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卯時三刻。


    常州城內葫蘆街,青衣巷內青衣樓。


    今夜常州的月朗星稀,算是一個許久未見的好夜晚。


    青衣樓是常州城很有名的青樓,所以早早地就亮起了明燈,映射出一處燈紅酒綠的香豔之地。


    此刻的青衣樓大門口人來人往,但基本全都是衣著光鮮的男人。他們有的駕車乘馬,有的三五成群,俱都是臉上帶著迷醉的神情,都是為了踏進青衣樓的大門而來。


    據說全常州最漂亮的姑娘,至少有一半都在青衣樓裏。所以青衣樓就是常州的最大的銷金窟。


    路小飛蹲在青衣樓斜對麵一處陰暗肮髒的角落,抬頭望了望青衣樓那滿樓敞亮的燈火。不久他就看到青衣樓的門口走出來一個穿著豔麗的徐娘半老的婦人,婦人走出門口,有些不怎麽耐煩的抬眼四處張望。


    路小飛就站起身來,然後挑起豆皮擔子走了出去。


    他來到青衣樓門口,那婦人瞧見他走來,便上下打量了幾眼路小飛,當看見他鞋底上沾滿著汙泥時,她那塗著厚厚脂粉的臉上頓時就露出了幾分嫌棄的表情,然後用拿著手巾的手輕捂著嘴鼻,好像生怕眼前這個衣衫破舊的賣貨郎鞋底上的臭味熏著了她一樣。


    “你還真沒有走啊”婦人皺著眉頭,用略帶鄙夷的口氣對路小飛說道:“倒沒看出來,你這小子還挺有種的嘛。”


    路小飛沒有理會婦人那一副尖酸刻薄瞧不起人的嘴臉,他隻是平靜的問道:“玉如她……有空了嗎”


    那婦人挑了挑眼皮,斜眼飄了幾眼路小飛,冷笑一聲道:“有空我雲娘這座青衣樓一向客似雲來,我的那些姑娘們每天迎來送往忙得不可開交,哪裏會有空”


    路小飛臉色微微一沉。


    那婦人就是青衣樓的老鴇,名叫雲娘,年輕時也曾是豔名一方的名妓。她見那戴著鬥笠的年輕小子露出了幾分失望的臉色,她就有些不耐煩的歎了口氣,說道:“行了行了,你也別哭拉著一張臭臉,免得散了我這裏的財氣。看在你那幾兩銀子的份上,我找她說了好幾次,這會兒她得了一會閑,就答應見你了。”


    路小飛猛地抬起頭,眼裏透出亮光,他急切卻又意外的脫口問道:“真的”


    雲娘白了他一眼,道:“難道我還專門放著生意不做出來誆你不成就為了你這小子,我可是費盡了口舌,嘴巴都磨出泡了呢。”


    路小飛是一個很有眼力價的人,所以立刻從懷裏摸出了一塊碎銀遞到了雲娘手上,同時說道:“有勞了。”


    雲娘手裏拿著銀子,稍微一掂量,約莫著也有三四兩重,頓時臉色就緩和了許多。她重新看了看路小飛,道:“倒沒看出你一個賣豆皮的,身上還真有些東西。既然你有銀子,為何不自己進去,我這樓裏比玉如還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


    “我是來找人,不是來尋開心的。”路小飛語氣很平靜,道:“她如果沒空見我,我就等著她。”


    雲娘哼了一聲,把銀子揣進了腰包,神情古怪的笑了笑道:“算了吧,在我青衣樓的門口,你就別裝癡情種了。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到頭來還不是那麽一回事。”


    婦人一副看盡世間人情世故的模樣。


    可婦人說得也沒錯,妓院門口說癡情,豈不是天下最可笑的笑話


    “我說過了,我不是。”路小飛抬起頭,眼神裏有冷利光芒一閃而逝。


    “廢話少說,你跟我來吧。”雲娘顯然感覺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眼神有那麽一瞬間的古怪,可她也沒在意。婦人轉身走出兩步,然後又停住,對路小飛道:“把鞋子擦幹淨,別髒了我的地。”


    路小飛怔了一瞬,然後雙腳用力的再地上蹭了幾蹭,蹭掉了鞋底的汙泥。


    “跟我來。”雲娘這才又轉身走進了大門。


    路小飛挑著擔子跟著走進了青衣樓。


    青衣樓是一座有三層樓的精致閣樓,占地頗廣,樓裏擺設布置極其香豔華麗。此刻樓裏輕歌曼舞正興,同時彌漫著醉人的香味;身段妙曼妖嬈的女人身影不斷在樓層之間晃動,男女輕薄嬉笑之語衝耳而入,顯出一片令人心旌搖蕩的旖旎之景。


    這裏就是男人的溫柔鄉。


    可是路小飛卻對眼前的香豔場景沒有絲毫心動,他壓低著頭上的鬥笠,跟著雲娘一步一步的走上了樓梯。


    此時旁人都不免對他投去異樣的目光,路小飛覺得那些目光就像刀子一樣落在他的身上。


    可他不在乎。他伸手摸進懷裏,觸摸到了一樣東西,他將那樣東西緊緊的握在了手心裏。


    然後他的心也隨著腳步一陣一陣的輕顫著。


    雲娘帶著路小飛來到了二樓,在轉過一處樓角,最後在一間房門前停住。


    路小飛一刻心瞬間揪緊,他抬起頭看著那扇門,眼裏充滿了緊張和期待。


    “你要找的人就在裏麵等你。”雲娘看著路小飛的臉,皺眉道:“玉如雖然不是我這裏最火的姑娘,可要她陪的客人也不少。見麵以後有話快說,別耽擱了她的生意。”


    路小飛閉口不言。


    雲娘沒有再多言,她沒有敲門,而是直接就推開了房門。


    “進來吧。”雲娘竟然並沒有就此離開的意思,她先一步跨進了房門。


    路小飛卻仿佛呆了一樣站在了門口,眼睛注視著房間裏。


    這間房並不大,可是布置得卻很雅致,並且房間內還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味。一張繡床旁的梳妝台前,正坐著一個綠衫女子。


    見到房門被打開,那女子便不由肩頭輕顫一下,卻並沒有立刻轉頭。


    路小飛眼神定在那綠衫女子身上,雙眼中流露出驚喜之色。


    “還愣著作甚你的時間可不多呢。”


    雲娘見此情形,臉色就再一次不耐煩起來。


    路小飛眼皮跳了一下,然後他就挑著擔子跨進了房門。


    雲娘見他居然連豆皮擔子也一並帶了進來,臉色就更冷了幾分。


    路小飛放下擔子,他看著那女子纖細的背影,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他略顯不安的搓了搓手,猶豫片刻後,他取下了鬥笠,才輕聲說道:“玉如……你……可還好麽”


    那女子聞言,不由嬌軀微顫,她終究還是忍不住轉過了頭,看向了路小飛。


    女子二十三四歲的樣子,生得相貌極好,眉眼清秀,頗有幾分大家閨秀的胚子。那張塗著淡淡脂粉的臉上,卻隱藏著抹不去的疲憊倦容。


    “小飛……你真的來了”女子不由站起身,看著路小飛說道。可她的眼神卻有些躲閃,一雙纖手不安的捏著衣角。


    路小飛見她開口,心頭欣喜無比,他上前兩步說道:“當初我答應過你,一定會來找你,我沒有忘記。”他見玉如眼中漸漸濕潤,頓時心如刀絞,口中喃喃道:“玉如……這幾年,你過得好不好”


    玉如見他那般關切的模樣,心裏不由湧出一陣酸楚,她臉上露出無奈苦澀的笑容,這笑容顯然就是最好的答複了。她望著路小飛極其憔悴的模樣,不由秀眉一皺,低聲說道:“看起來這些年你也不怎麽好。”


    路小飛如今的情形的確很糟糕。他臉色蠟黃中帶著蒼白,而蒼白的嘴唇又夾著青紫,整個人看上去就像被抽走了一半的魂魄。


    而他體內的經脈中更是如同有沸水在翻滾,那種痛苦絕非言語可以形容。


    但路小飛不在乎。他聞言一笑,笑得很真誠,他說道:“我沒事,隻要能再見到你,我都很好。”


    玉如卻悠悠一歎,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猶豫了片刻才開口說道:“可是昨天我並不想見你……”忽然心頭一塞,話頭就一頓,眼中終於滴下了淚水。


    滾熱的眼淚滴在她的腳尖前,無聲、無息,轉瞬間就已冰涼,一如此時的心境。


    路小飛愣了一下,隨即搖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心裏有數。沒關係,我可以等,因為你也說過,會等我來。”


    “你來晚了。”玉如抬起頭,眼裏噙著淚水,她咬著嘴唇輕輕搖頭道:“我是說過那句話,但我不要在這種地方等你,所以我才不願見你,你懂嗎”


    路小飛眼神頓時黯淡下來,他頓了頓,才問道:“那現在你為什麽又答應見我”


    “你這個傻瓜!”玉如忽然提高了聲音,她胸口一陣劇烈起伏,仿佛正有一口幽怨之氣無法吐出,她慘然一笑,說道:“因為我要你不要再騙自己了。我……我已經再不是當年常州城外吃著烤豆皮的玉如了。”


    她忽然偏過頭去,不願讓人看見她滿臉的淚水。


    老鴇雲娘冷眼旁觀,見兩人一時無法盡快結束這次見麵,就幹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還給自己倒了杯茶,悠哉悠哉的喝茶看戲。


    她眼裏雖然隱隱有幾分悲涼,可她並不同情,因為她是一個過來人,這樣的情景她看過太多,自己也曾經曆過。


    或許她並非冷漠,而是看淡了看透了。


    世上男女之情,就如同那杯中之水,一旦破杯而出,就再也無法流回杯中了。


    路小飛長籲一口氣,他忍住心中的酸苦,強顏歡笑的道:“玉如,我記得當年你說過,我們再見的時候你要吃我做的豆皮,我現在就給你做,好不好”


    他一說完,就要去做烤豆皮。


    玉如卻搖頭阻止道:“沒必要了,路小飛,你覺得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的豆皮還會是當初那個味道嗎”


    路小飛聞言,渾身輕顫。又聽玉如苦笑接道:“就算你能做出相同的豆皮,可如今吃進我嘴裏,就不是當初那種味道了。”


    路小飛心痛如刀割。他點點頭,依然笑道:“好,你不想吃就不吃。”他從懷裏摸出一個舊盒子,打開後走到玉如麵前,對她笑道:“你看,你送我的東西我都帶著。我記得你的話,要帶著它一起來見你。”


    玉如低頭一看,那盒子裏放著兩隻金耳墜。


    女子頓時呆住,心裏頓時思緒翻滾,久遠前模糊的記憶在這一刻淹沒了她的心湖。


    “你……竟然還留著”玉如忍不住伸手取出那兩隻耳墜,眼神迷離。


    路小飛點頭道:“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有人送我的東西,對我很重要,所以我自然會一直留著。那段難熬的日子,我隻要看著它們,就會記得你的樣子。”


    玉如呆了一呆,眼裏淚水滑落臉龐,她歎道:“其實你並沒有欠我什麽,你又何苦逼自己”


    路小飛卻道:“當初你戴著這對耳墜來買我的豆皮,說那是你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後來你還對我說,要我帶著這對耳墜來找你,要……帶你走……”忽然間,他的聲音就有些哽咽,說到最後,連聲音也越來越小了。


    有些話雖然有勇氣說出口,但卻沒有力量支撐,所以就顯得蒼白無力。


    玉如見此,臉上露出一絲欣慰,說道:“謝謝你還記得。”


    “現在我來了,我可以帶你走了。”路小飛正容說道。他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態度堅定。


    玉如看著他,眼裏現出一抹難見的溫柔,但隨即就苦笑道:“帶我走你怎麽帶我走”


    路小飛轉身看著雲娘,斬釘截鐵的對她說道:“你聽見了嗎我要帶她走!”


    雲娘一聽,頓時就好像聽到了一個最好笑的笑話,於是她也開始嗬嗬大笑起來,邊笑邊對路小飛道:“小夥子,你在說笑嗎”


    路小飛鄭重地搖頭。


    雲娘忽然就收斂了笑容,她冷哼道:“當年她老爹欠了別人三千兩銀子的賭債,一隻手都被砍掉了,最後走投無路才把她賣到我這裏,向我借了銀子才留得一條性命,這件事你可知曉”


    路小飛咬著牙點了點頭。


    雲娘兩隻眼睛釘子般的盯在他臉上,說道:“如今雖然三四年過去了,但這筆銀子利滾利她都還沒還清呢。再加上吃我的住我的,又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加起來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這麽一大筆債背在身上,她怎麽隨你走”


    玉如聞言,用力咬著嘴唇,眼裏一片模糊。


    路小飛深吸一口氣,語氣忽然變冷,說道:“我要給她贖身帶她走,你開個價。”


    雲娘頓時一愣,她看著眼前這個憔悴的賣貨郎,忽然又開始笑道:“小夥子口氣不小。她這些年在我青衣樓也算有點名氣,找她的客人也不算少,看在她也為我賺了一些銀子的份上,我隻要兩萬兩銀子,你就可以帶他走。”


    她這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因為她篤定這窮小子是萬萬拿不出兩萬兩銀子的。


    對於一些普通人來說,就算拚命一輩子也不一定能見到兩萬兩銀子。


    可讓雲娘沒想到的是,眼前的窮小子居然麵不改色的說了一句:“好,就兩萬兩銀子!”


    就在雲娘驚異的神色中,路小飛已經從懷裏摸出了一遝銀票遞到了她眼前。


    這次不光是雲娘呆住了,就連一旁的玉如也愣住。


    她們怎麽也想不到,一個靠賣豆皮為生的人,竟然當真有兩萬兩銀子。


    雲娘伸出的手竟然有些顫抖,她接過銀票仔細檢查起來。路小飛冷聲道:“你可看好了,那可是如假包換的匯通銀莊出的票子。”


    雲娘已經笑不出來了,因為她已經確定手裏的銀票確實是出自匯通銀莊。她吃驚的看著路小飛,那表情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幾個響亮的耳光。


    “你……你怎麽會有這麽多銀子”雲娘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那不關你的事。”路小飛淡淡道:“像你這樣的人,難道還會在乎銀子的來曆嗎”


    雲娘頓時噎住。


    路小飛轉身看著玉如,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說道:“玉如,我們走吧!”


    玉如慌忙回神,她看著路小飛,竟然在那一刻裏她的眼裏閃過了一絲猶豫。


    路小飛手上不由用力一拉,玉如手上的耳墜脫手而落,掉在了地上。


    綠衫女子垂下了頭。


    路小飛呆了。


    因為他從玉如的手上,感到了抗拒的力道。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望著眼前的女子。


    玉如臉上的表情正在複雜地變化著,她的內心似乎正在做作一個艱難的決定。


    路小飛依舊抓著她的手,卻好像隻感覺到一片冰涼。於是他眼中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


    猶豫片刻之後,玉如終於抬頭,眼裏滑落的淚水打濕了她臉上淡淡的妝容。她輕輕搖頭,開口道:“路小飛,謝謝你。我真的很高興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可自從我被我爹帶到青衣樓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們的結果。我需要你帶我走的不是今天,而是四年前。可是那天你沒來,所以如今已經晚了。就算我跟你離開了這裏,我們又能去哪裏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女孩了!”


    她一說出這一番話,就用力掙脫了路小飛的手,再也忍不住地雙手捂麵哭了起來。


    路小飛腦袋裏轟鳴一聲,整個人如同被釘在了地上,他渾身瞬間湧起了一陣麻痹感。他忽然才意識到,玉如說得對。


    就算帶她離開了這裏,可他再也沒有時間陪著她了。


    他也終於忍不住流出了眼淚。他身體踉蹌了一下,險些一頭栽倒。他伸手扶住了身旁的床柱,看到了掉落在地的那對耳墜。


    恍惚間,路小飛強忍悲痛撿起了耳墜。然後對掩麵而哭的玉如說道:“當初是我沒本事,所以才讓你受了這麽多年的苦。就算你不願跟我走也沒關係,如今你有機會可以為自己再選一次,難道也要就此放棄嗎”


    玉如仍在哭泣,她曾無數次想過要離開這個讓她感到惡心的地方,可如今真有機會離開的時候,她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無法立刻做出選擇。


    她痛恨這樣的自己。就算那個男人不在乎她的過去,可作為曾經也是良家出生的女人來說,她沒有勇氣讓別人去接受連自己都會感到憎恨厭惡的身體。


    她已經從一個幹淨純潔的少女,變成了如今人盡可夫沒有廉恥的青樓妓女。


    她的心已經死了。


    她不敢抬頭去看那個男人的臉。她也想象不到那個男人為了當年他們之間的一個承諾,曾經曆付出了多麽巨大的代價。


    那雲娘趁機說道:“小夥子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守信,而是她自己不願走。這兩萬兩銀子,你也不能再收回去了。”


    她慌忙將銀票藏在了身後。


    可是路小飛卻壓根沒有去看她。此刻在這個男人眼裏,多少銀子都已經不在乎了。


    見綠衫女子久久不曾回答,路小飛忽然就明白了,他長歎道:“既然你已經決定,那我也就不勉強了。”他苦笑著再次從懷裏摸出一個用厚厚銀票卷成的紙卷,連同那對耳墜一起送到了女子的手上,說道:“謝謝你今夜能夠見我一麵,讓我有機會把這些東西親自交給你。也算是我不曾失約過。”


    玉如怔怔的看著手上的耳墜和銀票,竟是感覺雙手有種前所未有過的沉重。


    雲娘看著她手上那卷厚厚的銀票,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她雖然也是經常和銀子打交道的人,但也從沒有一次性見過那麽多的銀票,以雲娘那種老辣的眼光,她目測那卷銀票隻怕有差不多二十萬兩之數。


    這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此刻不由得用一種刮目相看的眼神看著路小飛,她實在想象不出一個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賣豆皮的人,怎麽會擁有這麽多的銀子。


    雲娘看著那卷銀票,眼睛就像長了鉤子,再也移不開半分了。她忽然就有些嫉妒起那個平時自己最看不慣的綠衫女子了。


    貪婪和嫉妒,原本就是每一個人深藏於心的本質。


    路小飛在房間裏怔怔地看著失魂落魄的玉如好一會,然後才重新戴上了鬥笠,他決定要離開這裏。他已經兌現了當初許下的承諾,至於結果,原本就沒那麽重要,也無所謂值不值得,這讓路小飛心裏有種快慰的感覺。


    他提起豆皮擔子挑在肩上,轉身走出了房間。玉如恍然回神,見他已經邁出了門檻,不由猛然站起來。


    她心裏同時猛地一空。


    路小飛跨出門檻的時候,心裏頓時翻江倒海般的難受起來,他眼裏被眼淚充滿變得一片模糊。如此情緒再加上深重的內傷,讓他渾身酸軟腦中空白一片,幾乎連走路都走不平穩。


    見路小飛已經走出門,雲娘才滿臉堆笑的趕緊站起來對玉如低聲說道:“玉如啊,如果你真不想走,留下來也好。以後你就別做姑娘了,我可以讓你做青衣樓第二個老板……”


    玉如臉色變了一變,卻沒說話,她看著門口那個極其憔悴疲憊的身形,隻是用力抓緊了手中的東西。


    路小飛一轉過門口,就忽然撞上了一個人,那是個身高體壯的男人,登時就把路小飛撞得一個踉蹌,豆皮擔子哐啷摔在了地上,竹筐裏的豆皮小菜連同小火爐中的炭火撒了一地,樓道間頓時灰塵彌漫。


    路小飛搖晃著身子,終於還是穩不住的軟到在地。


    “嘿,你這不長眼的鄉巴佬,找死麽”


    那男人揮舞拳頭朝路小飛怒目而視,他高聲喝罵,渾身都是酒味。


    路小飛麵無表情的癱坐在地,雙眼無神。


    “哎喲,你這不開眼的家夥,怎麽敢亂撞我的客人啊,還有火,你這小子是要燒了我的青衣樓是不”老鴇雲娘慌忙從玉如的房間裏端出一盆洗臉水,然後用力潑在了還燃燒著的那些炭火上,頓時響起一陣呲呲聲,熱氣騰騰冒起。


    雲娘揮著盆躲避那些煙塵,眼睛裏的凶光簡直像要吃了路小飛一樣。


    那男人朝路小飛啐了一口,就對雲娘大聲道:“你這個老騷貨,原來躲在這裏。玉如小娘子呢還不叫她出來見我”說罷一把推在雲娘還有峰巒的胸脯上,就大步跨進了房間。


    房裏的玉如大吃一驚,急忙雙手負背,將銀票藏了起來。


    雲娘猛然想起,趕緊快步回到房中。她拉著那男人的手貼在自己胸上,一邊有意磨蹭一邊陪笑道:“朱爺,玉如今夜身體不怎麽舒服,正在休息呢。要不今天你就別找她了,我讓另外的姑娘陪你可好”


    那朱爺正是酒勁上湧的時候,聞言哪裏依得又一把推開了雲娘,口中怪笑道:“她身體不舒服莫非是見紅了不成嘿嘿,還真是巧,老子還沒玩過見紅的女人呢。”說罷就朝玉如走去,一把摟住了女人的細腰。


    若是平時,綠衫女子就算心裏再如何抵觸也隻會強忍著不發作,還會逢場作戲地遷就一番。可如今她心亂如麻,見男人一雙手在自己身上亂摸,頓時一急,尖叫一聲順手就一把推開了男人。


    那朱爺沒想到平時弱不禁風又乖巧聽話的女人竟然會反抗,在毫無預料之下,竟被她推得倒退了兩步。他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著道:“喲,你這雌兒還有把力氣嘛,你還會推人老子今天如果讓你下得了床,那我就不姓朱……”淫笑著又撲過去抱玉如。


    女子下意識地驚慌倒退,身子頂在了牆壁上。


    雲娘哎喲一聲,急得雙腳直跳。她當然不是擔心那個女人。


    就在此時,門口站著一個人。


    “玉如,你當真就那麽痛恨自己,連最後的機會都不給自己嗎”


    房中三人頓時一愣,都不由望向門口。


    路小飛就那樣麵無表情的站在了門口。他緊緊抿著霜白中又帶著怪異的青紫色的嘴唇,他看著玉如的眼神裏有最後一抹倔強的溫柔。


    玉如咬著朱紅的嘴唇,卻沒有說話。她此刻已經恨不得立刻從路小飛的眼睛裏消失。


    朱爺雖然喝多了酒,可還算清醒。一見此情形已經猜到了幾分,頓時不由醋意橫生,他大步走到門口,指著路小飛的鼻子叫道:“你這個窮鄉巴佬居然也是來逛窯子的,真是有意思。你有什麽資格來和老子搶女人信不信老子把你腿打斷”


    可是路小飛卻根本不理睬他。臉色古怪的賣貨郎忽然低下頭,然後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喃喃說道:“好!既然你不走,那我就讓這裏的人,以後再不敢欺負你!”


    玉如渾身一震,脫口道:“你……你說什麽”


    朱爺見這個窮小子居然敢看都不看他,頓時怒火中燒,他一把按住路小飛的肩膀,大叫道:“你找死……”


    “好!”路小飛忽然抬頭,眼中閃出冷凜的光芒。


    他說出這一個字的時候,右足尖倏然彈出踢在了朱爺的一隻膝蓋上,隻聽見一聲清脆的骨頭碎裂聲響起,朱爺驚叫一聲,頓時跪倒在路小飛麵前。


    “你……!”朱爺不敢相信的驚呼一聲。


    路小飛沒有多言,右手閃電般探出,指掌屈爪,隻在一瞬間便掐斷了朱爺的脖子,出手幹淨利落。


    朱爺的驚呼聲頓時卡在了喉嚨裏,他雙手用盡最後一點氣力扶住已經斷裂了的脖子,怒瞪著的雙眼裏滿是恐懼,然後魁梧的身軀緩緩栽倒。


    他到死都沒想過自己竟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房間裏的兩個女人頓時驚駭得大叫起來,尤其是雲娘,更是在驚恐得心膽俱裂,她做夢也想不到那隻是一個賣貨郎的家夥竟然會、竟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殺人!她雙腿打顫的尖聲大罵道:“你這個挨千刀的醃臢貨……竟敢在這裏殺人……”


    她倏忽間緩過神,正要奪門而逃,卻不料眼前人影一晃,路小飛已經擋在了她麵前。女人正要呼喊,路小飛已經一言不發的伸出了手。


    一指就點在了她的額頭上。


    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間從他手指上傳出,衝進了那女人的腦殼中,那股力道在腦袋裏炸開,竟讓雲娘瞬間雙眼暴瞪,頓時迸出鮮血,她張大了嘴巴,就那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眨眼之間,路小飛已經連殺兩人。


    玉如驚駭得癱軟在地,她想大聲呼喊,卻沒能發出聲音。


    她這輩子從沒像今天這樣驚恐過。


    路小飛忽然渾身一抖,他喉頭一甜,嘴裏頓時湧出血水。


    他靠在門邊望著綠衫女子,忽然笑道:“保重!”


    玉如已經說不出一句話。


    可是她能看出路小飛那一笑,竟然無比開心。


    路小飛說完,轉身,一步步艱難的走下樓去,他的耳目之中,一片寂靜。


    等他走出青衣樓大門口的時候,才聽到樓裏發出了震天價的驚叫聲。


    “殺人了……殺人了……”


    路小飛耳中傳來那些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嘴角微微上揚。


    玉如,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事了。從此以後,你要好好活著。而我,此生已無牽掛。


    路小飛腳步虛浮的走出青衣樓,卻在這時,他身後忽然有人說道:“閣下請留步!”


    路小飛瞬間驚覺,他聽得出來那是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


    他陡然心神劇震,拚盡全力轉身,同時雙手急揚,五顆黑影破風飛出。


    他瞥眼之間,看到青衣樓下,正站著一襲修長的灰白道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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