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親送使團出海之時,尚是好好的,但一上了岸,立馬就暈了過去。


    侍衛頭頭看著手下手忙腳亂的將陛下抬上車架時,內心仍在腹誹:怪不得陸指揮使自囚於詔獄,說什麽都不出來,這活計,可真不是人幹的。


    感慨兩句,便不得不接受現實,將皇上送上車架後,一路快馬加鞭的往金陵而去。


    場麵一轉,皇帝寢宮之外,醫官正與太子皇後交待著什麽,申汝默,張白圭老神在在的站在一旁。


    真有夠不省心的,上次出現這樣的場景沒過去幾日,便又來上了一遍,這樣下去,皇帝怕是離殯天也就不遠了。


    申汝默的抱怨隻存心間,喜怒不形於色,麵上掛滿擔憂,維持著他一貫老好人的形象。


    “陛下此次是受了驚嚇,致使風邪入侵,染了風寒,微臣開上幾副藥,為陛下煎了吃了,好好休息幾日就會痊愈,算不得什麽事。”


    太子皇後同時鬆了口氣,李皇後看的明白,若是陛下大行,就自己這孤兒寡母,實在是鬥不過那些已經成了精的文官。


    但接下來禦醫的話,卻是讓兩人渾身涼透,縱使身上披著厚厚的裘衣,卻也不能再帶給他們一絲溫暖。


    “但陛下身體的虧空,卻已經到了積重難返的程度,虎狼之藥雖然能換來一時舒緩,但卻是將身體的生機消耗殆盡。陛下遠行在即,望殿下娘娘周知。”


    太子麵色激動,嘴中連說不可能的,父皇一向身子康健,怎會突然有殯天之患,定是你這庸醫學藝不精,誤判了病情。


    見太子上來便要斥責禦醫,李皇後怒斥道:“身為一國儲君,不思如何穩定社稷,卻來遷怒別人,成何體統!”


    李皇後在太子麵前還是極有威嚴,三言兩語下來,太子就偃旗息鼓,不敢再放肆。


    隨後,李皇後與醫官告了聲罪,謝過他的辛苦,請他去偏殿稍坐。


    醫官欣然前往,雖然皇後未曾明說,醫官心裏也清楚的很。在陛下駕崩之前,自己是出不去皇宮的,家裏宮中自會派人撫慰,以防出現什麽風言風語。


    對於皇後的謹慎,醫官很是欣賞,家中遭逢大變,孩子幼小,自然該由女主人支撐門戶。


    何況這還不光光是一家之事,皇位更迭,稍有不慎便是滾滾人頭落地,所以啊,再三謹慎都不為過。


    這個醫官剛剛離開,便有另一個醫官奉詔前來,皇帝生死事關國運,可不敢馬虎行事。


    在這個醫官為皇帝診斷之時,李皇後將太子拉到一旁,交待道:


    “若是你父皇駕崩,那你便是大漢新皇。我不過一介婦人,沒什麽見識,到時候你能倚靠的,隻有你的幾位老師和陸指揮使。


    但你千萬記住,別人的力量再好,那也是別人的,隻有自己掌握的,才是真正值得倚靠的東西。”


    聽完李皇後語重心長的囑咐,太子卻有些迷茫,父皇身體不適,怎麽母後也是一副托孤的架勢。


    不多時,這位醫官便自寢宮出來,雖未說話,但其難看的臉色還是給了眾人答案。


    “醫官,陛下的身體是何狀況?”


    “回稟娘娘,陛下身子虧空過甚,此次被風寒引動,風寒好治,可虧空難補,陛下此次,怕是凶多極少。”


    雖然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得到確認的這一刻,皇後仍是覺得被抽掉了脊梁。


    為了防止外戚亂權,李皇後不過是小門小戶的女子,雖然多年來在皇宮養尊處優,獨掌後宮大權。但這一刻,她卻隻想放聲痛哭,就像當年祖母失去了祖父那般。


    但現實並不允許她如此小女子作態,身為皇後,雖無幹政之權,但她此時卻必須得堅強起來,至少也得扶自己孩兒坐上皇位,才能倒下。


    請兩位內閣官員進屋暫坐,皇後與太子一同守在皇帝身邊,等著他醒來。


    這一等,足足等到日落皇帝方才蘇醒,外間的兩位,已經交替用過飯食,屋內之人,卻是滴水未進。


    皇帝費力的睜開眼睛,便見太子與皇後守在床頭,目光投向自己。


    見陛下嘴唇幹裂,皇後一揮手,立馬有內侍端著溫度正好的參湯入內,皇帝飲了幾口,方才問道:


    “皇後與太子都在此處,可是朕的身體有恙?”


    皇後展露笑顏,溫柔回應道:“哪裏,陛下身子康健的很,隻是下次切不可如此逞強,明明暈船卻非要上船。”


    皇後還是這樣,從來都不會撒謊,眼神的躲閃早已出賣了她內心的真實想法,不過這也正是自己喜歡的她的原因。


    深宮之內,欺瞞太多,算計太多,爭鬥太多,在這,皇後這真誠的性子便像是黑夜中的燭火那般耀眼。


    需知,一切陰謀詭計在高尚的人格麵前,就像是豔陽下的堅冰,早晚都會化作水流滋潤大地。


    拍拍皇後的手,皇帝的語氣也很是柔和,“朕的身體朕自己知曉,皇後不必擔憂,去用些膳食,朕有幾句話要叮囑琦兒。”


    “臣妾告退。”初一轉身,眼淚便在皇後的眼眶中打轉。


    皇帝教子,尤其是在這個時候,這可是帝王一生掌控帝國的精華所在,所以,記錄帝王言談的起居郎已是早早就位。


    太子也是這般想法,此番父皇的言語,定是治國執政的金玉良言,可得好好記住。


    “琦兒,汝自視,是否做好了成為皇帝的準備?”


    雖然很想信心滿滿的回應個是,但事實上,太子並沒有信心能統禦這個龐大的帝國。


    “汝年紀尚小,此時做不好也不妨事,前幾年,隻需你跟著幾位師傅好好學習如何處理政事,自然有一日,你能成為一個好皇帝。”


    太子點頭稱是,又聽皇帝說道:“孟子有雲,治大國如烹小鮮,多有帝王將此言奉作圭臬,琦兒你又如何看待?”


    “孩兒也是極為讚同。”


    皇帝微笑著搖搖頭,“此為書生之言,切不可盲目聽信。不過有一點還算不錯,治國理政,不是非要做出什麽成績,與民休養生息,也是一種方式,切勿做一個好大喜功的帝王,踏踏實實便好。”


    “孩兒知道了。”太子垂淚答道。


    “待朕走後,要好生照顧你母後,朕也無需什麽寵妃陪葬,待你母後百年之後,與朕合葬一處便可。


    宮中女眷,若是有願意出宮的,不必為難,贈予她們些錢財,讓她們去過自己的生活。”


    起居郎心道:陛下突然的轉折,難免有虎頭蛇尾之嫌,還當其會有什麽警世之言,治世之論。


    “琦兒,牢記一事,即便坐在皇位上,你也隻是個人,非是俯瞰世間的神祗。”


    皇帝似乎很是疲憊,說兩句便要歇上一陣。


    “對於他人,多一些寬容,少一些指摘,仁者無敵,這從來不是句空話。”


    “孩兒記住了。”


    “善。”


    “父皇可還要見見申師傅和張師傅?”


    “不必了,多年君臣,他們當知朕心,琦兒,父親有點累,這便睡了。”


    皇帝閉上雙眼,真的好似安詳的睡著了。外有醫官探了探皇帝的鼻息,搖搖頭,便有內侍一路向外,傳遞帝王駕崩的消息。


    草葉舒展,魚兒遊動,惟人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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