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卻沒有說話,因為他對於無話可說的事,一向都不會浪費口舌多說。


    他的目光從白無垢身上越過,看向了他身後房頂下的牆壁陰影處。


    牆壁上的陰影濃如潑墨,此時卻好像有一條人影正在緩緩蠕動,像是一條壁虎緊貼在牆麵上,顯得詭異而驚悚。沈默雖然已經無法動彈,功力也被禁錮,但他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先前那死亡一樣的氣息就是從那陰影裏散發出來的。


    沈默能感覺到,陰影裏壁虎一樣的人正在盯著他看。那陰冷的死亡氣息雖然已經有所收斂,但還是依然緊鎖著他,充滿了濃重的敵意和殺氣。


    沈默無法看清那人的相貌,但他能感受到那人的目光就像是冰冷的毒蛇一樣在他身上遊動,讓他不由得渾身冒出了雞皮疙瘩。


    無論是誰,在這樣的情形下被這樣的目光盯著,都不會是一件讓人覺得舒服的事。


    “你們和下麵的那個女人一樣,都是魔教中人”


    沈默淡淡的問了一句,語氣裏聽不出有任何情緒。


    白無垢白玉一樣修長的手指把玩著那枚錐釘,冷笑道:“聽說你是一個很危險的人,我以為你應該早就能看出來的。可是現在看來,你也不過如此。”


    他的話音裏滿是不屑之意。


    “因為你的確掩藏得很好。”沈默忽然輕輕一歎,道:“所以我也的確看走眼了。”


    他說得很無奈,好像真的有些後悔的意思。


    白無垢還是冷笑了一聲。


    這時,陰影裏的那個人忽然開口道:“白河,他的計劃和布局我不評價,但你演的戲卻還有許多破綻,這一點連我都能看得出來。而他說過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人,所以我不相信他沒有察覺到你的破綻。而如今我能察覺到他的確很危險,所以為了少一個麻煩,你現在就應該立刻把他殺死。”


    這個人的聲音就如同他散發出的氣息一樣毫無溫度,冷血且沙啞,語調也沒有任何起伏,在他眼裏,仿佛沒有什麽事情能讓他出現情緒波動,也不會影響他的判斷。


    沈默沒有說話,但他聽得很清楚。陰影裏的人雖然沒有說“他”到底是誰,可沈默卻能大概猜出“他”是誰。


    同時他也知道了白無垢原來真名叫白河,那個陰影裏的人叫夜鴉。


    沈默對聖傳並不了解,但他知道像這樣的兩個魔教高手,能驅使他們的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身份。除了魔教教主外,或許就隻有一個人,那就是崇淵。


    沈默忽然好像明白了一些事。


    就聽白無垢又從鼻孔裏冷哼一聲,道:“就算他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此刻已經被我的竊魂釘和拂花手封住了功體,他再厲害也已經變成了一條狗,一條狗又能做什麽夜鴉,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膽小了”


    陰影裏沒有聲音。


    白無垢忽然狠狠一腳踏在了沈默的背上,然後腳尖用力的蹂躪著,沈默整個人被這一腳踩踏得緊貼在房頂上,他的身體承受著巨大的壓迫,胸膛下的瓦碎了一大片。


    可他們沒有看清沈默此刻的神情。


    沈默沒有表現出絲毫痛苦,他很沉默。


    夜鴉冰冷的聲音如鈍忍劃過鐵鍋,沙啞得讓人心裏發悸:“他可是一個憑一己之力就殺了我們二十個教眾的人。”


    他沙啞冰冷的話音裏透著警惕,也是警告。


    “是,他還重傷了石凰!”白無垢腳尖忍不住又加重了幾分力,踩得沈默後背脊椎骨一陣哢嚓連響,他臉上裂開陰沉的狠辣之色,道:“我也想立刻殺了他,但是他卻說過要留他活口。”


    他們兩人似乎都對他們口中的那個“他”十分忌憚也很尊敬,所以陰影裏的夜鴉立刻就沒有多說半個字。


    沈默忽然有些艱難的抬起頭並望向白河,開口問道:“你原來不叫白無垢。”


    這個時候,他似乎問了一個並不重要的問題。


    白河冷笑道:“我的確姓白,但不是叫白無垢。這個名字我今天才隨便想起,說起來現在我還有點喜歡這個名字了。”他忽然彎下了腰盯住沈默,獰笑道:“如果你哪天死在了我手裏,一定要記住我的真名,我叫白河,河水的河。”


    沈默沉默了片刻,語氣平靜地道:“是個好名字,可惜你不配。因為你是魔教中人,所以你們經過的河,一定都滿是鮮血。”


    “是嗎”白河淡淡的冷笑,道:“在你眼裏我們是魔教,但你知不知道現在下麵他們那些人正在說什麽嗎”


    沈默道:“現在我大概能猜到他們在說些什麽。”


    白河道:“所以,如果現在我把你丟出去,你認為在他們眼裏,到底誰才是真正的魔教中人呢”


    沈默沉默了一下,然後答道:“應該是我。”


    白河笑了,笑得很得意,“看來你還不算笨。”


    “如果你想要把我丟出去,那就趁早。”


    沈默忽然盯住了白河,說道:“因為如果太晚,我怕你會後悔。”


    話音未落,鎖在沈默身上的陰冷氣機頓時一凜,黑暗中的夜鴉因為這句話忍不住又動了殺機。


    因為他有一種感覺,沈默似乎並不是在開玩笑。


    在這種已經受製於人的情形下,誰還會有心情開玩笑呢


    但白河與夜鴉得到了一個很肯定的命令,沈默不能馬上死。


    所以就算夜鴉有殺心,此刻他也不能違背命令。


    下達命令的那個男人,生平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有人不聽他的命令。


    所以現在夜鴉就隻能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他在黑暗中就像一個獵人緊緊監視著他的獵物。


    白河聞言,先是不由得一怔,隨後他獰笑道:“中了我的竊魂釘的人,沒有我的獨特解藥,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領,也絕不會恢複功力。況且你身上的穴道,也是我用獨特的手法所封,你現在功力被製,也別想運功衝穴。”


    “所以你的口氣雖然狂妄,但對我不起作用。”白河陰惻惻的說道:“我當然也會丟你出去,很快。”


    他忽然又加了一句,“如果不是因為有人不想讓你馬上死,現在你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他的語氣很沉重,帶著濃濃的恨意。也不知道他是為什麽會這麽痛恨沈默。


    難道是因為那個女人


    沈默忽然就又沉默了下來,他在想另一件事。


    崇淵為什麽不殺他


    這個問題,沈默一時想不出答案。


    白河與夜鴉無疑都是高手,可是他們好像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在這樣要命的情形下,沈默似乎對自己的性命並不在乎。


    他到底是已經絕望,還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就算是一直對他保持著高度戒備的夜鴉,也想不出答案。


    但那個隱身於黑暗中的人,卻早已確定了另一件事:沈默是一個真正危險的人。


    可是白河卻好像並沒有這種警惕性,他對自己的手段一向都充滿了自信。


    長街之中,此刻略顯忙亂,四家幫派的人從四處蜂蛹而回,一半在進行警戒,另一半都各自向著自己家主的方向靠攏。


    這些人雖然都不清楚他們的家主為何會忽然如此緊張,但他們都是江湖幫派的弟子和下屬,所以自然很快就明白這個地方,早已充滿了一種味道,危險的味道。


    “沈默”這個名字,忽然就變成了一種無比緊迫的氣勢,讓在場四個人都心裏一沉。


    薛越布滿血絲的雙眼怒突,他已經忍不住想要拔出那柄詭異鋒利的劍,為死去的父親報仇。


    曹雄麵色沉重,他的手已經握住了鳳頭金刀的刀柄。


    田望野和於鍾朝都是老江湖了,見過不少的風浪,此刻雖然心中同樣湧出了驚詫與不安,但身為一門之主,兩人還是能保持著冷靜的氣度,不過冷靜之中,更多的是如臨大敵的謹慎和沉重。


    但他們卻並沒有發現有人出現。


    沉默的等待之後,田望野舉目四顧,沉聲道:“看來那個人並不在此。”


    於鍾朝附和道:“就算在,我們這麽多人,想必他也沒那個膽子現身。”


    曹雄道:“可是牆上的那一刀,明顯是有人刻意所為。”


    薛越臉皮抽動,冷聲道:“而且那裏麵還有人。”


    田望野沉吟道:“如果留下刀痕的是那個凶手,那為何他沒有將裏麵的人殺死”


    於鍾朝皺眉道:“如果真是此人,那這裏發生的事,莫非也與他有關”


    眾人一時又沉默了下來。


    田望野道:“如今不管他到底在不在此地,我們也應該馬上離開再說。”


    石錦依站在眾人之間,麵無血色。


    她像是受到了極度的驚嚇。


    就在這時,長街某處忽然傳來一聲冷笑,接著就有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響起:“虧你們也是關外江湖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此人多勢眾,卻被一個人嚇成了縮頭烏龜,真是一個好大的笑話。”


    就在眾人的驚怒之間,那聲音忽然又冷冷傳來:“既然你們沒有人敢接這個麻煩,那倒不如便宜了我。”


    話音飄渺不定,尖銳嘲諷,聲音雖不大,但每一個人都清楚的聽見了,讓田望野等四人都不由眉頭一皺。


    在場雖然有如此多的人,但他們竟然一時無法判斷出那說話之人的具體位置。


    就在所有人都在追尋著那人的位置時,長街的一處暗影裏陡然掠出一條黑影,其速度之快,當真猶如電光火石,隻在一瞬之間,就已經掠到了四人頭頂。


    來人的身法實在太快,饒是有田望野這個武功修為最高的老江湖在場,也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來人身形如同蒼鷹淩空而至,不見有任何遲鈍,淩空一爪就朝石錦依當頭抓下。


    在場眾人這時才陡然驚覺,那石錦依早已身負暗傷,無法施展武功,她的警覺也大打折扣,此刻驚覺頭頂疾風壓迫而來,頓時花容失色,忍不住大聲驚呼。


    田望野距離石錦依最近,驚詫倉惶之際,驀然沉喝一聲,就見他踏步縱身向石錦依急撲而去,同時雙掌開合,轟然一掌擊向那淩空的一擊。


    與此同時,於鍾朝是反應第二快的人,他身形一閃就掠到了石錦依身旁,瞬間一把就將女人拉出了那人的襲擊範圍。


    就聽嘭的一聲大震,田望野情急之下的全力一擊,已經與那人的淩空一爪接了個正著。一上一下的兩人之間的空中頓時迸蕩出一陣翻滾的暴烈氣機,聲勢駭然。


    田望野連退兩步,臉上頓時一變,沉聲喝道:“鷹爪功!你是時鴻堯”


    所有人都不由臉色一變。


    “田莊主,你的斷嶽掌果真名不虛傳啊!”


    卻見那襲擊之人長聲發話,身形卻借田望野的雙掌之力嗖地向後退去,進退之間,當真宛如蒼鷹一般快疾淩厲,就在眾人驚詫之中,那人陡然一個翻轉,竟是雙爪齊出,猛然抓向曹雄。


    那人猶如鷹掠於空,雙爪隱隱帶著勁氣的碎嘯,既快且猛。曹雄猝不及防,瞳孔驟然收縮,渾身不由僵了一僵。他怎麽也料想不到,那人與在場武功最高的田望野接了一招之後竟然還有第二個目標,而這個目標居然是自己。


    不過轉瞬之間,那人的雙爪已經撲到曹雄胸前,暴烈的尖銳之勁激得他一身衣衫烈烈鼓蕩,而曹雄心神俱震之下,一時竟然忘了躲避,眼看就要被雙爪抓個正著。


    情急之間,曹雄身前陡地炸開一片森寒的劍光,劍光交錯形成一片劍網,將那一雙淩厲的鐵爪牢牢封住。


    那人似乎忌憚劍鋒的銳利,不願與之硬碰,發出一聲冷哼,整個人淩空再一個轉折,雙爪隨之脫開了劍網的包裹,隨後雙足落地,反手一爪抓向那出劍之人的手腕。


    變化不過就在轉瞬間,此刻脫離了危險的曹雄才猛然驚醒,他大喝一聲身形急退,同時腰間金芒一閃,鳳頭寶刀鏘然而出。


    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出手救他之人,竟是薛越。


    薛越一劍逼退那人,還沒來得及撤劍,就已經看到黑影一晃,同時爪影如鬼似魅,已經閃電般朝他手腕抓來。


    薛越雖是急怒交加,可理智卻還算清醒,他心知那人功力深厚不可力敵,腳下閃電般往旁邊一閃撤臂收劍,但那爪影卻如影隨形緊逼而至,絲毫不給他有半點喘息的時間。


    薛越本來就一肚子怒氣無法發泄,此刻無疑已被激出真火,他冷哼一聲,手腕倏然一振,那柄長劍在他真力催動之下頓時彎曲如蛇,竟從那人爪影下方彈出,劍尖如毒蛇吐信,嗤一聲刺向那人的手腕。


    “好劍,不差!”


    那人沉聲讚了一聲,似乎對薛越的詭異劍招頗為意外。但他卻並不糾纏,五指倏然一變形為鷹嘴,斜斜啄向劍尖。


    就聽叮的一聲,那人僅以一啄之力就彈開了如同毒蛇般的劍招,隨後腳下一彈,整個人接勢一退,正好避過了身後那一刀淩厲剛猛的刀光。


    這一刀金光閃爍,刀勢沉重銳利,卻是曹雄含怒所發。


    但那人隻在看似簡單的一退之間,就避過了這盛怒的一刀。


    而薛越的劍尖在那人一啄之下,竟然發出一陣顫抖,劍身上陡然傳來一股巨力,震得薛越持劍的手腕虎口一陣發麻。


    好強的內力!薛越心裏頓時一沉。


    眼看曹雄與那人就要錯身而過,那人忽然身形一矮,竟是在頃刻間轉變身法貼地而掠,雙爪呼嘯帶風,猛然抓向曹雄的雙足。


    這人不知為何,竟像是不將曹雄擒住就絕不罷休。


    曹雄一刀落空,正處於舊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際,而那人身法又快又怪,招式更是出人意料,驚駭之下隻有奮起全力縱身一躍,試圖脫出那人的雙爪。


    但那人的雙爪卻比曹雄更快,他剛一躍起,一隻右腳已經被抓住。


    曹雄背心瞬間冒出了冷汗。


    但那人還沒來得及將曹雄拽下來,他的手腕上就又炸開了一團寒芒。


    冷芒如鉤似劍,蕩開一片飛雪也似的銳光。


    這一次不是劍,而是鉤,於鍾朝的殘月鉤。


    那人如不撤手,那他的一隻手隻怕立刻就要廢在了這一鉤之下。


    果然,那人忽然一聲歎息,抓住曹雄腳腕的手瞬間收回。


    曹雄踉蹌著向前奔出幾步,模樣頗為狼狽。


    而那人已經貼地竄起,身形如蒼鷹落地,瞬間已經退出了一丈。


    而長街之中的各家弟子下屬,此刻轟然一聲齊齊亮出兵器,將那人團團圍住。


    但那人卻氣定神閑負手而立,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於鍾朝並未趁機追擊,他青衫銀鉤臨風而立,盡顯一門之掌的不俗氣度。


    而那人驀然現身,在間不容發之間便與在場四位高手接連交手,並從容而退,此人的武功修為,當真令人驚歎咋舌。


    “於掌門,看來你的殘月鉤又有精進,當真可喜可賀。”


    那人忽然輕輕鼓掌,略顯尖銳的聲音從他口中緩緩傳出。


    於鍾朝隱鉤於肘後,微微皺眉,盯著不遠處的那人,道:“時幫主,你這是為何”


    田望野沉著臉上前,他審視著對麵已經陷入包圍的那人,沉聲道:“時鴻堯,你在此不問青紅皂白意欲出手傷人,這也太有損你嘯鷹幫幫主的身份了吧”


    石錦依驚駭未消,聞言不由猛地看向那人,秀眉緊緊蹙起。


    卻見那人一襲黑袍,相貌瘦削,年紀在四十上下,他身形雖並不高大,但渾身卻隱隱有飽滿的力量透衣而出,再加上他那眉眼之間蘊藏著的冷漠銳利的神采,讓人一看到他就不由聯想到那空中的猛禽——鷹!


    曹雄雙目怒視那黑袍男人,心中陡然一驚,他認得此人。


    這個人,赫然就是名動關外江湖的另一大勢力嘯鷹幫幫主,時鴻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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