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蘭在門口大罵朱春枝夫妻倆,孟桃就在屋子裏和朱家姐弟們說話,不可能聽不見,這是別人家事,她不摻合。


    帶來的東西堆放在堂屋,吃的用的、新衣服鞋襪和布料、書籍文具等學習用品,由王桂蘭和張招娣打理,全家老老小小基本上每人都能分到一份禮物。


    廚房裏飄出飯菜香味兒,朱春紅喊著說可以開飯了。


    自家人和客人以及村鄰親戚加起來人數不少,王桂蘭安排成三桌,男人兩桌女人一桌,女人這桌人有點多,擠擠挨挨的,孟桃是客又有身子,王桂蘭和張招娣安排她坐在內側,不讓人擠著她,好菜硬菜都放她麵前,又聽朱春紅的,按照城裏習慣不幫忙挾菜,倒是把孟桃弄得不好意思了,大家互相客氣讓了讓,就開吃,此時早過了午飯時間,個個都餓了。


    熱熱鬧鬧圍吃完飯,婆婆媽媽們又圍坐聊一會話,幾位村鄰就先回去了,各家有各家的活兒。


    王桂蘭告訴孟桃:“今天大老遠的坐車來,乏了,先歇歇氣,也得準備準備好,明天上午咱再去上墳。”


    孟桃:“表舅媽,不用準備什麽了啊,香燭之類我都帶來了。”


    王桂蘭擺手:“不是這個,咱鄉下雖說不管那麽嚴,畢竟誰家都有祖宗,不過還是背著人比較好,省得總有些紅眼病跳出來瞎逼逼,咱活人不怕吵架,就是不能讓先人難受。”


    張招娣接著道:“大隊長說等明天上午召集上工,安排社員們都去南邊坡地幹活,北坡就沒啥人了,到時咱愛咋整咋整。”


    孟桃點頭感謝:“讓大家操心了。”


    “嗨,操心啥?都是親戚,那不是應該的?”


    張招娣又說:“你要想在村子裏轉轉看看,一會等你春紅姐來了叫她陪著去,你春紅姐舊年領著一隊‘娘子軍’參加縣裏來辦的割麥比賽,得了小組一等獎,照的照片還上報紙了,現在大隊開啥會都叫她參加,也是個幹部了呢。”


    “是嘛,春紅姐真厲害。”


    “那可不!”


    張招娣笑得見牙不見眼,大閨女有出息又嫁得好,她與有榮焉。


    下午四點多,沈譽來找孟桃,說大表舅朱滿金要帶他們出去走走,問孟桃要不要一起,孟桃當然要去,王桂蘭和張招娣就讓朱春杏、朱春紅陪著,因這兩人都生過孩子,知道怎麽照顧孟桃。


    一行八九人從村道走過,在朱滿金講解下多少知道整個村子情況,朱滿金帶他們一直走出村尾,到了一個山窩裏,眼前出現幾棟房舍,有瓦片蓋的也有茅草屋,這就是當年關秀芝生下孟桃花的地方。


    朱滿金說那時候這裏隻有一個土牆院,兩間茅草屋和木柵欄圍起的牲畜棚,土院和茅草屋是朱太姥爺和太姥姥建的,木柵欄是生產隊的,裏頭圈養的牛羊由兩位老人照管,現在牲畜棚遷往另一處去了,新建的那幾間瓦片屋是知青點,隊裏安置知青們的。


    兩位老人留下的土院和草屋仍歸朱家所有,隻不過重新翻修過了,如今是朱春林住著,因他早晚要做點木工活,家裏地方小擺不開木料,在這裏能方便他幹活。


    附近多出的兩戶人家,是近年從村裏遷出來的,被分家單過的年輕夫妻,看中這地方背風、安靜,以後估計還有人搬來,這裏會逐漸形成一個小新村。


    朱滿金推開小院柴門,大家相隨走進去,沈譽和孟哲翰都回頭看了看孟桃,孟桃朝他們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朱春紅挽著孟桃,朱春杏擔心她難過,輕輕拍了拍她肩背以示安撫。


    孟桃心裏確實有點憋悶難受,連歎兩口氣:為關秀芝不值,孟紹安渣男,犯不著為他虐待自己,躲到這種地方來生孩子,缺醫少藥還沒經驗,出了意外真的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年輕不懂事啊,代價太大了。


    小院應該是早已沒有了當年的痕跡,被朱春林收拾得很幹淨,屋頂的茅草都不知換了多少次,顏色新鮮,朱滿金開鎖進去,裏麵各樣工具、木料擺放整整齊齊,屋子裏散發著木刨花的清香味兒。


    還有幾個做好的炕櫃和半成品衣櫃,上麵雕鏤的花鳥景物繁複精美,工藝確實非常好,朱春林也才二十三歲,能有這手工真不錯了,算是很成熟的木匠,說明他跟對了師傅,自己也用心鑽研、勤學苦練著的。


    今天朱春林不在家,朱滿金說大隊派朱春林和拖拉機手到百裏外一個公社換糧種去了,可能到晚上才回得來。


    朱滿金還領大家去看一看當年何蓮背狗蛋經過的那條進村舊路,是個山脊小道,下麵是遍布怪石的深溝,娘倆滾下去當時都沒人看見,直到昏迷的何蓮醒來使勁呼喊,才被路過的村民發現,但已經遲了,狗蛋撞到腦袋,救不活了。


    朱滿金訴說著舊事,眼睛紅了,這事壓在他心裏多年,其實當年他打算要去紅鬆鎮找何蓮的,告訴關秀芝的事,可關秀芝說自己已經寫信了,叫他不要去,朱滿金當時眼裏農活也很重要,就想著那再等等吧,誰知一等就等出事來了……這些年他一想起來就很自責,如果當時他主意大點兒,直接放下手頭活兒跑去紅鬆鎮,就沒有後頭那些慘事了。


    大家心情沉重,都不知說什麽好。


    朱春杏和朱春紅沒讓孟桃走近那條道,隻遠遠站著看了看,就拉著她回去了。


    孟桃想像當年何蓮和狗蛋滾落山溝的痛苦無助,禁不住抹了把眼淚。


    夜晚,吃過飯天色完全黑下來,這個村子倒是有電燈,隻不過鄉村人家舍不得用大瓦數燈泡,就那種大概十五瓦的黃色燈泡,介於矇矓和清晰之間,孟桃感覺很不錯了,至少角角落落都能照得到,總好過點煤油燈吧。


    人太多了,還是分著男人幫和女人幫,各自圍坐一個大炕聊天,女人們邊嗑瓜子邊說笑,逗著朱春紅一歲大牙牙學語的小女娃,朱春杏的兩個孩子在炕下又跑又跳,正熱鬧著,忽見張招娣的小閨女、十一歲的春妮掀門簾跑進屋來大聲嚷嚷:


    “大娘、媽!快去快去看……院門外打起來了!”


    大家都一楞,王桂蘭以為又是朱春枝來娘家搗亂,就下炕穿鞋,嘴裏罵著:“春枝死丫頭啊,看我怎麽收拾她!”


    春妮忙說:“大娘,不是春枝大姐,是那個……是王愛寶的姐姐王愛香!”


    “啥?王愛香?”


    “昂!”


    朱春妮用力點頭,王桂蘭瞪著眼一下反應不過來。


    張招娣拉住小閨女:“你別是看錯了?王愛香早不跟你春林哥談對象了,她還來這幹啥?”


    “媽,我眼睛沒毛病,就是王愛香!我春林哥剛從外頭回來,到門口就讓王愛香攔住,又拉手又抱胳膊的,說的那啥話肉麻死了!我和春燕姐從咱家院裏過來,瞧真真的,春燕姐說王愛香厚臉皮,跟那放電影的跑了,這會又來糾纏我春林哥,啥意思?王愛香就罵春燕姐無憑無據瞎編排她,春燕姐跟王愛香對罵幾句,兩個人就打起來了。”


    春妮叭啦叭啦說著,張招娣也趕緊下炕:“怎麽地,你春林哥就站那兒看著她們打?”


    “沒,春林哥推了王愛香一把,王愛香就坐在地上捂臉哭,非要春林哥去扶她起來,還要春林哥送她回家!”


    張招娣:“……”


    “想啥美事,還送她回家?嗬!當初是她自個兒要處對象,後來攀上個吃公家糧的,說不要咱春林就不要,害春林垂頭喪氣難過幾個月,好容易現在養回點精神,又來出啥妖蛾子?”


    王桂蘭氣衝衝往外走:“我倒要瞧瞧,這個王愛香臉皮長了幾斤重!”


    張招娣也跟著去,臨走又叫上春杏,讓春紅和春草陪孟桃在屋裏,別出來。


    孟桃也不喜歡看這樣的熱鬧,還不如逗弄小奶娃好玩。


    王桂蘭和張招娣的戰鬥力肯定比王愛香強大,院門外約莫吵了半個多鍾頭就結束了,隨後幾個人陸續走回屋來。


    朱春林中等個兒,壯實,五官清秀,一雙眼睛很有神彩,孟桃看到他就想起他製作的那些家具,都說字如其人,放到其它作品上也差不多這個意思的吧。


    朱春林讓王桂蘭拉著跟孟桃打招呼,靦腆地喊花花表妹,孟桃回一聲春林表哥,心裏吐槽她這輩子大概是擺脫不了“花花”這個花名兒了。


    朱春林去了男人們那屋,王桂蘭和張招娣就說起在院門口跟王愛香撕皮扯掰的經過,加上朱春燕在旁邊繪聲繪氣補充描述,把大家夥逗得哈哈直樂。


    王桂蘭說:“這王愛香,臉皮真是厚得很呢,外頭看熱鬧的,老老小小、有男有女,她就敢當眾叫嚷咱春林跟她處對象時倆人怎麽怎麽地……哎喲,連我這老臉都差點撐不住,這要是我閨女啊,就算打斷腿也不能叫她跑出來丟人現眼!”


    朱春杏忙問:“哎呀媽呀,那咱家春林到底有沒有怎麽著她?”


    朱春燕嘴快:“那有啥?處對象還不能拉拉小手、親香一個?電影裏都那樣。”


    張招娣用食指戳戳朱春燕腦門,壓低嗓音罵:“懂啥呢?你就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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