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門內的城牆街,一處院落前圍了不少的百姓,對著大開的院門指指點點。門外站了幾名快手,都穿著新的皂隸服,上臂位置縫了一個紅布,上麵繡了一個快字。百姓們看到這個裝扮,都在議論紛紛,知道又是快班出來抓人了。


    龐雨自己也穿著相同的皂隸服,在街上停頓了片刻,以觀察那些百姓的反應,看起來他們已經能辨識出是快班在辦差,這已經算是初步的成果。


    眼下平亂收尾工作還很繁雜,快班一直在招人,龐雨來不及訓練這些人,隻能先從形象上著手,尤其要區別於皂班和壯班,所以加了一個袖章。按照龐雨現在的要求,每日早上要求有一隊快手沿街巡邏,讓百姓每天都要看到快班,持續的強化快班威武的印象。


    龐雨從那破開的大門走入了院中,裏麵有三個快手,江帆持刀站立,阮勁和徐愣子則將一人壓在地上,旁邊的廂房中有女人和小孩在哭泣。


    龐雨打量了一遍院落之後道,“把劉掌櫃放開。”


    那兩人鬆了手,劉若穀仍趴了一會才艱難的起身,埋頭對龐雨一躬身,“見過龐班頭。”


    龐雨偏頭打量了一下劉若穀,這個信和典鋪的掌櫃看來有些憔悴,短短一月之前,龐雨去見他和殷登的時候還是戰戰兢兢,唯恐一不小心露了馬腳,現在倒像是反過來了。


    “劉掌櫃不請在下進去坐一坐?”


    劉若穀側身默默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龐雨也不客氣,徑自入了正屋。江帆三人也跟著走了進去,各自站了一方。


    龐雨還是按規矩坐了客位,待他落座之後,劉若穀從旁邊端了一盤葡萄過來,對龐雨小心的道,“家中沒有燒熱水,就不給龐班頭泡茶了。”


    “劉掌櫃不用客氣,今日主要是說話,吃喝都不是要緊事。”


    劉若穀在主位坐了,“龐班頭可是來逮拿劉某的?”


    龐雨眼睛四處梭巡一番後輕鬆的道,“看不出來劉掌櫃這等操持大典鋪的人,還住這麽一個兩進的小院。”


    “倒不是劉某買不起,實在是不便買大了,以免東家心中犯疑。”


    龐雨失笑道,“劉兄說的是實話,那你跟著吳家也是委屈,我倒覺得隻要是靠能力,屬下賺得越多,就越是給東家掙臉麵,吳家太小氣了些。”


    劉若穀抬眼觀察了一下龐雨,因為上次地契的事情,劉若穀已經知道此人極有膽量,當日勢單力薄都敢上門勒索,現在人多勢眾,今日又不知道是想要些什麽。


    他想想之後道,“龐班頭少年有為,自然是有氣度的,但吳家也不是吳老爺小氣,老先生年紀大了,那些家業都是二爺在管,龐班頭抓不到吳家的二爺,可是想要抓了劉某去給二爺頂罪?”


    “民亂的是黃文鼎一黨,當然牽連不上劉掌櫃,但皇上給的批語之中,讓地方要嚴查究擬肇始之人,吳應琦、葉燦、方應乾都是禦筆親批,南監裏麵那些人交代的供詞中,與劉掌櫃相關的事不少,衙門裏麵確實有人想把劉掌櫃牽扯進去。今日過來,便是要問問劉兄自己的意思,是否需要小弟幫忙。”


    劉若穀平靜的道,“聽聞桐城南監之中人滿為患,雖然裏麵熟人不少,但劉某想著,快班已經夠忙的,還是不去給龐班頭添麻煩的好。”


    龐雨輕笑道,“倒也不麻煩,反正都上百人了,也不少一個。但兄弟上次說過,當欠了劉掌櫃一個人情,日後必有回報。在下有個好處是言出必行,今日之前的事,吳兄大可不再擔憂。”


    “謝過龐兄弟的擔待。”劉若穀閉眼鬆了一口氣,他也是在外邊躲了一個多月,最主要是擔心黃文鼎一夥的報複,好不容易等到民亂平息,回來竟然又要被吳家的事情牽連,現在有了龐雨這句話,他才能在桐城安生過日子。


    廂房中的女人還在哭,劉若穀並無要去勸阻的意思,他知道這事還沒完,他雖然和龐雨接觸不多,但知道龐雨帶人上門,絕不會隻是要告訴他要還一個人情,龐雨一定會提條件的。


    當下對著龐雨小心的試探道,“劉某覺得,龐班頭不會單為一個人情如此勞師動眾,若是還有其他事,還請龐班頭明示。”


    龐雨點點頭,“你我不繞彎子,信和典鋪裏麵的地契去了哪裏。”


    “小人……”


    龐雨打斷道,“我勸劉兄想清楚了再答。我去看過你們信和典鋪,大的東西或許不及救走,那地契就一堆紙,壓一壓,一個包袱就提走了,信和店鋪是民亂第三日上才被焚搶,中間的時間,足夠你們把地契拿走。”


    劉若穀皺眉思索著,龐雨雖然剛才說讓他不用擔心之前的事情,但那顯然是一個條件,若是劉若穀後麵不能讓他滿意,前麵的條件隨時會收回。


    龐雨繼續道,“你我都知道,那些地契中,至少半數是詭寄在士紳家,這次桐城多數典鋪的東家都要離開,既然沒了東家的看管,這些地契又見得光了。劉掌櫃不會認為,你拿著那地契便能來戶房改了名冊,若是戶房不給你方便,那些地契與廢紙無異。”


    “自然是不能,特別是趙司吏被你們逼得去職之後。”劉若穀平靜的道,“所以在下回到桐城,看能否商議一個法子出來,可以你我兩利。”


    龐雨不答反問,“除了那信和典鋪,劉掌櫃以前幫吳老先生管過什麽生意?”


    “典鋪一定與賭檔有關,要說典鋪裏麵生意,田地還在第二,賭檔中博戲入迷之時,媳婦也可以當了,信和的房契多半來源於此。”


    “地契見得光的我要了,但不白要你的,你拿來作個合適的價賣與我。” 龐雨沉吟片刻之後道,“這次桐城三家大的典鋪都要關門,我想著總有人要銀子救急的,便也想自己開一個,本金我自去想法籌措,賬房我另外分派人來,咱們先做典鋪和賭檔,劉兄還是做掌櫃,給劉兄一成的頂身股。”


    劉若穀驚訝的看著龐雨,此時的頂身股就是幹股,一般大的商號才有。東家用這個頂身股當一個釣餌,讓那些掌櫃賬房之類的技術人才認真效力,一般要做一輩子才能分到一些頂身股,很多東家還食言。以前吳家也是這樣做的。這次吳家放棄典鋪,其實讓劉若穀損失慘重。


    龐雨居然見麵就給頂身股,這自然讓劉若穀驚喜。


    “這頂身股不能轉讓,但劉兄可以分紅。”龐雨認真的道,“劉兄的才能,在下是放心的,這典鋪、賭檔以前怎麽做的,以後咱們還如何做,賺得越多,劉兄分紅也就越多,這兩日劉兄便先想想,如何把這典鋪做得更好。”


    劉若穀連忙應承下來,“龐班頭放心,小人一定用心,不負班頭的器重。”


    龐雨擺擺手,他一直在想搶來的髒銀如何繼續賺錢,眼下沒有投資市場,投資生意類的賺錢太慢,他又不能接受銀子躺在地窖睡覺,想來想去還是典鋪和賭檔利潤高一些,而且正好是快班管轄,但他自己來管又不行,劉若穀這樣的人才就非常重要。


    “農村的生意,典鋪要看情形才接,不要為些田土逼死人。”龐雨站起道,“財富都在城鎮中,桐城不外乎就兩個地方,縣城和樅陽而已。咱們先開縣城的,明日劉掌櫃可以先去看一下門市,以前那幾個典鋪名聲不好,咱們不要買那些舊店。”


    “龐班頭的意思,還要去樅陽開典鋪?”


    龐雨點點頭道,“要做自然就要做大些。”


    說罷他大步往外走去,劉若穀跟著到了院中,正不知是否要送龐雨出去時,龐雨大聲道,“請劉掌櫃送我出去,好安你街坊的心。”


    劉若穀連忙送龐雨出了院門,龐雨來到門外的城牆街時,周圍看熱鬧的百姓都還在,他們見兩人出來,都集中注意力看過來。


    龐雨轉身對劉若穀拱手大聲道,“今日是個誤會,既然劉兄把吳家的隱情都交代了,已算是立功自贖,若是桐城多一些劉兄這般的正直之人,咱們快班也輕鬆多了。”


    劉若穀沒想到龐雨會這麽說,這樣說倒確實解了劉若穀嫌疑,至少官府不會拿他了。但周圍群眾一陣嗡嗡聲,大多人神情不屑,因為在此時的道德體係中,出賣東家是嚴重的道德缺陷。


    劉若穀旋即知道龐雨是要斷了他的退路,但此時哪有解釋的餘地,隻得咬牙拱拱手,一句話也沒有說。


    龐雨笑眯眯的一揮手,眾快手提著腰刀和木棍,簇擁著龐雨離開,快班一半拿刀一半拿棍子,棍子也換成了輕便的白蠟杆,唯一例外的就是那個徐愣子。


    麵對著這群快手,百姓自動讓開一條路來。


    龐雨對這種反應很滿意,有畏懼才有尊重,快班是桐城的暴力機關,總要有點威懾力才行。


    走出城牆街之後,龐雨叫過江帆,他因為表現好,已經當了個小隊長。


    “你準備一下,回去在龐丁那裏支一些差旅銀子,明日去安慶府。”


    “是,大人要小人去安慶府做何事?”


    龐雨長長舒一口氣,“我收到消息,新的知縣要來了,你最近就住在安慶府,打聽這個新知縣的情形,最要緊的,是他到的時間。”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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