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敏皇後在替自己兄長辯解,原本沒打算下場的邕帝隻也忍不住開了口。


    他輕輕一拍桌子,那桌上的杯子也不免一陣震顫。


    敏皇後的麵色也隻在瞬時晦暗了下去,雖然她早聽秋婉說了陳家那邊怕是保不住了。


    可真聽到自己娘家人被如此問責,她還是有幾分支撐不住。


    “怎會如此?陛下眼下會不會是有什麽誤會?還請陛下明查。”她說這話時,除了表達悲傷,也有幾分想將自己摘出去的意思,畢竟陳家有事,她哪怕受牽連,也不能有事,她若有事楨兒可怎麽辦?


    況且陳家這些時日的動作她是真不知情,從陳家決定兵變那日以陳大司馬身體不行了為由,邀請她回陳府,她當時因為宮中大火未曾赴約起,她的命運便與前世不一樣了。


    加之這一次代替她赴約的是趙衍楨,故而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陳家的那些計劃,其實也從未真正搬到過敏皇後的跟前了。


    而她前世赴約了,後麵的所有計劃她也幾乎都被陳家拉下了水。


    所以陳家落難的時候,她根本無法將自己摘出。


    才會釀成血洗鳳宸宮的慘劇。


    可如今她不知情,難道便能逃過死亡的命運嗎?


    “明查?朕自然會一筆筆與他們仔仔細細的查!”邕帝輕聲道。


    隨後他隻又突然看向敏皇後道“而且不止是查他們,朕想朕或許也該查查咱們的好兒子了,據朕的線人透露,他與自己舅舅可也頗有些瓜葛。”


    敏皇後聽到自己兒子也參與其中,當下幾乎站立不穩,還好秋婉隻在扶住敏皇後時,輕聲在敏皇後耳邊說了一句“娘娘不必擔心,三殿下牽扯不深,殿下不會過於重罰於他的。”


    畢竟三殿下再怎麽說也是他的兒子,隻要邕帝沒有查到趙衍楨真正在布局的那件事情,那麽他對趙衍楨的懲罰也不過就是被罰去就藩,無召永不得踏入京城罷了。


    敏皇後自然也知道自己兒子的份量比自己要重的多。


    而且越是這種時候,她反而越是要夾起尾巴做人。


    敏皇後隻垂下眼瞼道“若楨兒真有參與其中,自然任憑陛下處置,隻是還請大理寺定然要公允審案。”


    邕帝對於敏皇後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沉得住氣這點倒是有些微驚訝的,他雖然知道敏皇後一向能忍,可她沒想到在提及趙衍楨時,她居然還能不亂心神。


    不過很快,他便發現敏皇後的手還是有些微顫抖的,這麽說來,她也不過就是在強自鎮定,邕帝滿意的點了點頭“朕自然會好好審查此事。”


    “好了,咱們也先不說這些題外話,還是讓澤兒與你繼續說話吧。”邕帝本意也不過就是想擾亂敏皇後的心神,如今見目的達到,他自然功成身退。


    “娘娘,澤兒還有一事想要請教於您,還望您能不吝賜教。”趙念澤隻又躬身道。


    敏皇後隻強笑道“你還有什麽要問的便直接問吧。”


    趙念澤也沒直接開口,他隻將一枝包好的羽箭從懷中取了出來。


    “不知娘娘可識得此物?”他說話時,秋婉隻主動接過那枚羽箭,在看清楚羽箭之後,她的眼睛瞬時瞪得大大的。


    敏皇後在接過那羽箭之後,也露出驚訝之色,可眼下正是眾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拿著這支羽箭去問秋婉。


    你道那羽箭有何尋常,卻原來是鳳宸宮除了尋常侍衛,還有一名聽命於敏皇後的死士。


    這是當年敏皇後不過剛剛入主中宮時的事情了,那時陳家為了擁護邕帝上位隻得罪了朝中一幹人,其中一名罪官家屬在前朝餘孽的幫助下竟混入了鳳宸宮,並且還對敏皇後行刺。


    敏皇後未有防範隻差點被那罪官的家屬刺殺成功。


    當時邕帝雖然登上了皇位,但一個流放於民間的布衣天子初登大寶,根


    基不穩,還多的是需要陳家幫扶的地方。


    故而初期他雖然心知肚明自己發妻很可能是死在陳家之手,可迫於政治需要,當時的他的確是需要敏皇後這門親事的,也是因此他比誰都怕敏皇後出事,故而在陳家大舅提議安插一名死士隻在鳳宸宮內保護敏皇後安危的這種荒唐要求他竟也答應了。


    此後他們很快便將那名死士送入宮中,那死士擅使冷箭,因是鳳宸宮的專使,故而那箭矢上會有一個專屬於鳳宸宮朱槿花的標記。


    且不論這標記是否容易偽造,單是見過這箭矢的人怕都沒有幾個,故而若說是有人偽造,那也是說不通的。


    “你是在何處尋到這箭矢的?”敏皇後忍不住問道。


    “娘娘難道不應該問問自己嗎?”敏皇後這話聽在趙念澤耳中無異於在裝腔作勢。


    他實在不信敏皇後在這些事裏竟然會一無所知,要知道能在後位坐穩且長達幾十年的女人是絕不可能隻是個傻白甜的。


    然而敏皇後的表情也實在不像是對此事知情的模樣。


    他緩緩吐出幾個字“這箭是在宗正寺被發現的,當時致賢妃娘娘的大宮女窈萍於死地的那支箭矢正是來自這箭上之毒。”


    敏皇後聞言自是再座不住,他隻高聲喚了一句“朱鹮。”


    然而那原本應該隨喚隨到的死士卻遲遲沒有現身。


    便是原本對於大宮女窈萍自行死去之事十分樂見其成的秋婉此時也無法再樂觀起來。


    她一直在想不知是誰殺了窈萍,可她卻獨獨沒想到那殺窈萍的人很可能真正要對付的不是窈萍,而是鳳宸宮。


    如今這一手栽贓陷害的牌局倒是被那真凶玩的十分漂亮。


    敏皇後又一連喚了朱鹮幾聲,然而那朱鹮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不做回應。


    不過若隻是失蹤那也還好,畢竟一個失蹤隻要她不鬆口,便是死無對證。


    隻是敏皇後還是不免埋怨的看了一眼秋婉:


    不是說窈萍之死與她們無關嗎?如今這又算什麽事?


    秋婉也隻是輕輕搖頭,隻表示自己對此也是毫不知情,倒是趙念澤突然開口說了一句“娘娘不必喚朱鹮了,那人如今已經被我們捉拿歸案了,若非如此,兒臣也不敢貿然前來與您問詢此事。”


    他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然而趙念澤卻還像個沒事人一般隻輕輕拍了拍自己的手掌,不過片刻,一個血肉模糊,衣衫襤褸的青年男子便被兩名侍衛一路拖進了鳳宸宮的大殿之內。


    那人渾身都散發著血肉的腥臭之氣,頭發蓬如蒿草更是遮擋住了他大半個臉頰,那張沉如死水的雙眼更是透不進一絲光。


    這般狼狽且恐怖的狀態落入人眼,隻惹得滿室心驚,秋婉見狀更是仿佛不忍卒睹一般垂下眼瞼去。


    侍衛們在將朱鹮拖到人前時,便將其丟在了地上。


    渾身都飽受過刑具催折的朱鹮隻如一條死魚一般躺在藍色的織錦羊絨地毯上。


    趙念澤隻抬腳點了一下朱鹮的身子,那朱鹮也隻是緩緩的抬頭看了趙念澤一眼。


    “毓秀宮的大宮女是不是你殺的?”趙念澤冷冷問道。


    那朱鹮微微撂了撂眼皮。


    他一張口,人們才發現他的牙齒早都被人拔光了,那原本可以讓他少受一些罪的毒藥自然也早早便從他的牙齒裏被取走了。


    故而此刻他才會被以這種飽受催折的模樣出現在人前。


    “是。”他言簡意賅的木然道。


    “背後指使你之人到底是誰?”趙念澤繼續問道。


    朱鹮轉了轉那顆混濁且漆黑的眼珠,隻無神的看了一眼上首的敏皇後。


    作為一名死士,他們的忠誠度原本應該是極高的,實在承受不住,他還可以用自殺這種方式來保持忠誠。


    隻可惜他被


    抓的時候,第一時間便被卸去了藏在牙床裏的那顆毒藥。


    故而後來被拖進詔獄受刑之時,他已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幾乎那些酷吏的手段他隻全數都嚐了一遍。而且他縱然想尋死也是無法選擇的,那酷吏似乎深諳折磨他人之道,也深深懂得如何催折他人的信念與誌氣。


    這朱鹮雖然是死士,受痛能力比一般人要強上許多,但在那酷吏手裏走一遭也不過就是比旁人更耐折磨幾分。


    但天底下又有幾人能抵過這樣殘酷的折磨呢?如今的他隻希望能求速死。


    至於別的什麽信念忠誠倒都被拋之於腦後了。


    秋婉自然也看出了朱鹮的動搖,此時若是朱鹮指認敏皇後,那此事便無任何轉寰餘地。


    說到底做了蠢事的人是自己,她不能連累到敏皇後才是。


    故而在朱鹮剛欲張口之時,一旁原本隻是站在敏皇後身後的秋婉卻是突然抽出旁邊那人的長刃隨後朝朱鹮的後背狠狠刺去。


    像是怕一擊不夠斃命,她隻又狠狠刺了好幾刀。


    等到人們從震驚中回神之時,那朱鹮已經徹底咽了氣。


    敏皇後驚聲道“秋婉你這是做什麽?”


    便是一旁的侍衛也朝秋婉圍堵了過來。


    然而秋婉在將那朱鹮殺了之後,隻又用那柄滴血的利刃橫在了自己的脖子前。


    她深深知道,今日的興師問罪,若是鳳宸宮不見一絲血光,今日之事怕是多半不能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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