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耐心看完這“軍屯論”之後,大受震動。心中不禁暗暗讚歎道,鄧艾此子果然見識獨到,當今天下初定,但邊疆隱患未除。中原腹地還好,偏遠地區若想專心農墾,但又恐外賊紛擾,實無兩全之策。如今這“軍屯論”一出,一幹難題均將皆迎刃而解。


    鄧艾看著激動萬分的司馬懿,心中多少已經猜個八九不離十了,順勢說道,“啟...啟...啟稟府尹大人,此‘軍屯論’乃是下...下官巡遊多地,根據踏勘之實所撰寫。本欲明日呈報大人觀覽,不...不曾想大人今...夜來訪。正好,大人將此論帶...帶走便是。”


    此話一出,正中司馬懿的下懷,便也不再惺惺作態,笑嗬嗬的開口說道,“既如此,那我便將此論帶走。近日,就在我京畿之地率先實施。不日,我便將此論上報魏王和朝廷,以求在全國推廣。屆時,士載當居屯田之首功啊。”


    聞聽此言,鄧艾刷的一下站起身來,意正言辭的向司馬懿說道,“艾,自幼孤苦,又逢戰亂,見過太多生離死別的人間慘狀,正可謂‘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下官不求高官厚祿,青史留名,但求天下蒼生每人都有一碗稻米粥果腹即可。若得此願,艾死而無怨!”


    動情的鄧艾,說起話來流利異常。言罷,向司馬懿深深一躬。


    也正是今夜之談,司馬懿真真切切認識到了這個有些口吃的寒門士子。


    殊不知,日後那令羌胡聞風喪膽的“鄧閻王”也是從今夜開始,慢慢散發出他那耀眼光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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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早朝過後,荀彧一如既往的返回尚書台,也同平日裏一般,勞形於案牘之間。


    正當他忙碌於公文批複的時候,門外侍者忽然來報,“稟報荀令君,太傅大人來訪。”


    “你說誰?”荀彧手握毛筆,驚訝的站起身來,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大人,太傅鍾繇大人來訪,現在府外等候。”


    “快快有請,打開中門...”


    “不不不,還是本官親自來。”


    荀彧激動的有點兒不知所措,在向外走了兩步之後,又返回將手中的筆放在了案幾上。並非是他沒見過太大的世麵,而是他在數年前與曹操決裂之後,昔日老友就很少有來往了。


    “元常,元常......”


    人未到,聲已至。荀彧衣帶都沒穿好,便匆匆出府了。


    “元常兄(鍾繇,字文長)來訪,有失遠迎,還望贖罪啊。”


    荀彧顯得有些過於激動了。


    尚書台,中門外,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相視而立,隨後雙雙很有默契的對鞠一躬。


    曹操、鍾繇、荀彧三人。鍾繇最為年長,曹操次之,小鍾繇三歲,荀彧最幼,又小曹操兩歲。可即便如此,最小的荀彧今年也已經七十有四,全都是年過古稀之人了。


    三人相識於少年平黃巾之時,同甘共苦數十載,誰料想臨了了,臨了了,盡然陰差陽錯的又分道揚鑣了。


    很顯然,曹操和鍾繇屬於現實派,更注重實際。荀彧則屬於浪漫派,更偏向與對理想的追求。


    因此朝堂上也就形成了涇河分明的兩派,一派是曹操、鍾繇為首和大部分魏王舊臣的曹氏一族;另一派則是皇帝、荀彧為首和小部分魏王舊臣,以及其他少量大臣組成的“保皇派”。


    鍾繇以“司隸校尉”之職,常年鎮守長安,再後來又征討西蜀,近日方才得還於朝。


    即使如今政見不同,但於情於理,鍾繇都覺得應當來看望一下,昔日裏情同手足的老友。


    會客廳內,二人相視而坐,久久無言,或許誰都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


    終究還是為長的鍾繇率先打破了沉默,平靜的說道,“多年未見,文若(荀彧,子文若)也已滿頭華發了。國事繁重,歲月催人老,人力終有時啊。”


    鍾繇此話頗有深意,他也想借此告訴荀彧,天下大勢所趨,大漢氣數已盡,你荀彧一人獨木難支,人力終有盡。


    兩人相識數十年,自然知之甚深,而荀彧更是人精,自然明白鍾繇此話其中的隱意。


    荀彧聞聽此言,並沒有直接回應,而是借古諷今,微微笑道,“元常,你三年未在朝內,有些事情自然不甚了解。想那昔日裏,王莽假托漢高祖遺命,篡漢稱帝,建偽“新”朝。但,終不得人心,僅僅數年,便分崩離析,最終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再後來,本朝光武皇帝,上順天命,下應民心,遷都於洛陽,再次實現我大漢之複興。”


    荀彧以此來嘲諷曹操,你曹操若想做那篡漢的王莽,絕對會落下一個同樣的下場。


    鍾繇聞聽此言,也不再遮掩,針鋒相對道,“昔日有夏桀殘暴,故斷送祖宗四百餘年江山,商湯順勢而起;其後五百餘年,商紂無道,又有周武代商;再後八百餘年,天下分崩離析,百姓生靈塗炭,終有秦朝始皇帝再次統一華夏,然偌大的秦帝國,僅傳二世,便被本朝高祖皇帝所得。


    究其原因,不過是氣數有盡,天道輪回矣。”


    荀彧聞聽鍾繇所講出來的典故麵色漸漸陰沉下來。


    但仍不死心,冷麵相對道,“正所謂,得人心者得天下,自黃巾戰亂以來已五十餘年矣,如今天下方一統,人心歸附,此不是大勢乎?”


    “可天下是魏王父子打下來的天下,人心也終究是魏王的人心啊。”


    “鍾繇大膽......”


    荀彧終於爆發了,拍案而起,想要說出一些狠厲的話來,可幾十年的交情,終究還是沒讓他說出口來。


    他已經失去曹操了,不想再失去僅剩的鍾繇這個老友。


    鍾繇見狀也並沒有生氣,他知道遲早得把這層窗戶紙捅破的,也隻有這樣或許還有萬一的可能將荀彧拉回來,“文若,夏有費昌,商有比幹,秦有章邯。可又如何?天下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改朝換代也是不可避免的。即使文若你再嘔心瀝血,可終究杯水車薪,於事無補啊。”


    聽到這裏,荀彧反而冷靜下來了,“元常,你我食大漢君王之祿,自當忠君之事。”


    “可......”


    鍾繇還想說些什麽,被荀彧打斷了,“如若事不可為,真到了那天,我願做那‘朝歌挖心的比幹’,‘巨鹿斷首的章邯’”


    說罷,兀自轉過身去,不再言語!


    聞言,鍾繇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可又似乎在意料之中。苦笑一聲,終究沒有再多說,對著荀彧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之後,轉身緩緩離開了。


    在鍾繇走後不久,荀彧回過身來,用僅僅自己可以聽到的聲音喃喃說道,“元常,你我從今日就開始了。”


    ......


    “隻是,以後每年的清明,別忘了在我的墳頭灑上一壺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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