休息呢,最近她身子不舒服。”


    “哦,來月信了啊。”


    檀香羞惱的擰了一下李心安的耳朵,“這你也敢說!被師傅知道了,她是真敢殺了你的!”


    李心安吐吐舌頭,轉頭望了望窗外的天空,滿臉沮喪。


    “好了好了,到時候我讓水碧扮作我委屈一下,我陪你們出去就好了。”檀香無奈說道


    “真的?”李心安的眼睛裏又有了光。


    “正好,我也悶了,出去逛逛也好。”


    檀香一直手撐著下巴,半張臉鼓起來,像個賭氣的可愛孩子一般。


    “你和慕容公子是想在這裏待著,還是想下樓喝酒?”


    “那自然是喝酒了!”李心安猛地一拍慕容白,攬過他的肩膀,笑道:“我帶白木頭見見世麵。”


    “那我挑選幾個漂亮姑娘陪你們,別怠慢人家。”


    檀香歉然的看向慕容白,“慕容公子,抱歉了,王家那位少爺一會兒就要來了,我要先行準備一下。”


    “是慕容白無禮了,我和李兄先告退,靜候檀香姑娘。”


    他作揖離開,走出房門,卻發現李心安坐在原處一動不動。


    “走走走……”李心安不斷的向他比著手勢。


    慕容白忍住怒氣,走進屋裏,一把拽起李心安,把他扔出了門。


    看著重新緊閉的房門,李心安哀怨道:“喂喂喂,你這樣就不夠兄弟了啊。”


    慕容白無奈說道:“之前來的時候,你可沒說要把檀香姑娘帶出去。若是被殷樓主發現,有你受的!”


    “嘿嘿,不是有慕容兄你嘛!”李心安一臉諂媚。


    “萬花樓有一種美酒,獨冠長安城,知道是什麽不?”


    “你是說……忘憂露?”


    “對嘍。今兒我請客,隨便喝!”


    “李兄,你請我喝酒,我很感激。但殷樓主若是發現了你做的事,到時候我還是會第一個跑。”


    李心安滿臉黑線,下到一樓。找了個相對僻靜點的地方,拉著慕容白坐下。


    他招了招手,萬花樓的侍者心領神會,給他們拎來了兩壇“忘憂露”。


    不多時,四個窈窕娉婷的柔媚女子緩緩向他們走來。


    “李公子,慕容公子,檀香姑娘吩咐了,讓我們伺候著二位。”


    說罷,四人各自分開,各自把住一條手臂。


    “李兄……”慕容白身軀有些僵硬,額上浮現出細密的汗珠。


    “其實……大可不必。”


    李心安仰頭喝下一位姑娘遞到嘴邊的酒,笑道:“白木頭,你這堂堂大唐武林少盟主,不會害怕兩個姑娘吧?”


    慕容白剛想說話,就聽聞後邊不遠處的桌子上,傳來一個年輕人的埋怨,不由得愣住了。


    “我說葉響,本公子這麽有錢,憑什麽不讓我見檀香?不讓我見也就罷了,怎麽著也得給我安排個雅間什麽的吧?這也沒有!萬花樓就是這麽招待客人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葉響?好熟悉的名字。


    慕容白屏息凝神,認真的聽了下去。


    “公子,別怪人家,就您這副樣子,我看了都懷疑。再者說了,在這萬花樓身份尊貴的人有的是,咱們這商賈,不受待見!人家不給咱們趕出去,已經是發了善心了。”


    與先前那個聲音不同,似乎是那個叫“葉響”的人說的話。


    “不應該啊,和我設想的完全不一樣!”年輕人懊惱的捶打這桌子,氣憤的道:


    “等過兩天,本公子去琵琶院,教坊司,我就不信了,這長安城的青樓,都像萬花樓一般不識貨!”


    這聲音,越聽,越熟悉。


    之前在樓梯上發生爭執的那個年輕人的聲音,好像就是這個!


    慕容白先前心思全放在埋怨李心安了,也未曾注意到那個年輕人的長相。


    後麵是他?


    而且“葉響”這個名字,怎麽感覺這麽熟悉呢?


    姓葉。


    不會吧……


    慕容白眼神複雜,記憶飄回當年。


    那時候,自己總是被葉青嵐捉弄,煩的不行,偏偏父親母親對他都極為寵愛,自己也說不了什麽。


    到最後,忍無可忍,終於是揍了他一頓。


    那時候的慕容白驚訝的發現,這種揍人的感覺,真的不錯。


    於是,隔三差五,他都得找借口和葉青嵐打一架,以出自己被愚弄的惡氣。


    葉青嵐也打不過自己,總是抹著鼻涕,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讓葉響來打自己。


    慕容白一臉傲氣,來一個打倆,來兩個我揍一雙!


    想想當年,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喂,白木頭?”李心安敲著慕容白神色不對,趕忙拉開那兩個女子,一臉凝重的問道:


    “怎麽了?真的不舒服?”


    “是不是白天和李永昌那一戰有暗傷?我馬上帶你回去!”


    慕容白搖搖頭,“李兄,我沒事。”


    “那你這是——”


    “李兄,後麵。”


    李心安回過頭,隻見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偏僻角落,兩個年輕人正喝著悶酒。


    “誒……這是剛才在樓梯上的那個人。”


    “是不是穿著一身青衣?”


    “……偏綠。”


    “長相是不是有些陰柔,柔媚若女子?”


    李心安驚訝道:“你還別說,之前我還沒注意。現在乍一看,還真的像個姑娘。”


    “他就是葉青嵐!”


    “哈啊?”


    李心安不敢置信的看看慕容白,又看看那個年輕人,咽了一口口水,半信半疑的道:


    “真的?”


    “我們已經有八年沒見了,他變了很多。之前我還沒聽出他的聲音,但現在一想,就是他,無疑了!”


    慕容白說道:“他身旁的那個人,叫葉響,修為二品初位,是他從小一起長到大的護衛。”


    “二品初位?看上去和我們差不多大,又是一個天縱之才!”


    “你是在誇他,還是在誇你?”


    “一樣,一樣。”


    李心安揮了揮手,那四個女子識趣的告退離開。


    “他們怎麽會來這裏?”李心安皺眉問道。


    “葉青嵐是個紈絝,起碼表現出來是這樣,怎麽可能不來萬花樓?”


    與此同時,仆人葉響敏銳的覺察到了李心安和慕容白兩人注視過來的視線,不由得看了過去。


    一看到那兩個人的眼睛,葉響渾身一震。


    高手!


    死死盯著我們,是為什麽?


    難道,他們就是帶走我們葉家五十五人的敵人?


    葉響神色凝重,不由得攥緊了修中的短刀。


    “看什麽呢?”葉青嵐好奇的問道。


    “公子小心,可能是敵人。”


    葉青嵐挑了挑眉,輕笑道:“敵人?沒想到還真被我釣了出來。來的正好,老子在這萬花樓受了一肚子氣,正愁沒地方發泄!”


    他順著葉響的目光看去,隻見兩個年歲與他們相仿的年輕人正灼灼的盯著自己。


    看模樣,看穿著,看身段,好像就是不久前才上樓的那兩人!


    “哎哎哎,你們不是——”葉青嵐激動的指著他們,語無倫次。


    “葉青嵐!”慕容白咬牙切齒的道,“你還記得我是誰?”


    葉青嵐倏的怔住,慕容白的聲音讓他分外熟悉,可一時半會兒還想不起來。


    慢慢的,記憶中浮現出一個拿著長劍氣急敗壞的追趕他,最後把他揍得趴在地上起不來的小小身影。


    葉青嵐像是受了莫大的驚嚇,拍案而起,指著兩人,顫顫巍巍的道:


    “慕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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