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上,李放睡得很難受,感覺渾身酸痛無力,腦子昏昏沉沉的。


    醒來。


    睡去。


    醒來。


    睡去。


    李放不斷重複著這個過程,他每次都能被晚上那顆擦袖而過的子彈嚇醒。


    那顆子彈,有時穿透過他的心髒,有時直接爆頭。


    等到李放感覺到眼前有朦朧的亮光之時,天亮了。他呼出一大口濁氣,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好燙。


    他歎了口氣,這還是他這幾年第一次發燒。


    這年頭兒,人吃的都是無公害食品,幹的活兒也累,身體都倍兒棒,大人或者小孩,要是有個頭疼腦熱,大概率都是去衛生所吃兩片藥,靠自己的免疫力硬抗。


    李放一邊活動著自己的四肢,一邊熱了倆饅頭,又給自己煮了個雞蛋,準備上班去。


    現在沒有手機,他想請個假,也得讓人捎信兒。


    好在,自己病不重,還能拖著身體去廠裏的醫院開點藥。


    ......


    李放用了老式的水銀體溫計,一看,三十七度九。


    那大夫看他年紀輕,安慰他沒什麽事,開了兩片藥,讓李放多喝點熱水就好了。


    要說這十幾歲的身體,就是嘎嘎結實,沒到中午,李放出了一身汗,也就退燒了。


    今天沈小毅沒來,好在年還沒過完,也沒什麽活兒,李放就趴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打瞌睡。


    中午,李放提著飯盒去食堂吃飯,正好碰見沈小正。


    “昨天的事,多謝了。”沈小正誠懇地道謝。


    李放一邊吃著自己的白菜燉豆腐,一邊搖頭:“沒事,你好好的就行,對了,今天沈科長怎麽沒來。”


    沈小正嚼著饅頭,說道:“事兒還沒完,我哥還得收拾這爛攤子呢。對了,晚上,我哥請客,咱一塊兒吃飯去。”


    李放這病剛剛好,食欲也上來了,見沈小毅請客也沒客氣。


    “行,跟著沈科長吃大餐去。”李放打趣道。


    沈小正聽到這話也樂了。


    對於李放這種開朗直爽的性格,他還是挺喜歡的。


    ......


    沈小毅找的地方,還是昨天那家餐館。


    他臉上帶著笑容,神情明顯比昨天輕鬆多了。


    不過他依舊很謹慎,找了個偏僻的角落,適合說話的地方吃飯。


    “來,吃,昨天我吃這燒雞,好吃極了。”沈小毅給李放拿了隻大雞腿。


    李放沒客氣,他一入口,這雞腿的香氣充滿整個口腔。


    雞肉的汁水在嘴裏炸開,李放嚼著雞肉,感覺自己又滿血複活了。


    “真不錯。”李放豎了個大拇指,現在的雞都是土雞,比後世那種飼養百天就下鍋的雞,肉質和味道都好得多。


    沈小毅看著李放吃得歡,自己也大快朵頤起來。


    “對了,沈科長,你那事情都辦完了嘛。”飯過三巡,李放看向沈小毅。


    沈小毅嗯了一聲,說道:“這夥人來路還沒查清,但昨天一審,還審出點兒別的東西來。”


    他語氣停頓了一下。


    李放和沈小正都好奇地等著他的下文。


    沈小毅輕咳兩聲,說道:“昨天跑了的那個人,是他們裏麵領頭兒的,叫大眼兒。公安那邊有他的記錄,前些年,這小子在清河農場勞改過幾年,犯的是罪不重,幾年就放出來了。後來,就留在了津城,去年春節,剛剛回京。”


    清河農場是隸屬於京城的勞改農場,卻建在了津城,又被稱作茶澱農場。


    裏麵的人員成分複雜。


    有負責管教的幹部職工和其家屬,也有勞改人員,還有由勞改人員釋放後,變為留場就業的合同工。


    李放深思片刻,他說道:“他在津城期間的記錄,有沒有什麽可疑之處。”


    沈小毅讚賞地看了李放一眼,李放一下子就抓到了重點。


    “我在津城那邊的朋友說,他的記錄是空白的。像被人故意抹去的。”沈小毅說道。


    李放知道,能在一天時間內在津城查到一個人,說明沈小毅的神通廣大超乎他的想象。


    而大眼兒,這個小團體裏的關鍵人物,他一個人知道的,或許比這些小雜魚們加起來都多。


    沈小正插話道:“那怎麽辦,我們已經找不到他了,早說昨天追上去了。”


    他有些後悔,昨天怎麽沒一鼓作氣追了上去呢。


    沈小毅瞥了他一眼,說道:“那今天我們吃的就是你葬禮上的飯了。昨天要不是人家李放,你那小命,早就被人拿走了。”


    說完,他也是一陣後怕。


    這沈小正愛衝動的毛病真是惹了不少禍。


    要是昨天真出了事,他也沒法子跟家裏,尤其是跟他奶奶交代。


    沈小正哦了一聲,繼續埋頭吃飯了。


    他知道大哥如今處在氣頭上,自己再頂撞,恐怕自己以後連家門都出不去了。


    李放說道:“既然回京都一年了,那他肯定留下過蛛絲馬跡,沈科長,你覺得呢。”


    李放覺得,沒有事情是天衣無縫的。


    哪怕有,在大眼兒這種人物身上,也很少出現。


    “大眼兒有個表弟,叫於四兒。就是你見過的那個人。他們的據點,就是於四兒的家。”


    沈小毅說道。


    李放愣了一下,難道這於四兒還是個關鍵人物。


    沈小毅喝了口茶,說道:“派出所的人跟我說,這於四兒是個孤兒,就是為人太貪婪,是出了名的貪。大眼兒嫌棄自己表弟誤事,平時就不愛搭理他,愛和一幫跟他一樣刑滿釋放出來的人玩兒。”


    李放點點頭:“那你們後來去過於四兒家嗎。”


    沈小毅笑了笑。


    “去了,於四兒跑了,東西都沒帶走。但我們在屋裏還發現一些東西,跟去年發生的一起泄密案件有關係。”


    李放沒再多問,畢竟這種泄密案件,涉及東西太多。


    有時候,知道的太多,就死得快。


    這是李放的生存準則。


    “你覺得,於四兒還會回來嗎。”李放沉思片刻,問道。


    說罷,沈小毅看著他,兩人相視一笑。


    如沈小毅所說,於四兒的錢票都沒帶走,這對於一個貪婪的人來說,比殺了他都難受。


    於四兒肯定會回來。


    沈小毅和李放是這麽想的,沈小毅也派人去於四兒家門口蹲守著。


    如今已經打草驚蛇了,那麽,他們就賭一把,賭這個貪婪的獵物會不會回頭。


    “守株待兔,有點意思。”


    李放咬著另一隻雞腿,細細想道。


    這件事,眼看著還能挖出更多的東西,因此李放等人沒有鬆懈。


    雖然,李放不是這件事的當事人。


    但他明白,這場風波之下,誰也不能獨善其身。


    與其旁觀,不如多為自己賺一些安身立命的資本,起碼背靠大樹好乘涼。


    隻要沈小毅不出事,自己也會過得更好一點。


    ......


    晚上回到家,沈小毅又吃了片藥,寫了會兒文章,才遲遲睡下。


    明天,有一批物資過來,他還得跟著老常一起去接。


    這批糧食又是科長吳兵從他的戰友那調劑來的,要說吳科長還真是神通廣大,也難怪李懷德如此器重他。


    不過,要說吳兵和李懷德關係有多好,李放倒也沒看出來。


    反而有一次,李放看見吳兵和軋鋼廠的楊廠長在一起說話,倆人看起來關係不錯。


    不過,這種表麵上的好,誰又說得準呢。


    人都有兩幅麵孔,誰也不知道對方心裏想的什麽。


    李放在床上胡思亂想著,越想腦袋越疼,索性裹起被子睡大覺了。


    第二天,李放一到廠裏,就看到平時一直樂嗬嗬的老常,心不在焉的。


    “常哥,有心事兒?”李放用手撚起一小撮茶葉,泡到了自己杯子裏。


    他自從到了軋鋼廠,跟沈小毅和吳兵等人學的,也愛大早晨就泡杯茶。


    老常歎了口氣。


    “放子,你說這人呐,有時候你想平平淡淡地過日子,那老天爺就是不順著你心思。”


    老常吐槽道。


    原來,昨天,老常的小舅子和人起了掙紮,給對方打了一頓。


    不是人人都有沈小正那好命,有人給擦屁股。


    老常這小舅子和李放差不多大,輟了學,平時就在街上亂晃悠。


    老常的老丈人家,就是普通的單職工家庭,老常妻子自己爭氣,考了中專,當了供銷社的員工。


    但這小舅子卻是無所事事,整天惹事。


    老常的老丈人在食品廠上班,本想提前把工作給兒子,但也一直放不下心,生怕兒子出啥事,丟了工作。


    到時候一家人真連飯都吃不上了。


    結果,就出了事。


    “人家怎麽說?”李放問道。解鈴還須係鈴人,這事兒要是想解決私了,隻能從被打的人入手。


    老常苦笑道:“這小子捅破天了,打的可不是普通人,人家那家庭,我們連人家門都登不上。”


    李放一聽,就知道老常這小舅子,不知輕重,怕是惹了大院兒裏的人了。


    “要不,找沈科長試試。”沈小毅也是那個圈子裏的,如果他出麵,或許還有轉機。


    要不然,老常這小舅子,勞改的命運是改不了了。


    “唉,也隻有這個辦法了。”老常點點頭,他也不指望沈小毅能幫他多少,能說上話,他就千謝萬謝了。


    畢竟,大家隻是同事,幫他是情分,不幫他是本分。


    自己好歹,也跟妻子和老丈人家有個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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