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腓皺起眉頭:“父親,範陽離這裏,最多不過一月行程,他們卻走了兩個月之多,為何如此怠慢?”


    “人家是三鎮節度使,天下多少雙眼睛盯著?牽一發而動全身!他的兒子要是出了封地,肯定不能光明正大的走,暗處不知道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能活著來到長安,已是不易。說實話,我都已經做好了下半年才看到他們的準備了。”


    “原來如此,腓兒受教了。”


    楊腓臉上閃過一絲猶豫,楊國忠看到,於是說道:“有什麽想說的?”


    “父親,我們近日打探到一個消息。”


    “說下去,賣什麽關子。”


    “……是。”


    楊腓輕聲說道:“李俶昨天派人在巴州接回了一個人,應該是王可容。”


    “你說什麽!”楊國忠臉色大變。


    “父親息怒,此事尚不確定,腓兒已經派天鷹詳查了,現在消息還沒有傳出來,估計晚上就會有結果了。”


    “你動用天鷹了?”楊國忠臉色陰沉,“糊塗!”


    “我不是說過,天鷹和玉翠是我們最後的王牌,不到九死一生之時,不能動嗎?他們兩個,是要直接處決李亨和李俶的!”


    “可如果那人真的是王可容,父親,當年西州軍的事情就要被舊事重提了,李俶肯定不會放過打壓我們的這個大好機會。”


    “那可是一萬多主力精銳啊,就這麽解甲歸田,西州軍一案之後,西域都護府幾次對西域作戰鬥是節節敗退。若此事一旦暴露,那父親豈不是——”


    “你給我住嘴!”


    楊國忠臉色鐵青,怒罵道:


    “你要我說多少遍,西州軍一案主謀是李林甫!李林甫!李林甫!是那個死人!為父當年隻是李林甫的下屬,為他做事隻是被蒙在鼓裏,就算曝光,也隻是會增加聖人對李林甫的厭惡,而不會動搖為父的地位,你知不知道!”


    楊腓冷汗淋漓,顫抖著說道:


    “可是父親,李俶既然敢舊事重提,肯定會預料到您會把罪責都推到李林甫身上去,他肯定掌握了對您不利的證據才有把握翻案的。”


    “韓山佀……對!韓山佀和夜山柃失蹤了,他們肯定倒向了李俶!”


    楊國忠心中的怒火驟然平息,仔細回想著兒子的話,也不無道理。


    “唉!”


    他伸出手,拉著楊腓的胳膊:“地上涼,起來吧。”


    “謝父親。”


    楊腓顫顫巍巍的起身,這一動,又是一陣汗雨。


    “你的話,我會認真考慮。李俶接的是不是王可容還不能確定,他失蹤了這麽多年,在這個時機出現也太巧了……”


    “是不是王可容暫且此先不論,腓兒你記住,此事之後,天鷹絕對不可動,玉翠也是。沒有為父的命令,你就當世上從來沒有這兩個人!”


    楊腓恭敬的回答道:“是,腓兒知道了。”


    “下去吧。”楊國忠疲憊的揮了揮手,“記住,隴州那邊一定要快,不要被別人搶占先機發現端倪。西州軍的事情我會關注的,李俶想翻案……哼!為父先給他翻了,也算不枉我利用韓山佀和夜山柃這麽多年。就當……給他們一個報酬了。”


    ……


    次日清晨,李心安早早的洗漱幹淨,推門一看,韓山佀和夜山柃夫妻早已經的等候在院子裏了。


    “兩位前輩起的這麽早!”李心安驚訝道,“我還沒有去接王將軍呢。”


    “昨晚一夜無眠。”韓山佀歎道,“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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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了大哥心才能安。”


    李心安淡淡一笑,“二位前輩還是先去休息休息為好,晚輩這一來一回,怎麽著也得一個時辰。”


    “你去吧,我們等著。”夜山柃低聲說道。


    要再見王可容,她心裏五味雜陳,迎接她的,不知道是該久別重逢的喜悅,還是喪子之仇的悲痛。


    韓山佀把妻子攬在懷裏,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膀。


    李心安見狀,微微一欠身,牽馬走出了大門。


    幽香居裏的人陸陸續續都醒了過來,出門就看到夫妻二人相依相偎,都彼此心照不宣的避開了他們,各自忙完各自的活,便都老老實實等在一旁。


    等了不知道多久,太陽刺破雲霧的時候,門外終於響起了熟悉的馬蹄聲。


    來人駐馬、翻身、下馬、走動。腳步聲停在了大門前,便再也沒了動靜。


    夜山柃心中一緊,伸手就要上前,可卻怎麽也邁不動步子。


    等她回頭看向自己丈夫的時候,卻發現韓山佀緊緊咬著嘴唇,牙齒已經陷進了肉裏,鮮血橫流。


    夫妻二人牢牢握著彼此的手,靜靜等待門外那人的到來。


    終於,厚重的開門聲打破了寂靜。


    李心安一身修長的黑衣率先邁進院子,在他之後,是一個滿臉胡茬的黝黑大漢。


    韓山佀夜山柃複雜的抬頭看起,三人的視線碰撞在一起,默然無言。


    李心安退到一邊,靜靜看著。


    王可容眼神閃躲,起伏不息的胸膛證明了他的急促,黝黑的麵龐上,竟然可以看出微微的潮紅!


    而再去看韓山佀夜山柃夫妻的時候,他們已是淚眼朦朧。


    夜山柃喉間響起嗚咽,終是女子本弱,率先啟唇:


    “大哥……”


    韓山佀身子震了一震,遏製著眼淚不讓它流出來,顯得臉色有些猙獰,但真摯的感情卻絲毫不遜於妻子:


    “大哥!”


    王可容深吸一口氣,仰頭看著天空,眼淚終是不由自主的布滿了臉頰。


    “……哎……”


    這一刻,他想清楚了,他們三個都想清楚了。


    作為生死共命十餘載的兄弟,都以為天人永隔,再次相見,心中哪裏還有仇恨!


    不知道是誰先邁動的步子,等到場上眾人都反應過來的時候,就隻看到三個人抱在一處,入耳皆是一個女人和兩個大男人的號啕大哭。


    ……


    正午,幽香居風風火火的行動了起來,買菜洗菜做飯,給這座自建立以來便充斥著刀光劍影的院落增添了一分人間煙火氣。


    王可容和韓山佀夫妻,則是作為被照顧的主角,被安排在了房間裏,讓他們三人好好的敘敘舊。


    李心安和蕭玄感兩人下廚,因為其他人壓根都不會做飯。本來眾人以為隻是勉強裹腹,沒想到味道卻是出奇的好吃。


    飯桌上,柳無晏不由得讚歎道:“想不到堂主和蕭玄感做飯的手藝居然這麽好,可以去當個廚子了。”


    柳無焉笑道:“怪不得堂主非要自己下廚,原來是藏著東西啊。”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李心安聽到自己的廚藝有人稱讚,樂嗬嗬的道:


    “之前自己一個人執行任務,風餐露宿的,未免太苦,便下決心學了做飯的手藝。一個人,更不能虧待了自己。”


    蕭玄感深有同感,點了點頭,道:“你做的飯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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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樸實無華的七個字,然後李心安的虛榮心更上一層樓。


    王可容倒是皺了皺眉頭:“李心安,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何都叫你堂主?李俶的手下,怎麽會有這個稱呼。”


    李心安知道自己早晚都逃不過介紹身份這個尷尬環節,放下碗筷,說道:


    “我是血衣堂堂主,李林甫的兒子,裴旻的徒弟。”


    說完,他緊張的看著王可容。


    西州軍一案主謀既然是李林甫,想必王可容對李林甫恨意也是極大,難保不會有什麽異動。


    可出乎意料的,王可容麵色很平淡:


    “哦,血衣堂……我一開始從軍的時候見過他們的人,你認不認識祁寧?”


    李心安眼神暗淡:“血衣堂成立之初,大都是江湖四海的遊俠,後來漸漸演變成家族掌管,祁家就是血衣堂裏麵的一個大家族,負責掌管虎堂的。祁寧作為那一代的祁家家主,死在了十八年前。”


    “他死了?”王可容有些驚訝,“按他的實力天資,也有進階一品的可能。”


    不過看李心安的臉色,王可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看來是李林甫為了讓你安心執掌血衣堂,把裏麵的刺都給你拔了。”


    李心安灑然一笑:“不是他,一個死人,老說他幹什麽。”


    王可容悠悠說道:“可是今天,我少不了提起這個名字。”


    “若論其罪,千遍萬遍也不嫌多。”李心安沉聲道,“還請王將軍道出當年實情!”


    眾人皆是一臉期待。


    王可容歎了口氣,理了理思路,講起了當年的事情。


    “那一年,李林甫的人進了軍中大帳,找到了我,對方是一個麵白無須的書生,三十歲左右,開口,便要給我送錦繡前程。”


    “我不屑一顧,老子身為軍人,當馬革裹屍,何須高官厚祿。自己的前程,要靠自己砍殺出來的軍功累計!”


    “那個白麵書生多次遊說我未果,便遺憾的離開了,臨走時神神叨叨,說我要大難臨頭。我當時還以為是窮酸腐乳的狠話,沒想到一語成讖。”


    王可容歎道:“自那時候,西域都護府給我們西州軍的軍餉糧草就逐步縮減,理由是戰事吃緊,糧餉不足。我也沒在意,直到後來,西州軍被多次調遣,打的都是惡仗狠仗不說,所屬的管轄區域也被劃歸到了新來的其他軍團手下,最後隻得了一個看守烏陰山的職責。”


    “烏陰山是糧草輜重屯放之所,地位確實重要。可笑我當初還美滋滋的答應了,沒想到一腳邁進了他們設下的套。”


    “後來的事情你們應該也都知道了,山佀山柃告訴了你。我被押解回長安的路上,在一天夜裏,押解我的士兵解開了我的鐐銬,把我帶出了城。”


    “我知道他們要幹什麽,我想反抗,可是我餓了十天,身體琵琶骨被打穿,哪裏還有力氣。更不要說,對方是全副武裝的宮內禁軍了。”


    “就在我閉上眼等死的時候,楊國忠的人出現了,把我救了下來。”


    “讓我驚訝的是,帶人救下我的,就是當初那個來遊說我的白麵書生。”


    李心安聽得有些好奇,“那個書生,是李林甫的手下,後來又轉投了楊國忠?”


    “不錯。”王可容點了點頭。


    “嘶……按照李林甫的用人手段,不應該有人會背叛他才對,不是不想,是不敢,沒人敢背叛他……除了李林甫毫無防備的人!”


    “王將軍,您可還記得那人是誰?”


    王可容回答道:“那個書生姓齊,叫齊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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