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諾拉伸了一下身子,深吸了一口周圍的新鮮空氣。


    下去的時候是晚上,在地下待了一天一夜,通過暗道“重見天日”時,天已經又蒙蒙亮了。


    不過,現在時候還早,最早一批起床的村民還未開始活動,村子裏靜悄悄的,連一片枯葉飄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被聽得一清二楚。


    打了個哈欠,驅趕走了一夜未眠的困意,方諾在“回魔女小屋”和“去教會學校查看一下狀況”之間思慮了片刻,最終選擇了後者。


    反正,他並不認為自己是魔女的“寵物”。


    他現在是自由的。


    那座小屋充其量隻是個臨時的落腳點,以免他在遠離黃仙嶺的時候無處可歸。


    他想回那裏的話,隨時都可以回去。


    魔女在擔心他


    那就讓她再擔心得久一些吧!她怎麽想,和自己又有什麽關係


    比起某位年輕人不惜重返地下工程,也要傳達給他的“幫忙留意魔女‘寵物’的下落”這個請求,方諾更關注的還是白天那批闖入課堂的樹妖。


    他想弄清楚他們的來意。


    他對黑暗森林附近各個妖獸群落間的關係很感興趣。


    他也很在意樹妖們信仰的神獸、獸王“花皇”。


    出發之前,他先確認了一下自己從地下帶出來的那些“遺物”,防止有東西遺漏在“暗道”中。


    先不計那些顏色較淺的靈魂結晶,此次的收獲中,他最滿意的是那幾樣副作用極小的“寶物”。


    它們都是由逝去妖獸屍骸的一部分變幻而成的,本質上與“靈魂結晶”無異的事物,比起被稱作“寶物”,也許,“奇跡造物”才是更適合它們的稱謂。


    沒錯,“奇跡造物”的涵蓋範圍可廣了,所有蘊含靈力,且能被使用的事物,都可以被冠上這一名號。


    其一,是一隻劍鞘造型的口袋,憑感覺像是由某種妖獸的胃袋所化,形成的時候,還自動配了便於攜帶的繩子和帶扣。


    方諾從紅磚房裏那堆遺物中翻出它的時候,上麵的怨念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


    接觸到它的一瞬間,一種神秘學上的聯係便以大氣靈力為媒介、在他與這件“寶物”之間成形,他也由此得知了它的用處。


    雖然從外表看上去,它隻是一把用來裝短劍的劍鞘,但實則它可以裝下許多事物——隻要物品可以順利通過袋口,便都能被儲存在其中;想要拿出來時,也隻需在心中想象特定的事物,便能輕鬆將其取出。


    感覺上好像很方便,仿佛可以容納一切想裝進去的東西,但實際操作起來限製卻很多,畢竟,它的袋口很小,而且質地很硬,不易拉伸或彎折。


    方諾當時也是費了很大功夫,才把他準備帶走的靈魂結晶一顆一顆塞了進去。


    更何況,那時候他的身體仍處於畸變狀態,狹窄的袋口隻伸得進他的兩根手指,整個收納過程別提有多麻煩了。


    由於原主的靈魂早已消散,有關這隻“劍鞘口袋”的其他信息,還有原主所屬的妖獸家族,以及它的死因、遺願,方諾就不得而知了。


    另一件他覺得“有點意思”的收獲,是一捆銀藍色的細繩。


    它被找到的時候,就已經被捆紮好了。


    細繩的末端向內卷曲,宛如蕨類植物的拳卷葉般形成了一個螺旋狀的結構。


    它可以按使用者心意、自動纏繞上被指定的事物,但有一定概率會失敗。


    針對位格低於使用者或無生命的事物時,捆綁成功率會有所提升。


    雖不及先前那件“寶物”那般有用,但是,它遠遠看上去閃閃發亮的,好看得很,在幽暗的地方還會發出淡藍色的熒光。


    再加上,它上麵的怨念也差不多跑光了,不會對周圍的生命體產生負麵影響。


    哪怕隻是用來裝飾,相信它也能自成一道靚麗的風景。


    我是出於顏值才把它帶出來的嗎方諾打量著自己這趟“地下探險”的收獲之一,有些困惑自己當時的想法。


    他還“好心”為報喪鳥們帶了幾顆靈力幻化成的種子,感覺興許能幫他們朝“仙獸”之位更進一步。


    在樓梯上趟半天就能收獲此等機緣,他們的運氣還真好啊,方諾如是心想。


    他先前囑咐人類通知報喪鳥們無需等候自己,可以先行離開……也不知道他們跑哪去了,如果魔女著急找自己的話,他們應該會帶她去教會學校吧


    那麽,既然魔女並未找上門來,就證明她還未表露出過於明顯的擔憂情緒。


    自己也就更不急著回巨石平台了。


    想通這一點後,方諾立即將這些瑣事盡數拋到了腦後。


    他興致勃勃地背上裝備,直奔教會學校。


    ……


    黎明時分的教會學校內。


    褐色的樹藤穿過破碎的彩色玻璃,蔓延至東倒西歪的座席上,又於幾本攤開在地麵的課本上拔地而起,相互纏繞、構築出人類的輪廓。


    人形的樹藤上,猛地睜開了一對眼睛,隨後,又長出了虛假的鼻子與嘴。


    “感覺到了,我感覺到了……”說話的時候,他的嘴一動不動,眼珠倒是一會兒轉到左邊,一會兒又向右側看去。


    “我的同胞們啊……”人影的腰側一點一點地綻放出了深色的菌菇,就像他的腰上長了一隻耳朵似的,“我能感覺到,花皇大人的氣息!”


    “吧嗒”,他掰下從自己身側長出的木耳,湊到偽裝出的嘴邊,下一個瞬間,假嘴成真了。


    “還有蛇族小崽子的味道。”他摸了摸“鼻子”,親自為它捏出了可供氣體進出的孔洞,“氣味很雜……人類,蛇族,嗯以及說不清楚哪個種族的氣味,都混在了一起。”


    “你還是那麽沒用,樹精,花皇大人會失望的。”另一叢人影從座席下長了出來,張口就是嫌棄和責怪的話語。


    “那又如何這個地方隻有我成長為了‘樹精’,到頭來,你們不還是得依賴我”


    說話的妖獸啃了一口從自己身上長出來的木耳,不斷發出咀嚼的噪音。


    “真沒禮貌。”他的同伴語氣中透出一絲鄙夷,“為什麽會是你啊真是沒法理解,你憑什麽得到花皇大人、得到大自然的眷顧”


    “也不知道族裏的大家為什麽會看中你……要不是早上的行動被那個人類女性製止了,我也不會被迫與你組隊。”


    “說這麽多,還不是因為比不上我”幹活時還在偷吃東西的“樹精”竊笑道,“異時空就要升起來了,天就要亮了,快點把氣息的源頭找出來吧。”


    “否則,你以後也許要一直與我合作了。”


    樹精抽動了一下“鼻子”,眼睛往上,虛假的眉頭皺起:


    “我聞到了其他生靈的味道。”


    “不是森林的子民。”他將咬掉一半的木耳扔在地上,開始在教會學校中四處遊走,“不是妖獸。”


    “人類。”樹藤編織成的舌頭從他的口腔中伸出,繞著他的嘴舔了一圈,“這附近有人類。”


    “這是當然的啦。”一直看不起他的樹妖同伴攤開枝條變作的手臂,不是很理解他為何突然激動起來,“我們不就在人類的領地中嗎”


    “到處都是好夢的氣味。”樹妖同伴連續做了好幾個無意義的深呼吸,“若是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們的實力定會增長神速。”


    “嘛,也未必。”他自我否定道,“人類的美夢對我們也許是劇毒呢,還不如蹭他們提供的肥料。”


    “你感覺不到嗎”樹精一挑“眉毛”,狐疑問道,“是醒著的人類的味道哦”


    “過去,他們一直在侵略我們的棲息地,我們的活動範圍都快縮小到永痕樹附近去了!”組成他的樹藤一瞬間縮回地裏,而後又猛地從教會祭壇上長出,“這裏有個落單的人類,沒有進入夢鄉、實現自我保護。”


    “我們大可以殺了他。”樹精的身軀毫無預兆地拔高、彎曲,直湊到自己同伴的麵前,“不會有其他生物知道。”


    將同伴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裏,他很快就縮了回去,麵露失望之色:


    “你知道為什麽隻有我能成長為‘樹精’嗎”


    “為什麽”他的同伴悶悶不樂地配合問道。


    “可能是因為……我沒有你們這麽膽怯”他舉手化鞭,一下甩在眼前的祭壇上,將它直接劈為兩截。


    而後,他挺起身,仰頭端詳起祭壇後方牆上的“神明畫像”,嘴裏發出一聲冷哼,抬手把它也給破壞了。


    “全都是蛇族崽子的味道,它們實在是太濃鬱了,把花皇大人和人類的氣味遮蓋得嚴嚴實實!”他邊抽打著掉落下來的巨幅神明畫像,邊狠狠發聲道,“我能感覺到,啊啊!能感覺到,這附近一定存在某樣機關,可以讓我們通往某個地方!”


    “也可能是因為……”在他背後,原先一直輕蔑待他的樹妖瑟瑟發抖,嘴裏喃喃自語著,“我們沒有你這麽瘋狂。”


    麵對這樣的“隊友”,他不敢隨意提出家族內年輕一輩有關“花皇根本不存在”、“花皇已經逝世”的觀點。


    他根本沒膽量挑釁一介狂信者的信仰。


    “做任何事情,都要以那位獸王的名義……這樣的家族,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待了啊。”他在心中默默想著,卻完全沒有膽量將想法表達出來。


    被永痕樹認可的王者分明不止“花皇”一位,黑暗森林的統治者也已換了一代又一代……


    要不是最後那一任統治者在十多年前的災厄中突然失蹤,他們家族也不會重新把“花皇”天天掛在嘴上——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樹妖一族為了慶賀第一任植物一脈獸王誕世時一樣。


    “唉……”樹妖目睹族裏的“天才”在眼前發瘋,自己隻能蜷縮在後麵,不敢動彈,“我們森林真正的統治者,究竟消失到哪裏去了呢”


    “雖然祂還活著的可能性很小,但是,真希望祂能回來啊。”


    樹妖哀歎著,於心中回想族內有關最後一任森林統治者的描述:


    “那位自然之子、天地的寵兒,‘虛假’概念的化身,創造萬物、無所不能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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