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二十來年前的事吧。”


    “那時候老一輩人還活著,我那時候還小,還沒和你嬸子成親呢。”


    “那年頭兒不太平,村裏人跑的跑散的散,年輕人想在村裏娶個親,難。”


    秦大榮嘬了口酒,感歎道。


    “不過,大隊長秦福生他家例外,我爹以前跟我說過,秦福生他舅有本事,還留過洋,外甥們都沾了光,因此人家家的孩子都是讀過書的。”


    “不像你五叔我們,都是大字不識幾個的粗人。”


    李放點點頭。


    怪不得秦福生能當大隊長,他弟弟還能在城裏混的不錯。


    原來人家打小就條件好。


    而且秦福生雖然受過舅舅恩惠,但自己家成分卻是貧下中農,因此解放後,不僅沒受牽連,還當了大隊長。


    也算是個有福之人。


    秦大榮感歎道:“隻不過,人哪有十全十美的。”


    “秦福生家的小子生下來就折了倆,後來好不容易保全一個,年紀輕輕就沒了。”


    “就秦林那孩子他爹。”


    “當年黃家村的大隊長和秦林他爹一般大,有個已經訂親的未婚妻,那姑娘長得美,附近村小夥子都喜歡。”


    秦大榮喝了口酒,笑眯眯地說道。


    “五叔你這......”


    李放看秦大榮這表情,便知道,估計當年他五叔也是仰慕者之一。


    秦大榮輕咳道:“就在快要成親的時候,黃家村大隊長他爹死了,按規矩,那年他不能辦喜事。”


    “婚事就耽擱了。”


    “這時候,秦林他爹出現了,給人未婚妻撬走了!”


    “你說,這是不是招人恨!”


    “後來,等人黃家村大隊長替父親守孝結束,發現自己沒過門的媳婦飛了。”


    “帶著一幫人就打上了咱村。”


    “可有啥法子呢,那姑娘肚子都大了。”


    “隻能打碎牙往肚子裏咽唄。”


    “臨走時候,把秦林他爹揍的沒個人樣了。”


    “不過,他也算活該吧。”


    秦大榮饒有興致的說道。


    李放好奇地問道:“那姑娘就是秦林他娘嗎。”


    不過,還沒等秦大榮回答,他就自我懷疑了。


    他又不是沒見過秦林她娘。


    那王嬸子長得矮胖黑乎乎的,哪像個“村花”的模樣。


    就算歲月是把殺豬刀,也不能殺的這麽狠吧。


    秦大榮眼睛一瞪:“咋可能嘛。”


    “秦林他娘長得比人家那姑娘差遠了。”


    “那姑娘當時嫁給秦林他爹之後,沒多久早產生下了個閨女,再後來,又跟著別人跑了。”


    “秦福生覺得丟臉,就對外宣稱母女難產都死了。”


    “不過,這個理由大家信了,要不是那天我和我哥上山打獵,看見那女人跟個野漢子從後山跑了,我還真以為她是難產死了。”


    “然後秦福生估計是把那早產的孫女扔河溝子裏溺死了。”


    “沒過多久,秦林他爹又續娶了做豆腐的那個王家的閨女。”


    “那秦林他娘也是命苦的,丈夫體格不好,生下來的孩子都夭折了,後來爺們兒也年紀輕輕死了。”


    “兒子也被送城裏了。”


    秦大榮同情道。


    李放聽完秦大榮的話,恍然大悟。


    原來秦福生家,人丁稀少是有理由的。


    又想起秦大榮所說,秦福生家拋棄女嬰的事情,頓時感覺一陣惡寒。


    沒想到看上去正常的人,竟然能心狠做出這種事。


    更可怕的是,以前的時候,大家見怪不怪,習以為常。


    “所以,放子,你知道為啥黃家村的大隊長,那個黃德春如此欺負咱村了吧。”


    “那是對秦福生家懷著恨呢。”


    “甚至恨著咱們村子的人,畢竟那時候村子裏對那女人都沒好臉色,黃德春覺得是咱秦家莊的鄉親們逼死了那女人。”


    “所以,給咱穿小鞋,也算是出了心裏那口氣。”


    秦大榮一口氣幹了那杯酒。


    “就是苦了咱村的鄉親們了,被個死人牽連。”


    這時,秦五嬸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桌子旁邊,搭話道。


    秦大榮歎了口氣,而後看著李放說道:“放子,叔說句話,你如今也是個幹部了,你就好好工作,千萬別幹那些不好的事。”


    秦大榮說的委婉,李放知道他的意思。


    有多少年輕人都是被這情情愛愛所害。


    哪怕後世,也有不少年輕人為愛衝動變成魔鬼。


    毀了別人,也毀了自己。


    秦林他爹,年輕時的奪妻之仇,這麽多年,還影響著兩個村子。


    這都是血的教訓啊。


    李放還想說些什麽,卻見劉美華走了進來,一臉興奮地說道:“爹,娘,放子,大隊部那邊好像打起來了。”


    此話一出,秦大榮和李放皆是一愣。


    兩人第一反應都是因為修路上工的事。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跑了出去。


    ......


    大隊部裏,秦福生坐在窗邊的椅子上。


    陰沉著個臉,手上還拿著旱煙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不遠處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莊稼漢子。


    打著補丁的衣服上還都是泥巴。


    那漢子手上的鐵鍬杵在地上,眼睛瞪著秦福生。


    “福生叔,我們天天這麽辛苦的幹活兒,憑什麽活幹的多,工分還不如別人多?”


    “晌午多吃了口饅頭,就得挨他們的白眼。”


    “怎麽,咱們秦家莊的爺們兒,就隻能當慫包是吧。”


    他話說的難聽,但他身後的村民皆一言不發。


    尤其是跟著一起上工修路的。


    漢子說的都是他們的心裏話。


    “您是大隊長,我們聽您的話,應該的。”


    “但我就問一句,是不是咱秦家莊的人以後遇見黃家村的,都得低頭走是吧。”


    漢子冷哼一聲,大聲喊道。


    這話一出,秦福生坐不住了。


    他抬起頭,半晌,說道:“有祥,叔知道這回修路虧你們了,但叔也有苦衷......”


    他還想說什麽,但一抬頭,看見村民們一個個不滿的眼神,心裏一涼。


    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秦有祥說道:“福生叔,這些年你給我們大家做的好事,大家都記在心裏。”


    “這回,我們也不為難您了。”


    “我就要您一句準話,我們能不能去公社上要個說法。”


    話音剛落,他站起身,拉過身後的一個漢子。


    擼起那漢子的褲子右腿。


    “有田這傷被石頭砸了好幾天了,找他們要點藥都不肯給。”


    “您看見了吧,您給個準話吧。”


    秦有田是秦有祥的弟弟,一個老實本分的莊稼人。


    他們這群人裏,也隻有秦有祥剛這樣跟秦福生說話,畢竟他是個生產隊長。


    畢竟,在農村,大隊長是村裏的天,生產生活一把抓。


    誰敢和天作對。


    這時,隻見秦福生許久不說話,而後慢慢地站起身,朝著門口走去。


    “我老了。”


    “隨你們吧。”


    秦福生聲音有些顫抖,走出門的那一刹那,他一向挺直的背影,似乎一下子彎曲下去了。


    而門口的秦大榮和李放默默地看著這一幕,一言不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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