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距離很遠,但江綠蕪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是箬薇。


    她此刻穿著一身棉麻裙衫,烏發隻用一根木簪固定,臉上蕩漾著笑容。


    江綠蕪略微施法,模糊不清的麵孔瞬間清晰起來:「她好像真的很開心。」


    淩慕寒不置可否:「任何一個失去記憶的人都會很開心。」


    「你為她寫入了新的記憶。」


    江綠蕪用的是肯定句。


    「對。」


    淩慕寒也幹脆利落承認,畢竟做都做了,難道還怕被人知道嗎


    「雖然你清除了她的記憶,並且寫入了新的記憶讓她認為自己是另外一個人,但那些沉痛的過往也隻是塵封在心靈深處,難道你就不怕她有一天會想起來嗎」


    沒有任何一種術法完全沒有問題。


    「我在的時候就不會出現這種偏差。」淩慕寒說的篤定。


    她想,淩慕寒缺乏對情愛最基礎的認知。


    江綠蕪忽然間捂住胸口,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淩慕寒急忙扶住她:「你怎麽了」


    「我沒事。」


    江綠蕪感知著體內力量:「是冰雪劍……」


    淩慕寒掌心泛出光芒,暖流湧入,瞬間將心痛掩蓋:「渡航曾附在冰雪劍上百年,他的些許殘念停留在其中,應當是他在痛。」


    江綠蕪的手放在胸口並未離開:「可我覺得痛的不止是渡航殘念,還有冰雪劍。」


    像是冰雪劍這樣的神器,早就已經有了劍靈。


    看到過往人事,又怎會如同凡間鐵,絲毫沒有波動呢


    「你安撫一下。」淩慕寒隻能運用靈力壓製住江綠蕪的不適,但具體的還需要她自己來做。


    「不需要。」


    江綠蕪拒絕的幹脆利落。


    淩慕寒反問:「不需要你額頭都出汗了。」


    冰雪劍這樣的神器會將疼痛都放大很多倍數,江綠蕪這樣完全是在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真的不需要。」


    江綠蕪感知著那份疼痛:「他們應該有疼痛的權利。」


    這是什麽理論啊,簡直就是瘋了。


    「可是現在疼的人是你,不是別人。」


    「可我接受了冰雪劍。」


    江綠蕪平靜的說出這一事實:「那也應該接受附加的一切,渡航上仙已經不在,箬薇遺忘所有記憶,唯獨冰雪劍和殘念還記得,我也應該記得。」


    那日在墓塚中,淩慕寒不是沒有注意到江綠蕪的心情,隻是沒想到她竟然到今天都沒能從這些情緒中走出去。


    「綠蕪,這一切都不怪你。」


    「我知道不怪我,我隻是不希望他們徹底消失而已。」


    江綠蕪不是渡航也不是箬薇,可心裏就是十分不甘心。


    她望著一無所知的箬薇:「我可以去看看她,跟她說說話嗎」


    淩慕寒還沒有回答,就又聽到她道:「師尊親自施法,想來不會受到任何影響,我也可以過去,對嗎」


    兩人對視,江綠蕪眼中明顯都是篤定,看上去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心中想法。


    他忽然間想起那日在墓塚中她曾說過的話,不禁就問出來:「你那日說你有過一心悅之人,可是真的」


    江綠蕪一頓便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時候,看來凡事都不可以抱有僥幸心理。


    「假的。」


    江綠蕪回答的波瀾不驚:「當時我生命被威脅,唯一想到的辦法便是跟箬薇共情,難道還有什麽比跟她有相似的感情經曆更加能共情的嗎」


    淩


    慕寒回想起那天的場景,道:「可我覺得你說的不像假的。」


    那時他並未可以看到當時景象,但當一個人的神識依附在另外一個人身上的時候是可以感知到對方情緒的。.


    而那時,他便感知到淺淡的傷心,這份傷心不似作偽。


    斷聯許久的神識重新恢複連接並不是很好的能夠傳遞情緒,所以當時江綠蕪的情緒一定更傷心難過不知道多少倍。


    尤其是現在她近乎自虐似的感知著痛苦都不肯安撫更加顯得之前發生的事情似乎都是真的。


    明明自己都重生了,江綠蕪不認為還會有什麽事情可以讓她驚訝,但她卻沒有想到有一天竟然會跟淩慕寒探討她是不是曾心悅過一個人,這天底下還有比這件事情更讓人覺得扯淡的嗎


    造化弄人,江綠蕪忽然間就分不清楚痛的到底是冰雪劍還是自己。


    「師尊,那一切都不是真的,我的年齡你知道,我的經曆你也知道,我從哪裏可以心悅上一個人」


    的確,淩慕寒在決定收下江綠蕪時,就將她的背景全部都調查了一遍,畢竟他不可能帶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回去。


    也的確像是她說的一樣,她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去心悅上一個人。


    可到底是哪裏不對


    淩慕寒疏理不通,卻又聽到江綠蕪的聲音。


    「師尊,他們說高等神器會引發共情,我會不會是被這些東西給影響到了」


    這倒是一個方向。


    江綠蕪原本就多愁善感,為渡航上仙和箬薇的故事感覺到意難平,又乍一看到箬薇,被影響很正常。


    淩慕寒眉頭依然未曾舒展開來:「無論如何,你都需要調整好自己心態,不要讓自己被影響。」


    「為什麽」


    江綠蕪定定問道:「這件事情對我的影響不會讓我做出任何不好的事情,為什麽我不可以被影響」


    難道她前世認識的還不夠深刻,淩慕寒不是不心悅於她,不是將所有事情都看得比她重,而是從心底就認為情愛之事是多餘的


    「因為這不是你的情感,你背負著會很累。」


    「是嗎」


    江綠蕪指向箬薇:「那她呢她現在也背負著不屬於她的人生,那她累不累呢可憐不可憐呢」


    淩慕寒有一種無力感,從江綠蕪到達源天劍宗以來一直都是一個非常乖巧非常懂事聽話的存在,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鋒芒畢露,緊緊抓著一件事情不放。


    他轉移話題:「紫玉仙子,千姬教派的事情你不需要再擔心,諸暨雖然動手,卻也是自保,不會對你們有任何影響。」


    江綠蕪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將所有情緒都已經收拾好:「師尊,弟子方才失態,還望師尊見諒。」


    那天,江綠蕪到底還是去找了箬薇,跟她說了幾句話。


    隻是此刻的箬薇已經跟之前完全不一樣,也完全喪失了過往的記憶,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一個陌生人般,沒有二樣。


    難道一個人真的可以這樣活著嗎


    難道一個人真的可以背棄掉過往一切嗎


    江綠蕪越想越鬱悶,在床榻上滾來滾去也無法進入夢鄉,幹脆披上衣衫,徑自往外走去。


    可還沒有走幾步呢,就看到了月光下的人影。


    她抿唇,剛準備撤退,就聽到聲音:「綠蕪,過來。」


    江綠蕪靜靜走過去,靜靜打招呼:「師尊。」


    淩慕寒坐在石凳上,骨節分明的手敲了敲:「坐。」


    「師尊早就知道我會過來」


    「不知道,但你會出現在我意料之中。」


    淩慕寒早就看出這件事情壓在江綠蕪心中:「你算是過不去了。」


    江綠蕪沉默沒有說話,她自己都不是很能理解自己現在的狀態,這些事情明明跟她沒有關係,她也不應該再說什麽,做什麽,但卻控製不住自己不斷的想這件事情。


    歎息聲悠然響起:「你哪裏都好,就是心思太重。」


    「難道師尊真的認為這樣子活下去是可以的嗎」江綠蕪到底過不了自己心裏那一關,需要有人來幫她梳理好一切。


    淩慕寒並沒有著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在把玩手中的茶盞。


    「你認為應該怎麽活」


    「應該清清楚楚,知道所有真相,那樣哪怕是死也會比活著好。」


    「那什麽是真相」


    江綠蕪抬眸:「師尊,你問我什麽是真相」


    「對,什麽才是真相,你認為渡航箬薇兩情相悅是真相,可是那些傷害就不是真相的一種嗎渡航已經魂飛魄散,箬薇起碼能活下去。可倘若箬薇知道真相,你怎會知道她就一定會跟隨渡航而去,而不是陷入更深的魔障」


    茶盞被放下,發出一聲響動。


    「或許可以說的更緊張一些,渡航在我看來已經無法挽救,但箬薇還是鮮活的一條人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去死,難道你可以嗎箬薇當著你的麵自盡,而你卻不去阻攔」


    這句話頓時問住江綠蕪,她可以做到嗎


    看著人死在自己麵前自己什麽都不去做。


    答案是否定的。


    「再者,箬薇沒有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現在她足夠快樂,難道你能因為她現在不知道過往痛苦回憶,就說她這些喜悅是假的嗎」


    「綠蕪,凡事不是非黑即白的,有很多事情遊離於中間地段,分不出個對錯,而我們能做的,就是能讓更多的人活下去,而不是讓人去死。」


    「要求情感沒有瑕疵並不是錯,但也要允許情感中或多或少有些別的因素所在,並不是隻有你認為的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愛,也並不是隻有你認為的才是更美好的人生。」


    這是淩慕寒第一次說出自己關於情愛和人生的理解。


    「那如果是你呢」


    江綠蕪攥緊了手:「如果是你,在麵對這些事情的時候,又會怎麽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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