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頂轎子仿佛輕若無物,輕飄飄的如同幽靈般闖了進來。


    嚴守陽目光銳利,他已經看到除了那頂來自於風雪中的轎子外,還有四個雙腳不曾沾地而行的抬轎人。


    因為抬轎的四個人輕功高絕且配合默契,所以那頂轎子才會讓人覺得很輕很飄忽。


    在場眾人呼吸聲驟然急促。嚴守陽更是心中不由一驚。因為他已經看出來,那個身背巨劍與抬轎的四人都是武功一流的高手。


    而且從他們的顯露出來的身手來看,就算整個西北,能達到像他們那種修為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那頂白幔飄蕩的轎子已經越過破碎的大門,徑直來到了那口銅鍾旁停住。


    轎子頂蓋四角分別掛著一隻鈴鐺,忽而冷風急勁,那四隻鈴鐺就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那巨漢見到轎子到來,立即側身,然後神色恭謹的微微低首。


    四名抬轎人動作整齊劃一,各自輕放轎杆,將那頂轎子穩穩的放在了地上。然後他們就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大堂眾人此刻都已經開到了門口,都將目光聚集在這五人一轎之上。


    他們心中都很奇怪,因為這些不速之客他們一個也不認識。可是他們的表情卻又有不同。


    除了嚴守陽較為冷靜之外,薛禹葛大海等五人都是麵露驚詫,祁丞卻是臉皮抽搐了幾下。嚴峰雖然心中驚疑,但畢竟出身大家,勉強能強自保持鎮定之色,而那石錦依滿臉驚恐,將身子躲在嚴峰的身後。


    嚴守陽雙目如電,冷凝的目光一一從五個人臉上掃過。


    那四個抬轎人雖然衣著不同,但都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征,那就是孔武有力。他們雖然沉默不語,可渾身卻散發出一股子仿佛要破衣而出的強橫力量。


    轎前兩人,一人相貌堂堂身形如龍,雙手十指奇長。一人麵目沉靜如虎,赤膊著兩條鐵打一般的手臂。轎後兩人,一人麵黑寬耳闊鼻,渾身筋肉粗壯如牛;另一人卻像馬,因為他不但長著一張長臉,還有兩條異常修長的腿。


    嚴守陽來回仔細打量著那五人,神色漸漸暗了下來。


    這五個古怪的人,顯然來者不善。


    但嚴守陽卻知道,盡管這五人都是高手,可正主卻在轎內。


    能讓他們這種身手的人當轎夫隨從的,不用想就知道那必然是比他們更為厲害的人物了。


    但此時此刻,轎內的人卻並未現身。


    嚴守陽深呼吸,然後沉聲問道:“嚴某與諸位素不相識,不知有何得罪的地方,竟讓你們如此破門而入”


    那五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仿佛在那頂轎子麵前,他們都沒有隨意開口的資格一樣。


    可是他們五人的目光卻都同樣漠然,好像嚴家眾人在他們眼中根本就不是活物一般。


    漠然冷酷肅殺,竟讓原本就風雪彌漫的嚴家大院更添了幾分詭異的寒冷。


    這個時候,鈴聲忽響,雖然聲音悅耳,可在場的嚴家眾人一顆心卻頓時隨著鈴聲一陣急跳,那清脆的鈴聲竟有一種響在心湖的震撼之感。


    良久之後,轎子內才忽然傳出一陣冷笑聲,然後就有一個女子的聲音緩緩傳出:“嚴守陽,這些年你的日子倒是過得挺舒服的,竟然還活了這麽久。不過你的記性似乎不大好,竟然連我這個故人都記不得了。”


    “你到底是誰”嚴守陽心中湧起不詳的預感,他沉聲道:“既然來了,就不必裝神弄鬼,何不現身一見”


    轎子內一陣長笑傳出,笑聲中帶著深沉的怨毒之氣,“嚴守陽,你當真是貴人多忘事。看來我給你準備的這份大禮倒是沒送錯,應該會讓你想起來我到底是誰。”


    話音一落,就見轎簾驀然被一股疾風掀開,隨之一抹白影從轎內飛出,輕飄飄的擊在了那口銅鍾之上。


    白影速度不快,嚴家眾人看得真切,那居然是一條白色的絲帛。


    那口銅鍾少說也有數百斤重,被那抹輕薄飄忽的絲帛擊中之後,竟然發出一聲猶如被千斤之錘猛擊的巨響,而後銅鍾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起,轟然一聲朝嚴守陽飛撞而去。


    那條絲帛卻一擊即退,瞬間便縮回了轎中。


    轎簾落下,轎內之人依舊未曾露出半點容顏。


    在場眾人瞠目結舌,還未及反應,數百斤重的銅鍾瞬息間便飛到了嚴守陽麵前,其速度之快,當真有如電光火石。


    嚴守陽雖早有戒備,但也沒料到那條絲帛竟隱含如此巨大的威力,居然輕描淡寫便將沉重的銅鍾擊得飛起。但他功力深厚,雖驚卻不亂,雙足後撤之時弓身踏腰,雙掌迎著那口銅鍾猛然擊出。


    肉掌與銅鍾交擊,頓時發出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掌勁狂飆之中,那口銅鍾竟被嚴守陽雙掌擊得粉碎,一時間銅鍾碎塊亂飛。嚴家眾人大駭之下紛紛躲避,場麵驚人至極。


    嚴守陽掌退銅鍾,臉色忽然一陣潮紅,腳下連退三步,他眼中現出詫異,那銅鍾上的力道之強顯然超出了他的意料。


    嚴守陽雖已年邁,且近十年來修身養性,已經極少有什麽事能值得他親自出手。但如今一招之間就顯露出的高絕修為,足以證明他西北武林第一人的名聲果然並非是別人虛捧出來的。


    但銅鍾粉碎之際,那亂飛的碎片中卻有圓形之物接連掉出落在地上,咕嚕嚕一陣翻滾,雪地上竟留下了數道殷紅。


    眾人細看之下不由毛骨悚然,那竟然是六顆血淋淋的人頭。大堂中的嚴家下人何時見過如此血腥恐怖的場麵,頓時嚇得驚聲尖叫。


    嚴守陽看得清楚,那六顆人頭中有兩顆是方才祁丞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嚴家下屬,而另外四顆卻是嚴守陽的至交好友。這四人原本是要來落日馬場給嚴守陽賀壽的,卻不料竟中途遭遇死劫,落了個身首分離的下場。


    嚴守陽驚怒交迸渾身顫抖,腦海中一片空白。他表情驚恐的看向那頂轎子,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薛禹是西北江湖道上的武林人物,自然認識那四顆人頭是誰,並且他們平時也頗有交情。此刻目睹如此慘禍,他心中的震驚絲毫不亞於嚴守陽。


    薛禹一時不知所措,他茫然望向嚴守陽,顫抖著聲音問道:“嚴兄,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嚴守陽仿佛失去了魂魄般呆立著,他沒有回答,因為沒有人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嚴守陽,你想起來了嗎這條長相思你應該還有些印象吧”轎內的女子聲音輕飄飄的傳出,話音中竟含著幾分快慰之意,“這份送給你的六十大壽的禮物,你可還滿意”


    “長相思……長相思……”


    嚴守陽失魂落魄的念叨著這幾個字,神情陷入了一陣恍惚之中,而他的思緒卻被這幾個字瞬間帶回到一段過去多年的回憶中。


    片刻之後,嚴守陽猛然腦中轟然一聲,頓時不由得身軀一震,他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驚詫表情,指著那頂轎子厲聲喝道:“竟然是你……竟然是你們……”他內心太過驚駭,胸中一股淤氣上湧,一時間無法繼續說下去。


    “嚴兄,他們到底是什麽人”薛禹見嚴守陽神情古怪驚駭,心中更是疑惑,他急聲道:“嚴兄是不是認識他們”


    此刻的嚴守陽卻根本聽不見其他人的話,他隻是死死盯住那頂轎子,臉上肌肉不停抽搐,就見他目現冷光,厲聲說道:“長相思,你是……你是月無缺!”


    此言一出,轎內的女子就忽然好像輕輕一歎,然後開口道:“纏相絲,長相思。你總算記起來了,看來當年這條長相思在你身上留下的傷還讓你有點印象。隻是沒有想到,像你這種雙手滿是鮮血的人竟然還能活到六十歲,真是讓我嫉妒。難道這就是你們經常說的好人命不長,禍害遺千年嗎”


    月無缺薛禹心中暗暗細想這個名字,卻根本沒有任何印象。


    嚴守陽忽然哀歎一聲,渾身像被抽去了所有氣力一樣,他喃喃道:“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聖傳魔教,你們終於還是又來了。”他的目光再次從那五人身上掠過,但這一次,他的眼裏卻滿是憤怒以及深深的絕望。


    “能讓十二天守中的龍虎牛馬為你抬轎,月無缺,你好大的威風。”嚴守陽咬牙切齒的道:“所以我猜得不差,你就是如今的魔教教主了。”


    “你居然眼睛還不算瞎。”轎內之人嗬嗬笑道:“看來你現在什麽都想起來了。”


    嚴守陽目光停在那巨漢身上,沉聲道:“既然十二天守已出其四,那不知另外一個是四大天王還是六色聖徒”


    轎內之人語氣十分淡然,“四大天王,六色聖徒,還有十二天守,今日都有到場,就是為了要給你嚴守陽賀一份大禮。能讓我聖傳如此規模相待,你嚴守陽也是好大的麵子。”


    此言一出,嚴守陽一顆心已經沉到穀底,因為轎內之人說出的這些話,就已經表明魔教的力量幾乎已經是傾巢而出了。


    在此等強悍的力量麵前,他嚴守陽縱有三頭六臂也無可奈何了。


    “月無缺,當年一戰,你等魔教餘孽逃出中原以後,我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們一定還會出現,隻是誰也沒想到,你們會來得這麽快。難怪最近我總是心神不寧,原來竟是魔禍又將重演當年的血災!”


    嚴守陽怒憤填膺,他怒指轎子,厲聲喝道:“當年之戰有我嚴守陽一份,你要報仇盡管找我便是,為何要殺害這些無辜之人”


    “魔教……聖傳”薛禹忽然臉色劇變,他在江湖上身為一幫之主,雖沒有親身經曆過當年的正邪血戰,但也聽過那個曾讓無數人為之膽寒的名字。隻是那場大戰已經過去甚久,如今已經很少有人會記起那個銷聲匿跡二十多年的魔教了。


    而今天,那個久遠前的恐怖存在竟然會以如此血腥的手段降臨落日馬場!


    薛禹雖為一幫之主,而且武功高強,在西北江湖上也極負聲名,可如今卻不由自主的雙腳打起顫來。他臉色一片蒼白,雙眼驚恐的望向那頂轎子。


    聽到嚴守陽憤怒至極的話聲,轎內之人卻冷笑一聲,漠然冰冷的話音遙遙傳出:“雖然他們並沒有參與當年屠殺我聖傳門徒的罪行,但卻不是無辜之人,因為他們是你嚴守陽的親朋好友,所以他們就得死。”


    “你們這幫畜生!你們和當年一樣,魔性不改草菅人命。”嚴守陽忍不住破口大罵,心中悲痛欲絕,“月無缺,你和你那死去的爹一樣,都毫無人性!你們做出如此慘絕人寰之事,和牲口有何分別”


    這位六十歲的西北武林第一人,此刻再也顧不上修養氣度,滿腔的憤怒之氣隨著話聲破口噴出。


    轎內之人竟然並沒有動怒,一陣沉默之後,那女子漠然說道:“嚴守陽,你大可盡情的罵,因為今天之後,你就再沒機會罵了。不過在你死之前,我會讓這裏所有與你有關的人一個個死在你麵前,也好讓你好好感受一下無能為力的滋味。”


    “你……”嚴守陽雙目血紅,憤怒與驚恐已經讓他快要奔潰。


    “你的辱罵真是義正言辭啊。”轎內的女子冷笑道:“我們是殺人的惡魔,那你們當年又何嚐不是滿手血腥這天底下到底是誰賦予了你們那自以為是的正義你們是人,我們難道就不是人嗎”


    嚴守陽大怒道:“濫殺無辜的魔鬼,你沒有資格說正義!我隻恨當年大家心腸太軟,沒有將你們趕盡殺絕斬草除根。如今你既要報仇,我無話可說,我這條命就在這裏等你!”


    他的聲音幾乎已近咆哮。


    “不急,不急。”那女子語氣淡漠無比,“你當然會死,不過需要慢慢死,因為還有好戲沒有開場。”


    嚴守陽臉色一陣蒼白,他轉頭對同樣臉色雪白的嚴峰喝道:“帶著錦依快走!”


    嚴峰被他爹猛然一喝,渾身頓時一震,他手足無措,雙腳就好像被釘子釘在了地上一樣動彈不得。


    “走,走哪兒去”轎內女子一聲輕笑,“嚴守陽,到了如今,你還在癡人說夢嗎”


    嚴守陽赫然轉身,因為他忽然聞到了血腥味。


    然後他就看到了屍體,滿地的屍體。


    大堂內原本驚恐無比的那些丫鬟,還有那個倉惶前來的報信的下人,此刻早已橫屍在了血泊中。


    他們死得無聲無息。就算是武功高絕的嚴守陽,也沒有察覺到她們是何時被人殺死的。


    寒風呼嘯中,嚴家大堂內外頓時彌漫在一片血腥中。


    “我說過,今日你嚴家會雞犬不留。”冷漠的聲音再次從轎內傳出,帶著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殺意。


    就在眾人驚恐萬狀之際,大院圍牆外突然飛進來一顆人頭。


    而後就是兩顆,三顆,四顆……人頭接連不斷的被人從圍牆外扔進來,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人頭連珠般掉落院內,竟然有二十幾顆之多。


    人頭落地,滿地血腥。


    嚴守陽大叫一聲,其聲欲絕。那些人頭他再熟悉不過了,因為他們都是落日馬場的人。


    他們有男有女,有的是嚴家的下人,有的是護院,有的是嚴守陽的弟子,幾乎已經是嚴家滿門。


    嚴守陽肝膽俱裂淚流滿麵,那悲慘之狀無以言表。


    忽然有人一聲大叫,卻是先時曾與薛禹葛大海一起的另外三個嚴守陽的朋友,他們也是西北有頭有臉的人物,其中兩人還是西北有名的武林散人,武功不差。但今日所見之事實在太過血腥恐怖,已經超出了他們能接受的範疇。三人早已被嚇破了膽,如今再也顧不上其他,一人忍不住發一聲喊,縱身就向院外掠出。


    那人一動,其餘兩人也相繼而動。有一個人身懷武功,身法倒快,一躍便已經掠出了大堂。而另一人卻隻是和葛大海一樣的生意人,沒有半點武功,驚恐倉惶之下腳下一個踉蹌,竟然一跤摔倒在地。


    他倒下的同時,一把飛刀就突然出現在他的後心處,隨著那人一聲慘叫,那把飛刀竟然透胸而出,將他斃命當場。


    與此同時,那先後飛掠而出逃命的兩人竟然意外的沒有遭到任何人的阻擋,他們的身形轉眼就掠過了圍牆。


    院中那五個始終沒有說過半句話的人連眼睛都沒抬一下。


    圍牆外陡然傳出兩聲慘叫,然後瞬間歸於平靜。


    然後圍牆外的風雪中就仿佛有一抹詭異的黑影一閃而出,那黑影站在圍牆上,隨手扔出了兩顆人頭。


    那正是兩個逃命的人的頭顱。


    “陳兄,王兄……”嚴守陽目眥欲裂,雙拳緊握,指甲深陷掌心鮮血直流。


    那三人與他也是生平知交好友,可臨危而逃的舉動讓嚴守陽很是詫異,但見三人同時斃命,心中還是悲痛無比。


    江湖相交,磊落交情,在性命攸關之時,原來也不過如此。


    嚴守陽麵無血色,他已經絕望。


    牆頭上的那條黑影在風雪中凜然而立,身形瘦削,亂發拂麵,渾身散發出令人不敢逼視的死亡氣息。


    這個人仿佛就是為死亡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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