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程竹風這話,程氏當下竟是有些不敢開口說話了。


    她本就是想來探探自己丈夫的口風,然而此刻從自己丈夫的口風試探過去,程氏倒沒料到自己丈夫對程素素的恨意卻是仍舊沒有改變的。


    而在她猶豫支吾的過程裏,程竹風顯然也感覺到了什麽,他隻冷冷道“那丫頭都跟你說了什麽?她不會是想回來了吧?”


    倒沒想到程竹風一猜就中,程氏狠了狠心。隨後咬牙點了點頭。


    程竹風隨後便道“哼!我就知道,她當日既然決心跟人私奔,便不該再想著回來了,況且姐妹們都在談婚論嫁,她來家裏做什麽?難道是要連累的其他姐妹都沒一樁好姻緣?”


    “她若是知點羞恥,便應該自己尋根繩索自盡。別平白連累了其他姐妹!”程竹風說這最後一句時可謂是咬牙切齒了。


    程氏抬頭看著程竹風,竟是半天都沒說出話來,許久後,她才輕聲道了一句“夫君,她到底是你的女兒啊。”


    程竹風聞言卻隻是冷冷看著程氏,好半刻後他才冷冷道了一句“我當然知道她是我女兒,可這樣的孽種倒不如沒有。”


    程氏聽了這話,隻是垂淚,難道自己女兒真的不能回來嗎?


    最後想到自己女兒的事,程氏最後還是猶豫著開了口“夫君,其實素素來求我並不單純是因為沒地方待,她求我的緣故,是因為她如今正有了一段好姻緣,她想通過自己原來的身份,嫁給對方。”


    “好姻緣?她在癡心妄想吧?誰會看上她?”程竹風想也沒想便直接斥責了程氏。


    聽了程竹風的話,程氏隻咬牙道了一句“是陸家那位。”


    “什麽陸家那位?”程竹風冷冷問道。


    “自然是如今風頭正盛的那位陸知章陸大人。”


    “哼!她果然是在癡人說夢,她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樣子,居然還想與那人扯上什麽關係,那人怎麽可能看得上她?”程竹風想也沒想便直接駁斥了程夫人的想法。


    程夫人自然不甘心,反正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那位陸大人如今不也是個鰥夫,怎麽我女兒就配不上了?”


    “你知道他如今妻子新喪,有多少京中千金拖人與他聯係嗎?”


    “那些女子哪個不比你那好女兒強?”


    “素素難道不也是你的女兒?”程氏沒忍住又問了一句。


    程竹風聽了程氏的話,隨後低聲道了一句“我沒有這樣丟人的女兒。”


    程氏聞言一顆心隻也冷了半截。


    “夫君,你怎麽這麽狠心?”說完這話,程氏眉宇之間鬱色更濃。


    程竹風聞言隻冷冷道“我不僅心狠,你回去告訴你的好女兒,我不會管她的!她就是說要嫁給當朝宰相,我也不可能管她的。”


    程氏聽了此言,隻當下便流下淚來。


    人人都說父母之愛子女,便不惜為他們計長遠?然而在程竹風這裏,她能感受到愛意卻是分明有限的。


    到底不是從他肚子裏出來的孩子,到底沒有遭過那樣的罪,沒有巨大的沉沒成本,又怎麽可能真正深愛自己的子女。


    而且從生下自己的子女時,或許這愛並不純粹。


    生男是為了傳宗接代,延續自己的基因。


    生女是為了出嫁,鞏固延續自己的版圖。


    所以一旦對方沒有達到他的期待,沒有達到他的預期,他們便都會對這部分基因進行殘酷的對待,甚至當成不良資產處置。


    說到底不管是妻子也好,子女也好,這些都隻是父權之下的物資而已。


    可笑世人卻還要為此編一個以愛之名的詞匯。


    程氏經過程素素之事,一時對程竹風也看淡了幾分,隻是女兒那邊,她也不知該如何交待。


    故而這段時日,她都沒有去見素素。


    她更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麵對程素素。


    而她這邊猶豫不決,程素素卻是十分焦急的在等著自己母親的信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而自己母親卻遲遲不聯係自己,她也有些按捺不住了,所以她決定主動去找自己母親。


    她記得自己母親平日每周會去附近的福祿寺燒香,故而她便去那附近等著自己母親。


    這一日程氏隻隨其他人一起去福祿寺燒香。她不過剛剛踏上石階,卻聽石階之下有人喚自己“夫人。”


    她一回身便看到一個戴著幕離的女子,雖然那女子的麵貌看不分明,程氏還是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女兒。.


    與程氏同行的幾位婦人則是不解的問道“這位是?”


    程氏隻低聲道“是我遠方的侄女,夫人們你們先走吧,不必等我。”


    聽了程氏這話,其他夫人還是忍不住打量了那姑娘幾眼,不過她們默契的沒有多說話。


    而直待到齊氏領著自己女兒離開後,其中一位夫人方才開口道“她什麽時候有位遠方侄女了,我之前怎麽沒聽說過。”


    聽到那位夫人的話,其他幾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她們雖然不至於一眼認出那女子,可從齊氏的態度,與自己的直覺她們也能猜出那女子的身份。


    隻是那是程氏的家醜,程氏想遮,他們自然也沒有將人家家醜就此揭開的道理。


    另一位則笑道“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


    而另一邊程氏隻趕緊將程素素拉到一顆無人的大楓樹下,此時仍是早春,樹上除了頹敗的枝葉,便是孤零零,光禿禿的。


    程氏低聲斥責道“素素,你怎麽這樣冒冒失失的便過來了?如果被人知道,你知道他們又要在背後說多少閑話嗎?”


    程素素聞言,隻覺心頭一刺,可想到自己如今卻是家中恥辱,她不敢多言。


    況且她還指望自己母親幫自己一把。


    “母親,我之後不會這樣找你了,我也是等不到你的消息,所以才想著這樣來找你的。”


    “行了,別說了。”程氏冷聲道。


    聽了程氏的話,程素素眉眼乍然淡了下去。


    不過她仍有一絲期待“母親,爹爹那邊怎麽說?”


    一說到這個,程氏隻也有些顧左右而言其他了“你爹那邊怕不是那麽好說服的,而且你大妹妹又要成親了。”


    “所以母親沒有跟爹說我的事?”程素素忽然低眉問了一句,不過想想也是,從小到大她這母親對父親便很害怕,讓她替自己說話,隻怕她是萬分不敢的。


    她雖然也不想指望自己母親,可是有什麽辦法,這軟弱的母親是她唯一可以依賴的人了,畢竟如果沒有自己母親。她再沒有值得信賴的人了。


    而且其他人別說幫自己,隻怕看到自己都要敬而遠之。


    想到這一點,程素素淡淡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好半刻後,她才輕聲道“母親,算女兒求你了,你便跟父親去說一回吧,就算不成父親也不過罵你一回,而女兒卻可以因此嫁個好人家。”


    程氏歎了口氣,對上程素素哀求的眼,她也不忍麵對,她隻避開眼道“我怎麽沒跟你爹說,可你爹仍是從前的口氣,素素,你不要指望你爹了,你爹是不可能答應的,他如今心裏根本就沒有你了。”


    聽到這話,程素素隻認為程氏是瞎編的,她不信道“爹爹真的不答應?”


    程氏自然再次點了點頭。她輕聲道“素素,你別指望你爹了,你爹如今真的半點也不可靠。你不知道他甚至說希望你去死,至於那陸家的事,他也是半點不信。”


    聽到這話,程素素隻不免後退了幾步。這話她是終於信了,這些話也隻有自己爹爹才能說的出。


    程素素沒有再說話。


    程氏見她這般沉默的姿態,隻又忍不住想將自己手裏的銀錢遞給程素


    素“素素,娘對不起你,怪娘也沒用,娘實在幫不到你,你拿著這筆錢,好好生活。”


    程素素淡淡看著自己母親,不知想到了什麽。


    她淡聲笑了一句“不用了,母親你留著自己好好生活吧。”


    “說到底都是女兒沒用,所以父親對女兒失望也是正常的。”程素素又接著輕聲道了一句。


    說完這話,程素素便毫不留戀的離開了。


    程氏連忙緊追了幾步“素素,你一個女孩子沒有銀錢如何生活?”


    程素素沒有回答程氏的話,若透過幕離看過去,程氏便能看見她的眉眼間都是冷漠與失望,而她的拳頭更是緊緊攢著。


    她這一生,從來沒有犯過這樣大的錯。


    她就犯了一個識人不清的錯,為何便要如此眾叛親離。


    若非是私奔,她大概也永遠看不到自己父母的另一麵吧。


    隻是她也顧不上悲傷這些,如今前路茫茫,她也不得不為自己再最後打算一把。


    她想去陸知章身邊再試一試,若是他能靠得住,她便隨他去。


    若是陸知章也靠不住,她當下一時竟也不知該如何打算了。


    書齋外的一顆楊柳樹下,一身縞素的青年隻遠遠站在樹下。


    而另一邊,將自己父親的所有詩詞全都謄寫了一遍的程素素終於決定去找那青年了。


    隻是程素素來到青年身邊的時候,那青年身邊已經早圍了幾個搭訕的女子。


    陸知章麵對這些搭訕自然不假辭色,很快少女們便也覺得無趣,而放棄了繼續搭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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