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糜...


    白桃看到他旁邊的匕首。


    那匕首旁邊放置的麻布袋,那袋裏還剩有兩塊肉幹,還有一些留有齒痕的樹皮,她自己身後就是石壁。


    這是個天然的洞口。


    裏麵殘留著其他動物的毛發,還有些雜亂的稻草和枯枝,應該是獵人落腳的地方。


    洞口狹窄,用雪球堵塞了大半。


    可是這種用雪做的洞口門,擋不住餓綠了眼四處尋食的山中猛獸。趙政就這樣把她護在裏麵,是一種完全的保護姿態。


    給她吃肉,還保護她。


    白桃用三條尾巴輕輕裹住他的腰身,看著他餓的病怏怏的,就連那點高興也衝淡了。


    外麵的雪還在淒厲的嗚咽,卻獨獨是他懷裏是溫暖的。


    白桃:“趙政。”


    還是沒應。


    她小心的從他懷裏掙脫出來,看到他肚子上還有胳膊上都是幹涸的血跡。


    可肚子和胳膊上都沒有傷口,拿爪子摸著他的肚子,是硬邦邦的,像是在摸鐵塊。


    應該是樹皮吃多了。


    白桃鼻尖又酸又澀,眼底大顆大顆的淚吧嗒吧嗒的掉,滑落的淚痕像是沁著夜裏的星光。


    真是笨蛋,她是妖精,妖精很難餓死的。


    他是人,人那麽脆弱應該要學會存活下去,可他倒好,巴巴的跑來救妖精。


    吸了吸鼻子,白桃蹭了蹭他的臉頰,這是幼獸表達親昵的方式。


    卻沒想到這一蹭,趙政清醒過來,他睜眼那一瞬間,眼底因著麵頰的消瘦竟然有一種幽暗,像是刀光,能紮到人的心裏。


    見到沒有危險,他才放鬆下來:“桃桃...”


    漆黑的洞口內,凡人是不可視的。


    可白桃還是因為有種莫名的心緒,立馬將露出的狐狸耳朵還有三條尾巴藏起來,“你...你是不是看到了”


    “我看到什麽...?”趙政悶聲的咳嗽起來。


    沒看到


    白桃道:“看到我,我的...假如我是...”妖精,你還願意和我做好朋友嗎。


    後麵那兩個字被她的小舌一卷,又卷回口中。


    “你什麽時候醒的,咳咳咳...我又昏迷了幾天。”


    趙政閉上了眼睛,說話動作實在是沒有了力氣。


    白桃聽這話,就知道自己的狐狸皮沒有掉。


    因為哪怕凡人再有膽色,看到野獸成了精也會嚇到兩眼一閉,雙腿一蹬,人事不省的吧。


    怎麽還會這麽淡定呢。


    白桃道:“我也才剛醒。”


    “沒事就好。”趙政摸索著薅她的腦袋。


    白桃覺得他現在就像是魂魄要離體似的,實在是病弱的可怕。


    剛這麽想完,趙政又悶悶的咳嗽,身子不住輕顫起來。


    白桃拍著他的背:“趙政,別怕,我在。”


    趙政輕笑了下:“學的像。”


    他並不能看見,隻能看著虛空的某一個點,卻能夠感受到她的溫度,也能想象到她的動作。


    趙政彎了彎唇,也許現在的時刻就是他的幸運。


    可過後又是覺得餘重的傖然,和深切的悲哀。


    大雪封山,死神的厄運終究還會降臨在他們身上,他隻想白桃能夠擺脫。


    他將旁邊那所剩無幾的肉幹握著,又摸索著塞進白桃的嘴裏,“桃桃...在這呆著無非就是死路一條,你要保存好體力...等雪停了,才好逃出去。”


    肉幹被凍的很硬。


    很柴。


    他去外麵刨樹皮裹腹的時候,也會覺得那樹皮很硬很柴嗎


    白桃眼眶的淚盡數湧來,口中的肉幹怎麽嚼也嚼不動。她伸手捂住他的雙眼,哽咽道:“趙政,你也要保存體力,要好好睡會。”


    “好。”


    趙政輕輕的笑了笑,算是在寬慰,他在將向上的情緒傳遞給她,“桃桃要逃出去,一定。”


    “好。”


    他側躺在稻草堆上,過分瘦削的下巴,那雙手上還結了新的痂,約莫是刨樹皮刨到後麵沒了力氣,那匕首都握不穩,傷到了自己。


    白桃嗓子眼像是被什麽堵住一樣,壓抑的發疼。


    她慢慢等他那微弱的呼吸聲變得平穩。


    化了妖形,白桃奔出了洞口,在衝撞著暴風雪的雪地上,有道三條尾巴的火狐狸在奮力奔騰,它那棕黃色的狐狸眼濕漉漉的,猶自在悲鳴:“吱——”


    阿兄說長大。


    什麽算是長大呢。


    白桃刨開兔子洞外麵的幹草,端了窩兔子。


    心裏想著:究竟是阿兄的離去,還是她現在的難過。難道就這樣就是長大了嗎那她不想覺得難過了,也不想長大了。


    她捏著兩隻兔子那長長的耳朵,看著它們不安和害怕的樣子,又看到兔子窩裏還有幾隻擠著挨在一起的小兔子,暴露在冷空氣下的它們瑟瑟發抖。


    她將爪子裏的一隻兔子還回去,將另一隻兔子拍死了叼起扭頭就走。


    她要去投喂趙政。


    被問就說這隻兔子是撞進洞裏撞死了,不是有句話說守株待兔嗎


    雪地裏少有吃的,這窩兔子洞也難找。


    白桃耽誤了個把時辰,這時暴風雪也暫時的停了,她叼著兔子回去的時候就撞上了拖著死屍的群狼,那尖銳的獸齒像是亮銀,上麵還滴落著濕噠噠的口水。


    瘦骨嶙峋的骨架顯示冬天的難挨,但是鼓起的腹部證明它們已經大快朵頤過一頓了。


    它們共有七八隻,那陰亮的皮毛已經變得斑駁,可仍是獵人過冬的好料子。


    白桃叼著隻兔子,繞過它們。


    “咕嚕嚕——”


    為首翹起尾巴的狼叫住她,用著狼語道:“你身上有活人的味道,是那個被山鬼護佑的人類嗎”


    山鬼,就是統禦百獸的山神。


    因為未曾獲得天帝正式冊封,仍然被叫做山鬼。


    白桃心心念念都是那快餓死的趙政,哪還想和狼王搭腔,“不認識。”


    “不認識就不認識。”狼王舔了舔嘴角的血腥,“山鬼不會平白降臨我們的雪狼山,那個人類一定有他的過人之處。”


    “你要怎樣”


    白桃打起十二分警惕,她發現自己說話都是帶點強硬的,“你要敢打他主意,就別怪我把你們皮毛扒了下鍋。”


    “不敢惹怒山鬼。”


    狼王有種尊崇,它垂下狼耳朵,“我們也想得到山鬼的庇佑,這些年來人類垂涎我們的皮毛,對我們趕盡殺絕。”


    “所以,我們想沾點運道。”


    狼王身邊的狼弟們將從那群屍體裏搜刮的東西拿出來,獻給白桃。


    “火折子,傷藥,一袋子幹糧,還有些我們痛恨的錢財。”


    狼王帶著滿載而歸的狼弟呈現一條對角的雪線從白桃身側走過去。


    臨走時狼王那尖形頭鄂轉動過來,盯著她道:“你那個洞穴旁邊有條下山的路徑,往東南方向走就是凡人的村莊,祈禱吧,山鬼會保佑你們的。”


    “......”


    白桃將兔子塞進一個幹糧袋裏裝好,又將其他的東西放進去,叼著走了。


    山鬼才不會保佑我們。


    白桃心想。


    阿兄說過,山鬼那樣的他一扇子就扇飛過三個。


    白桃回到洞穴前,化為人形,躡爪躡腳的走進了洞裏麵,將門口那個積雪滾吧滾吧又堵上了些,隻留點出氣孔。


    外頭風雪還在肆虐。


    白桃堵的差不多了,將麻布袋拎起來,擦黑的洞口裏突然傳來趙政的聲音,“桃桃。”


    她本就是偷摸的出去,現在乍然被嚇一跳。


    手中的布袋抖了抖,裏麵的銀錢發出玎玲璫琅撞擊的聲音,被這漫長的風雪黑夜拉的無限刺耳。


    “怎麽了,咳咳,是外麵的狼進來了嗎”


    趙政握著匕首,撐著身體就要起來。


    “不,沒有。”


    白桃搖了搖腦袋,將這個本是獵人的山洞裏的枯枝攏好,再扯點稻草,用火折子點燃。


    火光瞬間在濃稠如墨的洞口裏浸染開,還照著她手裏抓著兩隻兔耳朵的死兔子。


    趙政瞳孔一縮:“桃桃,你...”


    白桃低下頭,用他的匕首,學著他的方式剝開兔子皮,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剛剛出去一趟,發現外麵死了很多人,我就搜刮了他們的一些東西,還有這隻撞上來的笨蛋兔子。”


    女孩約莫是不會撒謊,那眼睫一顫一顫的,在眼瞼上投散出弧影。


    臉頰被橘黃色的火堆照得更加可愛,像是鬼怪,或是神仙親手繪畫出的年畫娃娃。


    但是無論怎麽說,這樣的火光照耀在他身上,驅散了他身上的寒冷。趙政看了她好久,收回了目光:“桃桃真厲害。”


    “噢。”


    白桃串上兔子肉,轉動了幾下,聽著冒油的滋滋聲,感受到又投來的視線,她也看過去,眨巴眼道:“你老是盯著我看幹嘛,我臉上有東西嗎”


    趙政輕輕道:“活著,真好。”


    是啊,活著真好。


    白桃原先被阿兄封了穴位現在不僅因禍得福,衝開了穴位,還多長了兩條尾巴。


    本來方才遇到的那一群狼,她是不敢說話太大聲的,現在長尾巴就是長本事,還能威脅它們了。


    由此看出妖階變高了,說話都硬氣。


    以後別的妖叫她不再是“唉唉唉,那條小狐狸精。”而是,“唉,三尾姐姐好,三尾姐姐強,三尾姐姐可以三尾巴拍三十個,”


    白桃想想心裏都冒泡,嘴角不自主的咧開來。


    趙政吃了點她帶過來的幹糧,沒敢吃太多,見女孩對著火光笑的如蜜糖,再配上空氣浮動著野兔烤焦的味道。


    他接過手道:“你等吃就好,這種事我來。”


    “噢。”


    白桃沉湎在思緒裏麵順口答應,不敢眨眼反應過來,趙政手還受傷了,怎麽能夠讓他操心這些事情,她矢口否決道:“不行,你要好好歇著,不能亂動,就是烤兔子而已,我能烤好的。”


    “....好。”


    白桃說得正兒八經,趙政也沒有插手,隻是翻起了她搜刮的東西,有兩個火折子,還有些秦半兩,能撐完兩日的幹糧。


    沒有信物。


    現在剩餘的六個死士和他的娘生死未卜。


    秦國將領樊於期也是凶多吉少,能夠指望的機會很渺茫。


    到底怎麽樣才能帶著白桃從暴風雪的困境中走出來,再在食物匱乏的寒冬存活下去,最後再跋山涉水回秦國。


    這是迫在眉睫的問題。


    趙政發現自己這個時候沒有擔心親娘的安危,心裏想著的都是白桃。


    是太冷血了。


    可他寧願這麽冷血下去,沒有期盼,也就不會重傷,曾幾何時他也是對著娘尋求安慰的孩子,像趙國絕大多數普通孩子一樣。


    可他每次換來的都不是溫言細語的安慰,而是一次一次像是趕瘟神的趕開。


    久了,習慣了,像習慣疼痛一樣,倒也不會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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