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一片驚叫,廝養四處逃散,站在竹梯下半截的流寇紛紛跳下逃命,也有反應快的廝養撿起圓筒亂扔,一枚圓筒直往小娃子一夥飛來,啪一聲落在幾步之外,竹筒的小


    洞嘶嘶的冒著白煙。


    一群孩兒軍驚叫著一哄而散,小娃子一把拉翻豎起的門板,全身趴在地上,讓那門板斜蓋著身體。


    連綿的爆音連成一片,就如度歲時最密集的鞭炮,轟鳴的聲音不斷衝擊小娃子的耳鼓,門板上一片咄咄的敲擊,微微的震動著。


    小娃子趴在地上大口喘息,又使勁搖搖頭,那種耳鳴剛剛消退一些,不遠處又響起轟鳴,不知哪一段又被炸了。門板外一片慘叫,小娃子從門板下滾出來,抬頭看了一番,左側白煙彌漫之中,隱約看到一排竹梯東倒西歪,城牆根橫七豎八的躺著不少廝養,都在地上翻滾嚎叫,竹梯


    上剩下的流寇受了驚嚇,都順著竹梯滑下來。遠處一個竹梯哢嚓一聲右側斷裂,隨即便往右坍塌,頂端的長家驚慌的叫喊,圓盾和腰刀脫手飛在空中,隨著竹梯一起快速撞向地麵,將那一段的白煙都撞得飛散開來。


    那黑壯孩兒軍在不遠處嚎叫,小娃子過去想看他傷勢,卻根本按不住他,當下叫回兩個伴當,三人才按住那黑壯孩兒軍的雙手,他腦袋仍在不停的擺動,雙臂拚命的想要


    舉起,三人用盡全力才能壓住。


    他的臉上插了兩枚黑色的東西,其中一枚插在眼睛上,臉頰上有一個血洞,裏麵的牙齒不知去了何處,隻剩下斷裂的牙齦,正汩汩的從血洞中流出血水。


    小娃子在他身上打量一下,至少還有兩三處傷口,騰出一隻手逮住一個東西的尾端,小娃子一用力,那東西立刻脫離。


    “原來是釘子。”小娃子將那東西舉在麵前,是一枚短小的鐵釘,看起來不像能釘什麽東西,因為太短了,如果不是傷在麵門上,恐怕也不會造成多大的創傷。這麽短的釘子,可能是專門為這大鞭炮做的,裏麵至少有幾十枚這樣的東西,隻有他臉頰上那個創口,應該是個其他形狀的東西,小娃子扳開那孩兒軍的嘴,也沒找到那


    東西。


    城下全是扭動的流寇,逃開的廝養躲在二十步外,一時不敢近城。城頭的人乘著這個機會,將那些掛在城垛的竹梯盡數推倒,第一波攻勢岌岌可危。黃旗的位置響起一通鼓聲,接著四處響起喇叭,有一批新的掌盤子帶著人手趕來,後麵督戰的掌盤子、高照、寶纛旗等高聲叫罵,揮舞著刀槍逼迫那些逃回的廝養繼續攻


    城。


    廝養們被堵在中間,一名凶惡的掌盤子不由分說,揮刀砍死落在最後兩名廝養,長家們驅趕著,一眾流寇迫不得已再次衝到城下。


    竹梯紛紛再次豎起,但這次氣勢大不如前,蹬梯的流寇變得遲疑,下麵的廝養舉著盾牌,聚精會神的看著城頭,隻要有圓筒狀的東西丟下,下麵立刻一哄而散。


    反倒方桌這邊傷亡少得多,這裏的廝養都是蹲在桌下,減少了受攻擊的麵積,而且大多都是麵朝城牆,鐵釘都攻擊在非要害的部分。


    那些廝養自己拔了釘子,忍著痛繼續掏挖城磚,又陸續有人提著兩塊磚跑回,後麵補充的廝養衝到城下,攻勢繼續展開。


    城上繼續丟下那種火雷,每次爆炸總能引起城下的混亂,也能給桌案下的廝養造成一定傷亡,使得他們的攻勢斷斷續續,挖牆的進展變得緩慢。


    “拿門板擋著外邊。”小娃子朝後麵的掌盤子喊道,“那釘子穿不過門板。”那掌盤子聽了,叫過幾名廝養,抬了門板貼在桌案的外側,遮擋了大部分麵積,果然受傷的廝養大大減少,這一段挖牆速度開始加快,已經有人提著夯土出來,也一樣領


    到竹簽。小娃子仍躲在門板後,沒有帶著這一隊孩兒軍架梯攻城,城頭上又點燃了草束扔下,中間夾雜著火雷,不時的在附近爆炸,城下沒人敢去叉那些草束,桌案上烈火熊熊,


    燒得浸水的棉被吱吱直響。下麵的廝養嚎叫著瘋狂挖土,小娃子已經能看到城牆有兩處明顯的凹陷,隻要這樣順利的挖進去,很快就能形成一個能躲人的牆洞,城上便再難攻擊到裏麵的人。等到城


    牆下麵挖空的時候,就很容易弄塌了。“小娃子救我。”那黑壯孩兒軍經過最初的掙紮後,此時已經十分虛弱,他肋下有一處流血很快,根本沒辦法止住。他全身都被汗濕透了,臉上流滿血水,眼睛上那顆釘子


    無法取出,它穿透了眼皮固定在眼球上,這孩兒軍一直就隻能睜著一隻眼。


    “別丟我,我在鄖陽救過你。”孩兒軍抓著小娃子的手,“少隻眼睛也能殺人。”


    小娃子握緊他的手,“咱們都是兄弟,絕不會丟下你,等城牆挖塌了,咱們一起進去殺光他們。”那孩兒軍虛弱的點點頭,小娃子又繼續看向城頭,火雷對桌案也沒有了作用,城頭上剛才那黑鍋又出來偵查了一次,過了好半晌都沒動靜,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其他手段


    。


    果然很快有了動靜,一個直條壯的東西出現在垛口上,從小娃子的角度看過去,那東西還有一條條的斜紋,聽得城頭有人齊聲喊號子。


    “又是什麽東西?”


    小娃子還沒看清,那東西竟然滾動起來,轉眼間就滾出了垛口,朝著城下的桌案飛速墜落。嘭一聲巨響,桌案四條木腿同時折斷,案板上堆積的石灰、石塊、箭支全部騰空而起,橫板齊中斷裂,裂口處爆出無數碎塊,朝著四處迸飛,外側遮擋火雷的門板翻了一


    圈跌在地上。


    下麵的四個廝養瞬間被斷開的桌板壓在下邊,一片骨頭碎裂的哢擦聲。


    周圍的廝養嚇了一跳,紛紛停下看過來。


    煙塵散去,那桌案已經貼在地麵上,桌板邊緣露出幾隻手腳,其中一隻手還在不停的抖動,四個人竟然沒有一聲慘叫。


    小娃子揉揉眼睛,那砸中桌案的東西也摔裂成了幾塊,但仍然能認出原形,赫然便是一個磨盤,看那磨盤的大小,重量至少在六七百斤。


    此時第二個磨盤又出現在旁邊的城垛,正好在另一個肉案板的上方。


    “跑!”後邊的幾個廝養也看到了,朝著那桌案下的人大聲叫喊。下邊兩個廝養聽了,連磚也顧不得拿,飛快的爬出桌案,另外兩人動作稍慢,有一人正在取磚,等他反應過來要跑的時候,又被第三個逃出的人擋了一下,就慢了那麽一


    息。他剛探出頭,沉重的磨盤已經從天而降,重達七百斤的磨盤經過自由落體的加速後,瞬間將能量釋放在桌案上,那桌案如同朽木一般崩裂,桌板壓住將那人的後頸,一直


    壓進了土裏。


    那廝養的臉則貼著地麵仰了起來,嘴大大張著,眼皮還眨動了幾下,其他部位已絲毫不能動彈,殺人的磨盤此時才轟一聲翻倒。


    小娃子感覺呼吸有些困難,伸手把衣領拉了一下,這桐城不但衙役厲害,守城的花樣也確實多,不過他不相信桐城能有多少磨盤。


    “看你有多少磨盤。”


    剛這麽想,連續兩個磨盤出現在城垛,還有長長的條石,都是重量極大的類型。外側看到的廝養大聲呼叫,桌案下的流寇不等砸下,便紛紛落荒而逃,上麵的重物就那麽放在那裏,哪裏還有人敢再去那個位置,其他桌案下的廝養也紛紛逃出,誰知道


    何時就落下一個磨盤來。


    “怎地這麽響。”那黑壯孩兒軍突然蘇醒一般,又抓緊了小娃子的手。


    小娃子看著城下沒說話,身後的孩兒軍們此時也不吵鬧了。


    遠處的黃旗下一通急鼓,接著有騎馬的老營高照一路傳令,紅衣的老營兵紛紛收了箭,拿起了各自兵刃,朝著前麵壓過來。


    一個孩兒軍道,“小娃子等不得了,老營殺隊尾來了。”


    小娃子往後邊看了一眼,那些老營兵氣勢洶洶而來,他們前方的無論是廝養、長家還是掌盤子,都不敢停在原地,紛紛往城牆方向移動。


    殺隊尾就是砍殺落在最後的人,逼迫所有人往城上進攻,想來是八老爺看到挖城牆的招數失靈,便要逼迫這些人不顧傷亡的蟻附攻城。


    “架梯子!”小娃子知道殺隊尾沒有道理可講,匆匆下達了命令。


    一群孩兒軍爭先恐後的抬起竹梯,往著城牆上靠去。


    手下架起了梯子,開始有人攀爬,這些孩兒軍比廝養快多了。


    小娃子正要站起,那黑壯孩兒軍又一把拉住他,“小娃子兄弟別丟我,帶著。”


    小娃子停了一下,隨即蹲下來看著他的臉,那左眼中正流出汩汩的血來。“放心兄弟,咱最是重情義。”小娃子拍拍他的臉頰,突然一把掐住了那孩兒軍的脖子,那黑壯孩兒軍已是極度虛弱,他萬萬沒料到小娃子會出手,此時隻能抬起雙手握住


    小娃子的手,舌頭很快就伸了出來。小娃子精瘦的前臂顯出密集的肌肉紋路,死死掐住那人的脖子,孩兒軍迸發出最後的力氣,雙手的指甲都深深嵌入了小娃子手臂中,身體往下壓著,那黑壯孩兒軍右眼圓


    睜,開始翻起白眼,連鐵釘紮中的左眼也撕裂開來。


    片刻之後,孩兒軍雙手鬆開,再沒了氣息。


    “咱最重情義,不會留下你受苦的。”小娃子冷冷說完鬆了手,拍拍那孩兒軍的臉,抬手間見到手臂上被指甲挖出的創口中流出血來。


    小娃子低頭看了那孩兒軍片刻,突然抬腳猛地踩向那孩兒軍的麵門,將那根鐵釘完全踩進了眼球。


    黑壯孩兒軍的眼球爆開來,流出黑白紅三色交雜的液體。


    後麵的老營兵已經不遠,潮水一般的廝養和長家都湧向城牆,小娃子抬頭看看城頭,自己帶的那些孩兒軍已經開始攀爬。小娃子抬起手臂到嘴邊,用舌頭舔了一口流出的鮮血,抽出腰刀往城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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