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宮。


    裏麵燈影幢幢,外麵人聲鼎沸。


    在漆黑的雪夜裏,跪滿了長跪不起的官吏和門客,他們在殿外喊了半天了,喊到最後嗓子都啞了。


    像是泌著血喊出淚,讓趙王不要殺害趙政,懇求他收回了成命。


    老趙人烈性,就這麽一下午,殿外撞死的起碼有十幾個,內侍都在後麵備好木擔架看準點抬屍體,心想可別把哭昏的人拉出去埋了。


    外頭頻頻死諫,趙王就在寢殿裏來回踱步。


    他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他怎麽就想不開要去殺害秦國質子趙政呢他當時下命令的時候到底是咋想的


    趙王搞不懂。


    這種腸子都悔青了的感受真的好久沒有過了。


    趙王仰麵看著頂上的浮雕,心想上次還是長平之戰,他決定棄掉廉頗,重用紙上談兵的趙括的時候。


    那場戰役壯烈啊,不僅趙國慘敗,還被敵軍白起坑殺了四十多萬青壯。


    四十多萬趙國青壯...


    這對趙人什麽概念對趙國什麽概念


    是多少趙人的父親,是多少趙人的兒子,又是多少趙人的丈夫,舉國悲痛,哀鴻遍野。就連路過趙國上空遷徙的候鳥,也都是哀叫不絕啊。


    就因為他急於求勝,種了秦國的離間計。


    竟然讓驕傲輕敵的趙括上場,這才造成了這種悲慘的局麵。


    要不是有那麽多榮華富貴要享,趙王早就找根柱子撞上去了。


    不過經此一役,他也算是認清了自己。


    那些指著君王脊梁骨唾罵的賢臣,他們一口唾沫一個昏君罵的麵紅耳赤。難道那些昏君自己不知道自己昏不昏嗎


    不見得,趙王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昏君。


    坐在這個位置上,沒有強大的能力,就是最大的昏聵。


    現在七國爭霸,風雲變幻,時勢造就的英雄數不勝數。


    當然,有些人趁著時勢起也起不來。他的親爹,趙武靈王,何等風采,變法改革,將趙國的實力發展得空前壯大,就連虎狼之國秦國也要望其項背。


    這是真英雄。


    結果將好好的江山交到他這個做兒子的手上,就開始一蹶不振了。


    這是真囊廢。


    趙王伸出手捂住臉。


    沒臉見人。


    索性他看清事實,也不執拗於造就一番功名了,畢竟不是那塊料,再裁也沒有用。他現在主張重用廉頗,休養生息。


    並把趙國的複國之火放在他的太子趙偃身上。


    他這兒子,臉方方正正的,長得像他,性格也像他,而且打小就聰明。


    除了有點好色之外,不過好色也不算什麽,哪個真英雄不好點女色


    可就是最近不知道著了個什麽魔,竟然看上了個hd娼妓,叫什麽林魅兒。


    要是說看上也就罷了,他是老子不是媽子,總不能連兒子的床帷之事都管。可沒想到竟然還要那個娼妓做什麽太子夫人,也就是未來的王後。


    趙王當時麵無表情,叫人把殿門關上,氣的抬腳就是一踹。


    他現在才三十多歲,而立之年。打個龜兒子還是打得動的。


    豈料趙偃跟他非強上了,回去就絕食。要說那個意誌還真堅定啊,下麵來報的都是太子又瘦了幾圈幾圈,眼看就要不行了。


    趙王氣頭過去隻剩心疼,仔細想想也還是算了。


    畢竟一個女人青春年華有多少,沒準過個幾年就膩歪了,這就一時看不開栽進去,就像他當初栽進想建功立業的魔障一樣。


    這兒子,栽也栽的像他。


    但是他栽進戰事裏麵爬不起來,那他兒子總不能栽進女人懷裏爬不起來吧


    趙王還是覺得自己這個兒子,以後鐵定有大出息,想必不會那麽孬的。


    於是他鬆了口應了下來。


    趙偃那小子,高興的將以後的宏圖霸業和他一通說,說到唾沫星子濺他臉上,還怎麽趕都趕不走。


    趙王想起他那激昂的樣子,心情順暢了不少。


    麵壁想了這麽幾通,趙王也算想明白了,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對秦國質子趕盡殺絕,但是犯了錯,哪怕他這個當王的,就算拉下臉也要彌補。


    秦國質子一死,毋庸置疑,秦國和趙國的對峙局麵又會打破。


    到時候要真打起來,趙國現在才慘敗沒多少年,要麽被秦國吞沒,要麽和秦國一起兩敗俱傷,被其他虎視眈眈的敵國吞沒。


    趙王抬起袖子擤了把鼻涕。


    “哧哧——”


    他擤完準備出去收回王命,可他剛邁出一隻腳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殿內仆從都出去了,無人添撩爐裏的柴,使得溫度驟然下降許多。可趙王卻好像覺得現在身上每一處毛孔都被積雪滾過,毛栗子從後背爬上了他的脖頸。


    不對不對。


    這麽淺顯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懂。


    趙王打了個哆嗦。


    那為什麽他還要答應,還要親筆寫王書,白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正在這時,殿門開了。


    殿外的宦官無視王命跑了進來,著急道:“不好了,王,不好了!那點石成金的白仙人,點的金子,一夜之間又全變成了石頭,大王你快去看看吧!”


    電光火石間,趙王腦子裏好像閃過什麽。


    那個術士白仙人,他在早上的時候找過自己,當時他正在看太子趙偃呈遞上來的文書。


    趙偃說要送秦國質子趙政去往戰事邊陲之地,在和敵國打仗的時候,將他掛出去,以顯示趙國的威武,讓他國不敢侵犯。


    什麽狗屁。


    他看完就將文書甩了出去,卻不知道何時白仙人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旁邊,問他:“趙王,你恨秦人嗎”


    恨,怎麽不恨。


    趙人和秦人乃不死不休的世代仇敵。


    “恨。”


    他當時說了句恨,然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趙王越發感到後怕的惶恐。


    莫非這是敵國的間諜,就是讓他趙國亡國


    這下子趙王什麽都顧不得了,他趕緊一把抓過宦官,卻沒想到膝蓋酸軟坐在地上,他歇斯底裏的吼叫:“去!去!去把王命收回,趙政不能殺,絕對不能殺,殺了就沒了!趙國沒了,本王也沒了!”


    “趙政是不能殺。”


    輕飄飄的語氣從宦官薄唇裏吐出,像是變了個人樣,他抬起頭。


    宛若投入清水的畫紙,退了濃墨,無端的邪戾爬滿了他的銀發,“那就殺了你,好早點給你那乖兒子讓位。”


    “噗嗤。”


    匕首沒入皮肉。


    趙王睜大雙眼,重重倒在了玉階上,明明是胸口中刀,可他眼眶裏爭相留出黑血,緊著著黑血又從他鼻腔,嘴角乃至耳孔裏湧出,不消片刻,就變成了血人。


    血腥味彌漫在殿內。


    經久不散。


    死諫死諫,臣子還把他們的王給諫死了。


    幾乎十幾天的不眠不休,白桃跟著趙政趙姬一行人終於逃出了趙國的邊關。


    這些天來,四麵八方的官兵圍追堵截,明槍暗箭如蝗蟲撲蓋,馬鞭,呐喊,奪命揮舞,馬車奔襲的幾乎要散了架。


    不是在逃亡,就是在逃亡的路上。


    哪怕進村莊花趙錢買點幹糧和肉,要些棉布,那點時間都是在短暫的喘口氣,要說歇息,根本就不敢歇息。


    這麽大半個月折騰下來,任是鐵打的身子都熬不住。


    趙姬不用說,頭發散亂,臉色蒼白如紙,本就形銷骨立的她瘦成把骨頭。


    趙政那尖削的下巴線條看起來更加明顯,懷中抱著昏睡的白桃靠在馬車壁。


    趙政閉著眼睛當起了肉墊,讓睡在他懷裏的白桃,稍微好受點。


    哪怕依然被磋磨的憔悴,他臉上沒有露出半點苦痛和難挨。


    “唔——”


    懷中女孩嚶嚀一聲,長而卷翹的睫毛像是蝴蝶振翅般掀開。


    “趙政。”


    她的聲音嬌嬌細細的,像是泡在溫水裏。


    趙政:“我在。”


    白桃從趙王宮出來就陷入了時斷時續的昏迷,這種昏迷並不難受,但是不受她任何意識的驅使。


    像是身上遊走衝撞的妖力,變成一陣陣氣泡想從身體裏冒了出來,但在浮出的一瞬間便破散了。


    就這麽周而複始,凝聚再破散,破散再凝聚。


    她也就時醒時昏迷。


    不過昏迷的日子總是長一些,短暫醒來的時候聽到的是各種刀劍撞擊的聲音,趙政就把她緊緊抱在懷裏,輕輕說著不要怕。


    其實狐狸精有什麽好怕的。


    她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不過那是離死亡都很遠,不懂死亡的含義。


    可她現在被阿兄封了穴位,她離死亡隻有一線之隔,很可能會死,她應該是怕的。


    但白桃靠在他胸口,聽著他那砰砰跳的心髒。


    是如此鮮活而有力。


    她就覺得什麽都不怕了,凡人如此弱和渺小,但是他們總能創造奇跡,從死境中走出來的奇跡。


    “什麽王八狗東西,老子三天沒睡了,媽的走了趙兵,來了胡兵,真是艸他媽個驢糞蛋子!”


    馬車外傳來男人粗鄙的怒吼。


    另一個人道:“將軍,怕是天南地凍的,胡兵實在是找不到吃食,這才南下陰山草原,來到處搶掠,這咱又是走的荒道,這胡兵擅追擊和騎射,且劫掠從不留活口,將軍,這馬上要追上來了!還請速速定奪!”


    “他奶奶的。”


    那將軍一口一句糙話往外蹦,顯然是心情惡劣到了極點,“老子都從長平之戰的死人坑裏爬出來,還怕他個野人!弟兄們,將你們的腦袋別在褲腰上,咱們拚死一戰!”


    “是!將軍!”


    外頭的聲音如洪鍾響起。


    另一個老點的聲音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如此莽撞,趙國學的胡人‘胡服騎射’興的軍,這群胡人那馬背上劫掠的功夫,可是讓人望塵莫及,要是追上了勢必要咬下一塊大肉出來,這離秦國還有幾千裏,後麵的危險不可知,我們本來折損大半,這要是折損在這了,將軍,萬萬不可莽拚啊!”


    那將軍肺腑滾出來陣陣怪聲,最後還是妥協:“全體棄車!往西南方跑!”


    馬車內的趙政豎起耳朵聽完。


    他足夠機敏,幾乎就是那個老點的聲音說到一半,就將馬車內那袋肉幹塞進懷裏,又將白桃緊緊抱好。


    “砰——”


    馬車一個下沉。


    原來是剛剛那位說話的秦軍將領——樊於期鑽進來了。


    他是文信侯呂不韋派來接趙政回國的將軍,本打算用重金贖回,卻無奈遭到趙王獅子大開口,隻能呆在驛站轉圜。


    胡風酒肆迷人眼,他也好酒肉,不消幾天就將贖金敗個幹淨。


    正當不好交差要掉腦袋之時,卻乍然聽到公子政要遭到迫害,還要他在宮外等人的消息。


    無人是何人傳信,樊於欺也隻能抓住這個機會,卻沒想還真是。


    這次逃亡倉促,他帶領著一幹死士不僅要搏殺,還要規避路線。


    入睡也就是眼皮子輕輕搭一下的功夫,眨眼又得繼續亡命。


    多日來的疲憊,讓樊於期兩眼烏青凹陷,那鼓起來的眼珠含著漠然和殘忍。


    他抽動著腮幫子,帶動半張臉的刀疤,他將矛頭對準趙政護著的白桃:“你要想見到你那登上王位的父王,享用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就把她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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