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崇真大殿之下還有一座山門,此刻也有不少崇真弟子正在清掃,清遠的急促的高呼聲從山下遠遠傳來,眾人不知發生何事,正在詫異間,突然看見一團猩紅之影鬼魅般從山下飛掠而來,直朝崇真大殿飄去。


    眾多崇真弟子見狀大吃一驚,崇真劍派名震天下,數十年來從無人膽敢如此貿然闖入山門,眼前之人竟敢如此肆無忌憚的衝入崇真山門,真可謂膽大包天了。


    山門內眾弟子愣神之後,頓時如臨大敵,紛紛大聲喝斥,齊齊向山頂奔去。


    山門距離山頂崇真大殿還有數十丈距離,此時正是崇真弟子在準備晨課練劍的時間,大多數人都聚集在大殿廣場。眾人突聞山門外腳步紛亂,喝叱叫喊不絕,都不由大吃一驚。


    崇真大殿間的山道中,十幾名弟子親眼看到一團飄忽紅影鬼魅般闖將上來,後麵一眾弟子緊緊追趕,紛紛叫喊道:“攔住他,快攔住他!”


    十幾名崇真弟子見狀吃驚不小,紛紛拔劍在手,齊聲高呼道:“來人止步!”


    哪知那團紅雲卻宛如未聞,身勢不見絲毫停頓,轉眼就已經來到了十幾名弟子所在的山道前,麵對著十幾柄明晃晃的長劍,那紅影輕蔑一哼,隨口道:“給老子滾開!”


    話音未落,紅影勢猶如狂風掠卷而上,眾弟子還未有所反應,便被鼓蕩的狂烈之勁震得東倒西歪,紛紛朝道旁跌落,一個個摔得鼻青臉腫,驚叫聲響作一片。


    這個時候,衝靈和清遠兩人才氣喘籲籲地從山腰趕到,見山道上跌倒了一大片人,頓時臉色煞白,滿臉驚恐。


    那團紅影莫名而來,數十人合力竟無法讓他停下半步,當真勢如破竹。大殿外廣場上的崇真弟子們見到如此突發之事,頓時驚詫交集,各自長劍在手如臨大敵。


    紅影飄落廣場,現出白發紅衣的容貌身形。崇真眾人見狀,齊齊發一聲喊,怒氣騰騰的將來人團團圍住。但這些年輕弟子從不曾遇到此種怪事,雖氣勢洶洶,但一時間卻無人敢輕舉妄動。


    白發紅衣人身陷重圍,卻舉目向天,不屑正眼瞧上他們一眼,狂傲之態令人側目。


    人群之中,一個下頜留著短須的中年道士排眾而出,目光如電看著白發人,沉聲問道:“來者何人,為何擅闖青城山?”


    白發人依舊抬首望天,神態倨傲,聞言冷冷問道:“你又是何人?”


    中年道士見他如此目中無人,臉色頓時一沉,緩緩道:“貧道衝熙,請問這位施主尊姓大名?”


    “衝熙?沒聽說過,”白發人輕蔑一笑,“你還沒資格與我說話。”


    衝熙臉色一黑,心頭怒氣陡湧,眼前之人不經通傳硬闖山門,已是犯了武林大忌,此刻更態度囂張狂妄,分明沒有將這天下道門之首的崇真劍派放在眼裏。但衝熙素來養氣功夫極好,心中雖怒,卻還是保持著幾分冷靜禮貌。他冷眼看著白發人,強壓怒火沉聲道:“施主強闖青城山,傷我門眾,還如此目中無人,未免也太囂張失禮了吧?”


    白發人卻懶得與他搭話,他臉色陰沉目光四顧,似在搜尋著什麽。片刻之後,他忽然仰首發出一聲厲嘯,頓時聲震八方,屋瓦俱顫,林葉亂響,廣場眾人猝不及防,直覺雙耳如聞炸雷,有修為尚淺的,頓時眼冒金星,氣血如沸心跳如鼓,紛紛捂住雙耳,一時麵無人色。


    衝熙大吃一驚,他雖看出白發人武功修為極高,但也沒料到會高到如此境界,僅僅一聲長嘯,就已經蘊含莫大威勢,饒是他也武功高強,此刻也禁不住連退數步,急忙運起內家真氣抵抗那音波的侵襲。


    白發人長嘯倏止,陰鷙的臉上忽然露出悲怒之色,就見他振臂縱聲長喝道:“師妹,師妹,我來了,我知道你在這裏,你快出來見我啊!”這一聲呼喊隱含無比雄厚的真元之力,猶如滾雷橫空,刹那間音浪如潮,群峰回響,青城山頂百鳥驚飛,聲勢駭然至極。


    廣場眾人還未從方才那一聲長嘯聲中恢複心神,就又被這更為強勁激烈的呼喊聲震得如遭雷擊,白發人每一個字都如同千斤巨石砸在眾人的心房,離白發人最近的那一圈崇真弟子中,至少有七八個武功修為尚淺之人被強悍的音波罡勁摧擊得氣血暴衝,紛紛口吐鮮血跌倒在地,當場昏厥過去。


    衝熙離白發人最近,自是首當其衝,胸口如被鐵錘轟擊,霎那間臉色蒼白如紙,他悶哼一聲踉蹌後退,一手撫著胸口,嘴角滲出一絲血跡。而他內心的震撼驚詫,卻非言語能可形容。


    白發人縱聲呼喊,一時白發亂舞,紅衣鼓蕩,簡直狀若癲狂。廣場數百崇真弟子驚恐交迸中更是滿頭霧水,不禁齊齊向後退開數丈之遠。


    呼喊聲呼嘯傳出,山林回應連綿不絕,餘音良久不散。白發人話音已落,卻見無人回應,臉上頓時煞氣陡現,他猛然一頓足,腳下青石方磚應聲轟然裂開。


    白發人忽然神情再次劇變,滿臉的淒苦傷心之色,他目光呆滯無神,口中喃喃自語道:“師妹,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了,你怎麽能如此狠心,還是連見都不願見我一麵嗎?”說話間忽然雙手抱頭,瘋狂地抓扯著滿頭白發,眼中殺氣畢現,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副詭異誇張的模樣,就聽他喃喃道:“老牛鼻子太可惡了,一定是他把你關起來了,真是該死,真是該死啊!”


    癲狂莫名的神態,淩厲陰沉的語氣,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由為之倒吸一口涼氣。白發人猛然望向衝熙,厲聲喝道:“老牛鼻子該死,小牛鼻子也一樣可恨,該殺,該殺啊!”衝熙被他如此瘋狂模樣嚇了一跳,立即橫劍於胸全神以對,同時厲聲叫道:“你這個瘋子,你到底是誰,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白發人厲聲喝道:“你們這幫牛鼻子,還不趕快把她放出來?”殺意衝湧而出,直逼衝熙。衝熙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又被白發人氣勢所奪,頓時心膽一顫,連退兩步,口中大聲道:“你這狂徒,崇真劍派豈容你如此放肆……”話未說完,白發人桀桀怪笑道:“好,那我就先拿你開刀!”倏忽一掌,隔空劈向衝熙。


    掌勁破空而發,猶如狂飆洶湧,衝熙雖早有防備,仍難免臉色大變,而那掌勁快捷無倫瞬息襲至,衝熙雖長劍在手,卻根本來不及拔劍,隻得匆忙運起內力,連鞘長劍真氣縈繞,迎著白發人掌勢急推而出。


    “嘭”然一聲大震,兩人真氣相接,衝熙大叫一聲,口中鮮血噴濺,手中那口長劍如枯木般頓時斷成三段,而他整個人更是被擊退三丈轟然摔落。


    “師兄!”


    “師父!”


    兩聲驚叫同時響起,人群中撲出兩人,搶到倒地不起的衝熙跟前,正是衝靈和清遠兩人。


    白發人一掌擊退衝熙,卻並未趁勢追擊,他輕蔑地看了一眼衝熙,嘴角扯起一抹陰森怪笑,呸了一聲,道:“不自量力,憑你也敢與我動手?”


    衝熙臉如金紙,胸衣上滿是血漬。他是崇真劍派四代弟子中的道師,不但修為頗高,如今也已經開始收徒傳藝,清遠便是他的弟子。但此刻麵對那個來曆不明的白發紅衣狂徒,衝熙竟是連對方一掌都接不住,由此可見紅衣人的實力,當真不容小覷。


    衝熙掙紮著,在衝靈清遠兩人的攙扶下勉強站起,他雙眼赤紅,臉皮抽搐扭曲難看至極,他今日在眾多崇真門下弟子眼前遭受如此挫敗羞辱,以後還有和顏麵繼續收徒傳藝?衝熙怨怒交迸,拚起氣力朝呆愣在廣場中的崇真弟子們厲聲喝道:“你們還等什麽,趕快用七星劍陣拿下這個狂徒!”


    “七星劍陣!”


    隨著一聲喝叱,人群中撲出七條身影,落在白發人周圍,七人皆是與衝熙同輩的崇真道師,七人急速移動身形,瞬間已呈北鬥七星之勢,七口長劍鋒芒銳利,將白發人緊緊鎖住。


    七星劍陣為道門劍陣之一,乃是以北鬥七星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為陣位,其中又結合了道家的陰陽、五行、八卦的生克互化之理,可運化成四個基本陣形。但每個陣形又可以再次分解為若幹個陣形,運轉過程中千變萬化,陣中有陣,殺機四伏,最多時可同時讓一百零八人參與劍陣運行,堪稱窮極變化,具有很強的攻擊和防禦能力,是為天下道門各分支流派必備的基本劍陣。


    七星劍陣雖變化無窮,但若要發揮出最大威力,除了需要參與發動陣勢的人本身修為很高外,更重要的是需要作為劍陣最核心的七個人彼此心意相通配合默契,然後帶動變化之中的其他人,方能連綿不絕,水泄不通。所以各大道門流派基本都有七星劍陣,但威力卻各有不同。然而崇真劍派的七星劍陣經過呂懷塵這個天下道門魁首之手的指點改良後,其威力又是另外一個層次的水準。據說二十年前,齊華陽率領崇真弟子參與對抗魔教的血戰,就是用窮極變化的七星劍陣拖住了魔教教主月之華,方能讓中原群雄合力將他重傷,而後命喪中原。


    眼看七位道師已經就位,廣場上頓時人聲嘈雜,紛紛再度退開數丈,隻留下了一百零一人。而這百餘弟子,正是能參與七星劍陣運轉的個中高手。一百零一人迅速展開身形,依照平日的練習各自占位,一百零一口長劍冷氣森森,遙遙指向孤身而立的白發狂人。刹那之間,崇真大殿外殺意洶湧,肅殺之勢漫天彌漫。


    然而白發人麵對這足以令無數武林高手為之膽寒色變的崇真七星劍陣,依舊不改倨傲之色。他緩緩掃視了一圈眾人,忽然冷氣森森地怪笑道:“區區劍陣,又能乃我何?”語氣之狂,當真天下少見。作為七星劍陣核心的七名道師,聞言俱都心頭一沉。


    沒有人知道,眼前這個貌似癲狂的白發狂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何會不惜觸犯武林大忌,膽敢來這有中原武道第一人坐鎮的青城山來撒野?


    然而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現場所有的崇真弟子心驚膽戰,卻又不明所以。


    白發人話音剛落,便聽一道沉雄話音倏然傳來:“越昆侖,你太狂妄了,世上能奈何得了你的,又豈止七星劍陣?”


    隨著話音,白發人眼前有青色身影倏然而現,他眉目一沉,臉上陰鷙之色驀然更加濃鬱。


    廣場上眾多弟子一見到這倏然而現的人,無數懸著的心頓時落下,離得遠的弟子中有人長吐一口氣,低聲道:“掌教終於來了,看這狂妄之徒還能如何囂張!”


    衝靈清遠還有衝熙道長也同時鬆了一口氣。


    來者頭頂道冠,白麵長須氣度非凡,一襲深青道袍隨風飄蕩,他雙手捧著一支拂塵,目光深邃沉凝。他隨意站在白發人身前三丈開外,渾身仿佛纖塵不染,神態之間不見悲喜嗔怒,仙風道骨,不過如此。


    此人正是現今崇真劍派掌教,齊華陽。


    白發人冷眼望著齊華陽,忽然一聲怪笑,嘖嘖道:“齊華陽,過了幾十年了,你還是這一副讓人厭惡的模樣。”


    “越昆侖!”


    齊華陽聲線沉重,目光微凜道:“你這玄宗的罪人,難道這二十多年的時間還不能讓你有所覺悟嗎?莫非當年的苦頭還未吃夠?”


    “原來這狂人名叫越昆侖。”


    眾人聞得兩人對話,無不心生疑惑,敢情他們兩人原來竟是舊相識?


    負傷在旁的衝熙聽到“玄宗”兩字時,臉上露出些許疑惑表情,但片刻之後,他的臉色就徹底沉了下來。


    “廢話少說!”越昆侖臉皮抽動,“你們崇真這些狗仗人勢又自以為是的虛偽之徒,老子看了就想吐!”他話音突然一沉,同時殺氣翻湧,“我知道李雪禪在這裏,你還不趕快將她放出來?”


    “實不相瞞,李雪禪的確是在青城山,”齊華陽依舊神態從容平靜,“但你莫非不知道,她此生最痛恨的人就是你嗎?”


    眾人又是暗自一愣,李雪禪又是誰?越昆侖先時曾高呼“師姐”,而“李雪禪”這個名字聽上去也是一個女人。但這些崇真弟子們卻從未在青城山見過這個名為李雪禪的女人。可齊掌教又為何要說她就在青城山?


    越昆侖勃然大怒,他臉色猙獰,厲聲道:“齊華陽,你休要在此亂放狗屁,李師妹最喜歡的就是我,她如何會真的恨我?”


    齊華陽語氣微凜,沉聲道:“當年若不是你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玄宗道首又怎麽會慘死你手?你害得整個玄宗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如此罪孽,你還敢在此胡說八道,真是厚顏無恥。當年如果不是李雪禪一時心軟替你求情,你早已死在師尊劍下了。如今還敢闖進青城山來放肆,莫非真是死不悔改嗎?”


    “玄宗道首?”越昆侖冷笑一聲,滿臉不屑。而後忽然臉色又變,變得十分痛苦,他齜牙咧嘴的低聲喃喃道:“師妹,你怎麽能怪我殺了你爹呢?當年你爹仗著玄宗道首的身份,不但逼我不能娶你為妻,還要廢我功體將我逐出玄宗,他這般自私自利,又氣量狹隘,還有什麽資格繼續做那道首之位?這些我都可以不管,但他不該反對我對你的感情,你難道不知道要是沒了你,我一天都活不下去麽?所以他該死啊……”


    越昆侖神情怪異,語氣癲狂,眾人聽得頭皮發麻。齊華陽縱聲打斷,沉聲道:“越昆侖,你休要在此裝瘋賣傻,崇真劍派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你若識趣,就趕快下山,以後不許再踏足青城山半步,否則,今日你便要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轍!”


    越昆侖自言自語一陣後,神情再次變得陰鷙森冷,他雙手緩緩扒開滿頭白發,目光冰冷地道:“老子苦等了二十幾年,等得頭發都白了,你竟然要讓我走?你看我今日是輕易就會離開的樣子嗎?”他語無倫次,神態變化顛倒,表情誇張詭異,眾人隻覺得這是一個徹底的瘋子。


    但卻沒有人敢輕視這個瘋子。


    “我已經說過了,她根本不想見你。”齊華陽緩緩道:“這些年難道你就當真沒有半分明白麽?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放你的狗屁!”


    越昆侖勃然大怒,滿頭白發亂舞,狀如邪狂,他厲聲道:“你到底放不放她出來見我?”


    齊華陽淡淡輕歎道:“她若真想見你,又何必我去放她出來?”


    越昆侖尖叫道:“好,那你告訴我,她現在青城山何處?我自己去找她。”


    齊華陽搖了搖頭。


    越昆侖怒不可遏,揮舞著拳頭大罵道:“齊華陽你這牛鼻子,膽敢糊弄老子麽!”陡然紅影一閃,在原地留下一道虛影後,越昆侖已經毫無預兆地撲到了齊華陽身前,速度之快猶如電光火石。他紅袖飄卷,一抹青光自手上激蕩掠出,劈向齊華陽胸膛要害。


    齊華陽雙眉一挑,越昆侖速度雖快,卻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緊接著那抹青芒驀然劈斬而出,卻讓這位崇真掌教臉色微變,他輕哼一聲,捧於胸腹間的拂塵突然揚起,在齊華陽手上居然凝絲成束,化為三尺長鋒,倏然點向那抹淩厲青芒。


    齊華陽手中的拂塵是那種在任何一處道觀中都能見到的普通拂塵,本身沒有任何奇特。但這一刻在他數十年精純功力的摧動下,仿佛已經變成天下間最堅硬的兵刃,在不及眨眼的刹那間,青芒與拂塵已經碰撞到了一起。


    交接之際,兩人之間頓時陷入一種極為短暫的沉寂狀態,越昆侖神色張狂,齊華陽眉頭輕蹙。


    眾人在那仿佛空間凝結的刹那間,方才看清越昆侖手中握著一柄通體泛著青幽冷芒的怪異兵刃,那兵刃長約三尺有餘,形狀如輪如月,柄在中間,乍一看宛如一輪殘月。齊華陽三尺拂塵正點在那怪異兵刃的彎刃之上。


    數息之後,越昆侖忽然暴喝一聲,隨即雙足踏破青磚入地半尺,周身狂烈的氣機鼓蕩,手中怪異兵刃上青色寒芒頓時驟漲數尺。齊華陽手中筆直的拂塵隨即微微一彎,猛地向後彈了起來。


    齊華陽古井無波的麵容上首次露出些許意外之色,在那暴漲的青芒逼迫下,他不得不向後退了兩步。


    這一退,拂塵與如輪兵刃之間頓時炸開一陣如絲如雨的淩厲密集劍氣,劍氣縱橫飛掠,聲如裂帛,拂塵不但斷了半尺,齊華陽身前兩丈範圍內的青磚地麵更被劃開了數十條細細的溝壑,其狀如同龜裂。


    所有人都有些難以置信,掌教齊華陽竟然被逼得退了兩步,這越昆侖的武功竟有這等高深的境界?


    而齊華陽退開之後,隨意看了一眼身前地麵,又看了看手中的拂塵,隨即眉頭微微一揚。他淡然道:“看來這二十年來,你的功力倒是精進不少。”


    越昆侖囂狂之氣更盛,冷笑道:“二十年前,你還能與我平手,可今日所見,你卻是好像沒有半點進步啊。”


    “哦?”齊華陽毫不在意對方的嘲諷之語,淡淡道:“你當真如此認為?”


    但真正的高手相鬥,往往隻需要一招就能分出彼此之間的功力深淺。而這時的齊華陽,表麵雖不見異色,但內心卻已經知道他與越昆侖之間的功力修為高低了,隻是到底孰高孰低,除了他自己,旁人無從知曉。


    越昆侖橫兵於胸,沉聲道:“你可認得這件兵器?”


    “認得。”齊華陽掃了一眼,點頭道:“多年前,聞風山莊曾著有一部神兵錄,排名天下名兵。此物名為歲月輪,據說在神兵錄中的奇門兵刃篇中排名第三,方才一試,果然非同一般,卻不知你又是如何得到這口兵刃的?”


    “齊華陽,你雖讓人討厭,但既然認得這口歲月輪,足見你的確見識不凡。”


    越昆侖桀桀怪笑道:“二十年前,我便發誓此生再不用劍。今天我帶來這口歲月輪,你可知用意?”


    齊華陽又看了一眼越昆侖手中的歲月輪,淡淡道:“莫非你想用這口奇門兵器來破我崇真的劍法?”


    越昆侖狂笑道:“算你識相,老子苦練二十年,就是要對付你們這幫牛鼻子。如今我功力已經勝你一截,又有如此神兵相助,你若聰明點,就趕緊告訴我師妹的下落,不然老子今日踏平你青城山。”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大怒,頓時有人忍不住叫罵起來。


    “踏平青城山,你有這個本事嗎?”就在此起彼伏的臉上罵聲中,忽然傳來一聲嗤笑,隨即一個蒼勁渾厚的話音遠遠響起:“青城山有弟子一千兩百一十三人,一個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信不信?”


    眾人聞得此話,先是一愣,隨即順著話音方向望去,頓時爆發出陣陣歡呼,因為這個聲音對他們來說,就是定海神針一般的存在。


    齊華陽嘴角浮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越昆侖聽到這句話,頓時微微一顫。他低哼一聲,隨即猛地轉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那話音是從崇真大殿處遠遠傳來的。


    巍峨的大殿正門之上,書寫著“崇真”兩個大字牌匾之下,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身形雖不高大,但卻頗為壯實的老道士。


    老道士相貌粗曠,灰白的頭發用木簪隨意紮了一個道髻,黝黑的臉上不但長滿胡茬,還長著芝麻大小的一臉麻子。他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舊道袍,卻挽著袖子,卷著褲腿,腳上蹬著一雙草鞋,鞋底沾滿了泥土。與其說他是一個老道士,不如說是一個青城山的莊稼農夫更為貼切。因為他手上還拎著一把鋤頭,像是剛剛才從地裏趕回來一樣。


    而方才那句話,就是從這個莊稼農夫一樣的老道士嘴裏說出來的。


    老道士遠遠的站在崇真大殿的大門口,他雖然身形相貌都很普通,可不知怎的,卻給人一種比整座大殿都還要更雄偉更高大的錯覺。


    越昆侖目光倏然一寒,咬牙切齒的朝著崇真大殿大門口的那老道士厲聲喝道:“呂懷塵!”


    老道士微微皺眉,聞言大為不悅,衝著廣場這邊瞟了一眼,冷冷回道:“道爺在此,有屁快放。”


    老道士正是在江湖上被稱為“道劍開陽問玄真,青雲扶搖九重天”的青城山崇真劍派前任掌教、天下道門頂峰、當世中原武道第一人的呂懷塵。


    如果沒有見過呂懷塵的人看到這個渾身沒有半點仙風道骨、年紀約莫五十出頭的莊稼老道士,一定不會相信那就是已經年近百歲、名震天下的呂懷塵。


    但那的確就是呂懷塵。


    此時若有其他外人在場,一定會大感驚訝,甚至還會覺得呂懷塵這句回答非但不符合他的身份,也很不禮貌。


    可是崇真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們的前任掌教呂懷塵,一向是不忌口的。


    呂懷塵從不忌口並不限於吃喝,還包括了和其他人的交流。他一生貪杯好吃,經常出口成髒,這的確和他天下道門頂峰的身份極不相符,但縱然如此,也絲毫沒有影響他那幾乎已經“得道”的超凡境界。


    所以盡管呂懷塵的相貌很普通,行事也讓人捉摸不透,但不可否認他本身就有一種獨特的魅力,而他的人生更是一個傳奇。


    廣場眾弟子都各自詫異,這越昆侖到底是何身份,竟然連一向深居簡出的呂老掌教都驚動了。


    越昆侖從一看到呂懷塵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直欲將那個老道士千刀萬剮,仿佛兩人之間有難以化解的冤仇一樣。


    越昆侖緊緊握著歲月輪,目射凶光,厲聲道:“呂懷塵,你這老牛鼻子,怎麽還沒死?”


    眾人見他如此無禮,頓時群情激憤,喝罵聲響作一團。齊華陽也臉色一沉,冷冷道:“越昆侖,你若再敢無禮放肆,就休怪貧道對你不客氣了!”


    越昆侖卻看也不看他,依舊緊緊盯住呂懷塵。


    呂懷塵卻淡淡一笑,說道:“道爺吃得好睡得香,自然神清氣爽,活得逍遙自在了。不過你這孽障卻好像過得不怎麽樣,你今年才差不多四十幾歲吧?如何竟然連頭發都白了?”


    齊華陽暗暗無奈搖頭,他這師父盡管已經快要達到修成正果的境界,可這一張嘴,這數十年來卻是半點也沒變過,還是如此犀利刻薄。


    越昆侖頓時怒不可遏,暴跳如雷地喝道:“老牛鼻子,當年如果不是你多管閑事,我與師妹早就在一起了,如今還敢在我麵前洋洋得意,你還要不要臉?”


    “一張臉值幾個錢啊?”呂懷塵不屑地一笑,冷冷道:“你覺得我會在乎嗎?”


    “你……!”越昆侖氣得渾身氣機沸騰,他連連頓足狂跳,將腳下青磚踩踏得四分五裂。


    呂懷塵忽然冷哼一聲,目光有銳芒一閃,他遠遠看向越昆侖,沉聲道:“若要說不要臉,誰能比得過你這孽障?你欺師滅祖,殺人父母,毀宗滅派,犯下人神共憤的大逆之罪,如今還敢腆著臉來找人?敢情你是皮子又癢了不成?”


    眾人一聽到這裏,無數雙眼睛立刻都集中到越昆侖身上。大家從齊華陽與呂懷塵的幾句話中不難猜出,這越昆侖身上似乎牽連著某種鮮為人知的過去。


    “放屁放屁,統統放屁!”越昆侖聞言大怒道:“老子殺不殺誰都是老子自己的事,與你這牛鼻子又有何幹係?你憑什麽要把她關起來?”


    “與我有什麽幹係?”呂懷塵冷哼道:“若論當年,李雪禪雖為玄宗之人,但也曾拜入我師父玄陽真人門下,算起來她還要叫我一聲師兄。你說我該不該管?”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愣,不知這裏麵竟還有如此錯綜複雜的關係。


    “你放屁!”越昆侖越聽越火大,指著老道士厲聲道:“李雪禪的師兄隻有老子一個?你算什麽東西?老子今日來此,就是要將她帶走,你若不想青城山血流成河,就馬上把人放出來!”


    “你別癡心妄想了,李雪禪根本就不想見到你。”呂懷塵淡淡道:“讓我青城山血流成河?你憑什麽?就憑你手裏那把破銅爛鐵?”


    越昆侖神情忽然變得很陰沉,仿佛一頭饑餓的凶獸,雙目精芒閃爍,他緩緩抬起歲月輪,沉聲問道:“你難道不信?”


    呂懷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屑道:“道爺這崇真劍派有弟子千餘人,就算放手讓你殺也能累死你。你難道不信?”


    越昆侖冷笑道:“老牛鼻子,你仗著人多勢眾麽?”


    “道爺就是人多勢眾,”呂懷塵一挑兩道不平也不直的眉毛,“你又能奈我何?”


    呂懷塵說這句話的時候,不但根本沒有一派宗師的風範,反而真像一個仗勢欺人的無賴惡霸。齊華陽見此,又忍不住苦笑搖頭。


    越昆侖不再說話,他忽然間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變得不再暴燥狂怒,而是異常冷靜。可他越冷靜,身上的殺氣就越濃重,讓整個廣場的氣氛都變得異常肅殺起來。


    越昆侖冷冷看著老道士,用一種極其沉重的語氣說道:“這就是你中原武林第一人的風範麽?”


    “武林第一人?”呂懷塵抬手挖了一下鼻孔,淡淡道:“道爺可從來都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不過你這孽障若要這樣認為的話,道爺也不反對。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武林第一人這個名號,在道爺眼裏,還沒有我山中土地裏的菜長得好看。”


    越昆侖臉沉如水,沒有說話。


    “不過,看你今日有膽量孤身一人前來青城山的份上,道爺就不用人多勢眾的欺負你。”呂懷塵一手拎著鋤頭,一邊雲淡風輕地道:“我們幹脆一點,單挑吧。”


    此話一出,不但眾多崇真弟子都麵露驚詫之色,就連齊華陽都忍不住微微動容,抬眼望向大門口的老道士。


    江湖中人都知道,呂懷塵雖被視為當世武道第一人,可實際上他已經足足快五十年沒有離開過青城山,也沒有和誰動過手了。


    但傳言畢竟隻是傳言,呂懷塵到底有多少年沒有與誰動過手的問題,隻有他的大弟子齊華陽知道答案。


    呂懷塵數十年不曾離開青城山,但卻並不代表他沒有真的與人動手。他隻是不輕易出手,就算出手了也未必會宣揚得天下盡知。而他最近的一次出手,就是在二十幾年前,那是魔教還沒有與中原武林發生大戰時的那段時間之前。而他出手的對象,正是此刻這個白發紅衣的狂人越昆侖。


    隻不過,天下間知道這件事的人,幾乎寥寥無幾。


    呂懷塵雖然說得雲淡風輕,可卻沒有任何人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崇真劍派淩駕天下道門近百年,聲名威震天下,但從第四代弟子開始,已經沒有人見過呂懷塵出手。所以當呂懷塵說出“單挑”兩個字時,眾人先是驚詫,繼而全都露出極其期待和興奮的表情來。


    親眼目睹天下道門頂峰、中原武道第一人與人動手,相信天下間的武者都不會拒絕這樣一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呂懷塵這個名字已經鎮壓了這座江湖、這個武林已經足足一甲子的時間,關於他的傳說人們已經聽得太多了,但天下武者都想親眼見證,這個武林傳奇人物一身武功,尤其劍道修為,到底高到各種地步。


    廣場上出現了短暫的嘈雜聲,但片刻之後,所有人都靜默了下來。所有人都處於一種緊張、期待和興奮的複雜情緒中,等待著呂懷塵出手的那一刻。


    齊華陽看著大殿門口有些吊兒郎當的老道士,忽然輕輕吐出一口氣。


    廣場無數人的感受都各有不同,但呂懷塵卻好像隻是說了一句無關痛癢的話而已,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隨意模樣。


    越昆侖神情有一刹那的波動,然後他緩緩說了一個字:“好!”


    “你方才說七星劍陣攔不住你,但道爺要告訴你,要打你一頓,甚至取你這孽障的性命,又何須動用劍陣?道爺一劍足矣。”呂懷塵一手拄著那把鋤頭,右手忽然屈指一彈,七星劍陣中占著“搖光”陣位的道師手腕突地一顫,手中那柄長劍隨即“咻”地一聲清嘯脫手飛出,猶如一道白芒掠入十多丈的高空,劍尖倒轉朝下,劍身顫動不止,一道凜冽劍意,宛如從天而降,牢牢地指著越昆侖的頭頂。


    呂懷塵輕描淡寫之間,就露了一手隔空以氣馭劍的高明神技,眾人見此,頓時發出一陣雷鳴般喝彩聲。


    越昆侖雙足向前跨了一步,目光陰森詭異,手中歲月輪斜舉,青銳鋒芒磅礴吞吐,與頭頂劍意遙遙相抗。


    呂懷塵忽然臉色一沉,兩道目光淩厲如劍光飛掠看向越昆侖,冷冷道:“越昆侖,倘若你在三招之內,能在道爺這一劍之下動得了這大殿的一磚一瓦,就算你贏,道爺就告訴你李雪禪的所在。”


    這句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未免有些太過狂妄。憑越昆侖的武功,就算不能勝得了呂懷塵,但若要在三招內破壞崇真大殿之內的其他東西,他未必做不到。


    可說這句話的人,卻是呂懷塵。所以便無人會有所懷疑。


    越昆侖終於忍不住狂嘯一聲道:“老牛鼻子,你太狂妄了!”


    說話之間,越昆侖驀地弓腰踏步,一聲轟然大震,他腳下炸開兩個大坑,在碎石亂濺之中,他身化一道猩紅虛影,以難以形容的速度朝著十幾丈外的老道士飆襲而去。


    與此同時,老道士撇了撇嘴,淡淡道:“第一招。”


    老道士神色如常,右手劍指虛引,半空中那柄長劍應勢而動,劃出一道白虹,如影隨形般隨著那條快得無法形容的紅影閃掠而起。


    十幾丈的距離,在越昆侖那驚人的速度下不過半瞬即至。可就在紅影飆襲到老道士身前不足半尺之時,老道士居然連眼皮都懶得眨一下。


    青芒裂空飛斬,帶著狂烈至極的罡風,將呂懷塵渾身裹住。


    齊華陽負手而立,看著越昆侖這一擊,忽然輕歎道:“二十年時間,他倒真沒有絲毫荒廢。”


    “叮”地一聲金鐵交擊之音清脆傳出,猶如滴水穿湖,越昆侖這狂暴無倫的一擊,竟然隻是斬在了劍鋒之上,歲月輪青光暴瀉,呂懷塵身前那柄長劍卻紋絲不動。


    越昆侖雖快雖狂,可那柄長劍卻就像早已停在老道士身前一樣。


    老道士還是一手拄著鋤頭,一副無比隨意的模樣。


    廣場上爆發出一陣浪潮般的喝彩聲。


    兵刃交接,越昆侖身形猛地一轉,大門之前,頓時如同卷起了一股猩紅的龍卷,氣機化為刀鋒般的罡勁,呼嘯之聲刺耳不絕,廣場眾人看得目瞪口呆。


    “第二招。”


    老道士又淡淡的說了一句。


    刹那之間,越昆侖身化龍卷,突然一分為二,這一次卻不是攻向呂懷塵,而是朝大門兩邊的巨大支柱卷掠而去。


    此時此刻,越昆侖的目標不止呂懷塵,這座崇真大殿周圍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能成為他取勝的契機。


    兩道猩紅龍卷還未襲到兩根巨大支柱,便又二化三,三化六……不過短短彈指之間,九條猩紅龍卷就分別浩浩蕩蕩的飆掠向大殿的支柱房簷、燈籠窗戶、大門口的石獅旗杆、廣場外的蒼鬆盆栽,還有人群中的一個崇真弟子。


    那一瞬間中,整個大殿、廣場,仿佛已經被猩紅的狂烈身形完全籠罩覆蓋。


    人們看著這難以置信的一幕,除了齊華陽外,個個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一個人,怎麽能同時分成九個?


    “歲月無涯,分身化影,接下來便是星月輪轉,滄海一粟了吧?”齊華陽雙眉微蹙,他的神色已經瞬間冷了下來:“這可是二十年前魔教中人的功夫!”


    被一條狂烈龍卷般猩紅的身影鎖住的那名崇真弟子,被驚得魂飛魄散,一時不知所以,渾身像被定在了當場。


    這個時候,老道士忽然輕哼道:“旁門左道,雕蟲小技耳。”


    話音出口,劍指再起,一提一縱,輕描淡寫的畫了一個半弧。


    懸身老道士身前的長劍掠出,在半空中陡然一停,劍身一化二,二化三,三變四……竟然與越昆侖的詭異身法如出一轍般,在一瞬間化為了九道肉眼可見的白虹劍影。


    九道白虹劍影倏現又散,再出現時,已經停在了越昆侖九條方向各異的龍卷般的狂烈身影之前。


    虛實難辨的九道劍虹劍氣炸開,廣場之上頓時劍意森森如寒,九條越昆侖的身影瞬間消散。


    那名崇真弟子冷汗已經浸濕重衣,目瞪口呆失神落魄的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但在其中一條猩紅身形消散之時,一團青光突兀炸開,眾人眼前如現青色炸雷,轟然砸向廣場地麵。


    “第三招。”


    老道士雙眼微微一眯,劍指輕彈,懸停於空的長劍閃電般疾劃而落,與此同時,九道劍影後發先至,呼嘯匯聚於青雷之下。


    這一刻,有數丈大小的白蓮劍花綻放於青城崇真大殿之前。


    青雷落於白蓮之上。


    轟雷炸裂,白蓮翻飛,廣場之上,劍氣縈繞充盈於天地。


    歲月輪無聲跌落。


    “嗯?”一聲冷哼,老道士突然沉聲叱道:“孽障,你越界了!”


    聲如驚雷,眾人慌忙回神看去,就看到越昆侖竟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老道士身前五尺開外,他一隻右手氣機鼓蕩,招式似掌非掌,似乎正要發出最後的傾力一搏。


    但他的動作卻生生頓住在一柄長劍之前。


    呂懷塵冷冷望著越昆侖那一張扭曲猙獰的臉孔,忽然沉聲道:“你找死麽?”


    長劍懸空停在老道士身前,一縷劍氣從劍尖吐出,激得越昆侖衣發狂蕩,他眉心之間,更隱隱現出一條血印。


    越昆侖渾身動彈不得,這一縷劍氣再逼近一分,他便必死無疑。


    “過了二十年,你還是如此陰險卑鄙!”老道士搖頭道:“別說二十年,就算再給你五十年一百年又如何,隻要道爺還在,你就翻不了身。”話音忽然一冷,“事不過三,下次若再遇上道爺,你就隻好一命嗚呼了。”


    隨著話音,那一縷要命的劍氣隨即消失。


    越昆侖同樣逼視著老道士,忽然發出一陣怨毒陰森的笑聲。


    “算你狠。”越昆侖扭曲的表情已經不像一個人的模樣,他緩緩後退,忽然冷笑道:“老牛鼻子,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老道士淡淡一笑,隨手一彈,長劍如有靈性,在空中化作一條白虹,倏忽間便飛回了那名道師手上。


    出乎意料的是,越昆侖並沒有失敗後的惱怒,他反而又回到了那種無比冷靜的狀態中。


    那位七星劍陣的搖光陣主道師有些茫然的看著手中的長劍,忽然無比恭謹的朝著呂懷塵深深作了一個揖禮。


    廣場上再無半點動靜,所有人都還沉浸在方才的激鬥中,他們今日終於親眼見到了呂懷塵出劍的時刻。


    大殿門前,老道士從始至終,腳步都不曾移動分毫。


    就算越昆侖那三招已經窮極他一身武功變化之極,可依然沒有機會動得了崇真大殿內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


    老道士輕描淡寫之間,便已展露出超出凡俗的絕代劍技,然而那卻並非是崇真仗以名震天下的開陽和玄真兩種劍法。那是另一種更為玄妙超脫的無上境界,他已無劍無他,卻能萬物隨意圓通皆成劍意,一念之間,無窮無盡。


    越昆侖退回廣場,拾起地上的歲月輪,忽然桀桀怪笑道:“老牛鼻子,我承認就算再練一百年,我也是打不過你的,但你並非真正的天下無敵,這世上能擊敗甚至殺死你的人,終究還是有的。這一點,不知你有沒有想過?”


    老道士撇了撇嘴,淡淡道:“這個問題,道爺五十年前曾經想過,但那又如何?你這是在威脅道爺?”


    越昆侖沒有回答,隻在那不停的冷笑,笑的眾人頭皮發麻。


    齊華陽忽然沉聲道:“越昆侖,你如何會當年魔教的分身化影之法?”


    老道士的眉頭終於微微沉了一沉。


    “哦?你居然認得出來?”越昆侖微微一怔,隨後恍然道:“想起來了,當年你也是中原武林大軍中的其中之一,難怪了。”


    齊華陽眉目一凜,忽然緊緊握住雙拳,望著越昆侖沉聲道:“越昆侖,你罪孽深重,如今竟然還與魔教勾結,你真是死不悔改!”


    越昆侖陰惻惻地道:“齊華陽,當年你沒有死,這一次可就說不準了。”


    齊華陽皺起了眉頭。


    “難怪你今日有膽闖入青城山,敢情是身後有了靠山。”老道士不溫不火的問道:“你是何時加入的魔教?”


    越昆侖不屑的呸了一聲,滿臉不屑之色,他冷笑道:“加入他們?老牛鼻子你太高看他們了。天下雖大,誰也沒資格讓我越昆侖俯首稱臣,隻不過互相利用而已。”


    老道士露出幾分恍然,而後淡淡道:“莫非你想要借魔教之力,逼李雪禪出來見你嗎?”


    越昆侖嘴角一扯,哼道:“老子逼的是你們這幫麵目可憎的牛鼻子,而不是師妹。隻要鏟除了崇真劍派,師妹自然就能與我相見。不過如果你們現在把她放出來,我立刻轉身就走,什麽魔教聖教,與我再無相幹。”說完後,他一雙眼睛就緊緊的盯住了老道士。


    “越昆侖,說你笨,你卻又狠毒陰險,說你聰明,可你這幾十年卻是白活了。道爺我活了快一百歲,什麽東西都吃,就是不吃別人威脅我這一套。”老道士搖著頭,眼神裏有幾分憐憫,而後淡淡隨意道:“你以為你搭上了魔教,就能讓道爺對你刮目相看?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越昆侖實在太討厭老道士的那種眼神,他凶相畢露,卻又無可奈何。他忽然吐出一口長氣,嗬嗬怪笑道:“老牛鼻子,你活了這麽久,可曾有預料到自己的命數結果嗎?”


    老道士嗤笑一聲,“就憑你,也配和道爺談命數,你哪裏來的自信?”


    越昆侖聳了聳眉毛,沉聲道:“如此說來,你是當真不肯讓她出來見我了?”


    老道士搖頭道:“你還沒有能與道爺談條件的底氣。”


    “很好。”越昆侖點頭道:“我也猜到了,既然如此,那大家就隻有走著瞧了。我雖殺不死你,但能殺你的人現在應該已經快來了。我很樂意在讓你這青城山雞犬不寧的事情中出一份力。”


    齊華陽眉間有怒色一現,他目光如劍光釘在越昆侖臉上,沉聲道:“越昆侖,你當真以為我齊華陽不敢殺你?”


    越昆侖眯了眯眼,嘲笑道:“姓齊的,你一向都不是喜歡講大話的人,現在怎麽卻著急了?難道你怕了?”


    “你若不信,盡可一試!”齊華陽微微抬了抬手。


    “不不不。”越昆侖擺了擺手,滿臉陰邪之色,“我現在已經沒有動手的興趣了,因為我突然覺得,能看著你們在生死麵前無能為力的模樣,遠比親手宰了你們來得更為有趣。”


    “哦,對了,”他忽然嘖嘖道:“我來的時候,曾聽到一個消息,說你們崇真有一個年輕的小牛鼻子已經下了山去遊曆江湖了,這可就更有趣了,你說是不是?”


    此話一出,饒是道心早已穩如磐石的齊華陽也終於忍不住動容,他驀地看向老道士,神色語氣都含著掩飾不住的凜冽殺意,他急聲叫道:“師父……”


    “華陽,你又何必和一個瘋子計較?”老道士微微挑了挑眉,打斷了崇真掌教的話,他淡然道:“他如果真能做出什麽事,我倒還能高看他幾分。罷了,讓他走吧,我還有半塊地的菜沒有鋤呢。”


    老道士輕輕擺了擺手,廣場上的崇真弟子們極不情願的都收回了手中的長劍,可依然有無數道厭憎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個狂徒。


    齊華陽冷眼看著白發紅衣的越昆侖,沉聲道:“如果你敢亂動腦筋,我齊華陽就算踏破天涯海角,也要將你挫骨揚灰!”


    這句話一說出來,仙風道骨的道士眉宇之間,便有一股森冷殺氣磅礴湧出。


    站在人群中的衝靈遠遠看著這一幕,不由心生詫異,從他拜入齊華陽門下開始,就從沒有見過這位新任掌教動過如此沉重的殺念。


    越昆侖嗬嗬笑道:“如果那個時候你還活著,老子一定奉陪到底。”紅袍一卷,歲月輪隱與衣袍之內,越昆侖哈哈大笑著轉身離去,一邊叫道:“老牛鼻子,你命數將至了,希望明年你還能過一個百歲大壽。”


    老道士沒有說話,隻是掏了掏耳朵,屈指彈出一塊耳屎。


    那道猩紅身形,已經消失在廣場之中。


    青城山後山,齊華陽雙手攏袖,懷裏抱著那支斷了一截的拂塵,已經站在那塊菜地邊一動不動快半個時辰了。


    菜地裏,老道士卷著褲腿,正在彎腰為菜地鋤草。


    老道士手裏的鋤頭有節奏的揮動著,他很專注,也很用心,仿佛幹這種農活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齊華陽就那樣靜靜的站著,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又一刻鍾後,老道士為菜地澆完最後一瓢水後,終於停下了動作,輕輕吐了一口氣。


    齊華陽低頭看著懷裏的拂塵,終於微微蹙眉道:“師父,他如今的武功已經遠勝當年,而心性也更為詭譎多變,更與魔教坑壑一氣,如此惡徒,若讓他繼續活著,隻怕會為害武林,後患無窮。”


    “不用在意,他不過就是一個瘋子而已。”


    許久後,呂懷塵才淡淡開口道:“你已經很多年沒有動過殺念了,為了一個瘋子,不值得。”


    老道士細細的擦拭著鋤頭上的泥巴,那把鋤頭在他眼裏,就好像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一樣。


    “就是因為他已經是一個徹底的瘋子,”沉默許久,忽然輕聲歎道:“所以我才有些擔心小師弟……”


    呂懷塵輕輕一笑,說道:“沒啥可擔心的。他如果連這點麻煩都解決不了,那就算我看走眼了。”


    齊華陽閉上了嘴。


    老道士忽然抬頭,望了望天,說道:“我雖從不相信命數,但卻相信因果。他的因果不在我們崇真劍派,所以就算現在殺了他,有些人的魔障卻還是一輩子都解脫不了。”


    “她麽?”齊華陽抬頭望向某個方向,輕歎道:“這麽多年了,莫非她還是不能堪破自己的劫數?”


    “這個世上,不管是我們這樣的修道之人,還是普通的老百姓,人生之中都會有屬於自己的劫,有些劫可以消弭躲避,可有些劫,別人是幫不了的,隻有靠自己。”老道士也有意無意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搖頭緩緩道:“枯坐了二十幾年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連一個心安都求不到?她的魔障劫數,到底還是要她自己親手解決的,我們終究隻能旁觀而已。”


    齊華陽忽然輕輕歎了口氣。


    老道士一屁股坐在土埂上,脫了草鞋刮著鞋底的泥土,道:“我走以後,她若選擇出關,你就告訴她,江湖上還有值得她牽掛的存在,那是遠比悔恨和仇恨更值得擁有的東西。她如果不出來,那你還是一切照舊便是。”


    齊華陽點了點頭,然後肅然問道:“師父,你真的已經決定了嗎?”


    老道士灑脫一笑,“我說過,當年是我欠這座江湖一個機會,如今既然事情已經來了,我若再不有所表示,那再好吃的菜,都會索然無味。”他抬頭望向遠方,忽然又笑道:“從前遊遍天下,總覺得江湖不過如此,還是這青城山最舒坦清靜。可如今回頭一看,青城山不也是在江湖中嗎?人間煙火氣,才是真正的江湖氣象嘛。”


    呂懷塵穿好草鞋,站起身看向齊華陽,語氣有些凝重的道:“將來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要輕易離開青城山,崇真不能重蹈當年玄宗的覆轍。麵子和裏子,裏子最苦,但這苦必須隻有你才能知道。至於麵子,他本身就是一個苦命的人,所以我不能讓他被風吹散了吹壞了,就算有我的私心,希望你也別怪我。”


    齊華陽微微一笑,忽然說道:“那弟子就恭喜師父,終於有機會可以出去胡吃海喝一陣了。”


    老道士沒有感到半點詫異,也笑道:“是啊,我終於可以不用再吃這青城山的野菜了,這些年我都快被你喂成野菜了。”


    齊華陽深深一笑。


    老道士忽然挺直了背影,緩緩說道:“華陽,天下萬物,不過塵埃,可塵埃之間,又何嚐不是大道呢?”


    齊華陽忽然渾身一顫,他垂下眼簾看著懷裏的拂塵,而後似有所悟,對著老道士深深一躬,語氣輕顫道:“多謝師父。”


    這日午時,負責打理呂懷塵日常起居的小道童慣例提了食盒走進一處樸素的小院子,他輕手輕腳的來到一間屋子裏,將食盒放在桌子上,卻發現屋子裏並沒有人。


    呂懷塵一向無拘無束,作息時間通常都不準時,小道童也早已習以為常,一時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可當他走進臥室準備打掃時,忽然微微皺眉。


    因為他發現臥室的衣架上裏少了一樣東西。


    小道童匆忙左右四顧,訝然自語道:“咦,師尊的曬衣杆怎麽不見了?”


    衣架上原本應該有一根四尺長的烏黑棍子的,那是呂懷塵用來睡覺時放衣服所用的,一直放在那兒幾十年都不曾動過,如今卻忽然不見了。


    小道童頓時急了,急忙滿屋子尋找。因為他知道,那根曬衣杆就連師尊都許多年不曾碰過了,這顯然是被人偷走了。


    “道真,不用找了。”


    急得額頭冒汗的小道童回頭一看,連忙施禮恭敬道:“道真見過掌教。”


    “曬衣杆被師尊拿走了,不是被偷了。”齊華陽微微一笑,說道:“道真,從今日起,你就暫時不用送飯來了。”


    “啊?”小道童沒有聽懂,摸著腦袋問道:“可師尊還沒吃飯呢,他拿曬衣杆去了哪裏呀?”


    齊華陽深深的朝屋子裏看了一遍,喃喃自語道:“他呀,閑著無聊出去透氣了。”


    這位崇真劍派第三任掌教,輕輕走到衣架前,從懷裏拿出一隻小葫蘆掛了上去,而後久久不曾開口。


    這一日,中原武林曾經的四大傳奇劍者,同時重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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