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嵐峰,議事廳。


    邱不逢端坐於主位之上,愁眉不展。


    而他的師弟費煒,則默立一旁,垂頭不語。


    良久,邱不逢端起茶杯,淺抿了一口,問道:“你確定,那名使劍男子的身手幾可與玉麵妖刀比肩?”


    他問的還能是誰,自然是穆世蘭。


    從幻煙閣返來的費煒適才已將幻煙閣的遭遇報與了他的掌門師兄。


    費煒點頭:“應該是。”


    邱不逢長籲一聲:“這就難辦了。一個玉麵妖刀便已攪得人心惶惶,沒想到如今又冒出了一個妖孽,更要命的是,他二人竟然還是朋友。依我說,當前的重心是應付隨時會出現的聶雲飛,我們暫且還是不要去招惹那幻煙閣了。”


    費煒拱手道:“我也是這麽個意思。這一來,那二人修為實在是太過駭人,單憑我們天嵐峰,怕是招惹不起。二來,據說幻煙閣已將那枚白玉片贈與了玉麵妖刀,如今這已沒有白玉片的幻煙閣,實是不值得損兵折將。既然她們要重回九州江湖,那就由她們去罷了,這節骨眼上還是少樹敵的好。”


    邱不逢微微頷首:“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師兄如今擔心的是……師弟,你說,若是聶雲飛再次出現,我們天嵐峰應付的了麽?”


    費煒沉思了片刻,皺眉道:“不好說。畢竟從未有人見識過參悟了《人經》之後的修為,究竟能到何地步。若是…那逆徒再次出現時的修為能比肩玉麵妖刀,隻怕是…危險。”


    邱不逢沉聲道:“集全宗門之力,也無法按住玉麵妖刀那般的修為麽?”


    費煒撚著下巴的黑須,沉吟道:“若是豁出去,能否按住玉麵妖刀也未可知,可若是那逆徒參透《人經》之後的修為要比玉麵妖刀還高呢?若果真是那樣,掌門師兄,我們還得及早做打算才是。”


    邱不逢起身,在諾大的議事廳內足足踱了兩個來回,才猶豫著問道:“師弟的意思,是去請他們出山?”


    費煒緊咬牙關,點頭。


    邱不逢倒吸了口氣:“可我們天嵐峰,畢竟是名門正派。若是請他二人出手,隻怕……”


    費煒抱拳道:“事關宗門存亡之大事,哪還顧得了這些個虛名!”


    邱不逢緩緩走回主座,拿起茶杯在手中摩挲著,又陷入了苦思之中。


    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現。


    原來,當年天嵐峰的掌門人選除了邱不逢,還有一人,名喚季無常。


    此人無論是天賦還是身手,都要勝過邱不逢。


    按理來說,他季無常應該是力壓邱不逢一籌,繼任掌門之位的。


    可季無常的修行路子,卻讓時任掌門很是不悅。


    用時任掌門的話來講,他季無常,正在往邪劍的路子上越走越遠。


    原來在這季無常理念之中,他認為世間各路外功,再如何去練,都會在達到一個高度之後便停滯不前。


    若想突破,關鍵在內功修為。


    同一個招式,若是內功修為有別,那使出來的威力也截然不同。


    而先天天賦,則直接影響著人這一生內功修為所能達到的高度。


    季無常雖說天賦不俗,但要與天賦絕佳者相比,還是差距明顯。


    比如說如穆世蘭那般的玲瓏八脈。


    所以他便醉心於研究以後天的手段來扭轉影響天賦的奇經八脈。


    他的目標,便是將自身奇經八脈強行提升至玲瓏八脈那般的水準。


    冒著經脈受損的風險,在無數次反複嚐試過後,最終他得出了一種可行的方法。


    毒!


    劇毒!!


    他發現以極難尋獲、毒性也極其凶猛的藍尾蠍的毒液,可效率極高的激發出周身經脈的潛能。


    可那畢竟是劇毒,若用之於人身,隻怕經脈還未被激發出潛能,便已然一命嗚呼。


    季無常沒有放棄,繼續埋頭苦試,終於被他發現了一種能完美克製藍尾蠍毒性的方式。


    另一種劇毒!!


    墨落花的花粉!


    這兩種劇毒若是同時施加於人體,可相互抵消毒性。


    但必須掌握精準的攝入劑量,使二者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若是有一方毒劑的攝入量失衡,便會即刻毒發身亡。


    掌握此方法後的季無常日複一日的以身試毒,半年之後,其周身奇經八脈所激發出的潛能,竟幾乎能與玲瓏八脈相媲美!


    可他也從此落下了一個終生的的缺憾。


    那便是他的身體已再也離不開這兩種劇毒,若是一日不淬毒於自身,便會因周身經脈溶於自身血液而亡。


    即便是如此,季無常也不後悔。


    他自認為隻要能提升修為,用任何方法都不為過。為了提升宗門實力,他認為值!


    當年的江湖上橫空出世了一名惡人,得了個“笑麵羅刹”的名號,天賦修為都極強。


    至今提起此人,不少人還會渾身寒毛豎起。


    此人惡貫滿盈,奸殺擄掠樣樣不落。由於彼時鐵山寺不問江湖諸事,隻得由三大名門派出精銳前去誅殺。


    令人意外的是,竟拿不住那廝!


    一時三大名門的顏麵幾乎掃地。


    於是季無常出手了。


    據說,僅一劍,便結果了那惡人的性命。


    季無常的劍雖然恐怖如斯,可更令人忌憚的,卻是他那隨劍迸發而出的劇毒劍氣!!


    時任天嵐峰掌教是大發雷霆,直斥其走的是邪門歪道,喝令他終生不得踏入天嵐峰,逐出了師門。


    邱不逢繼任掌門之後,季無常也回來求過情。


    本來他邱不逢大可念在師兄弟的情份之上放他回來,可最終邱不逢還是心一橫,沒有答應。


    隻因當時邱不逢有一心儀的師妹,喚作丁白露。


    可丁白露,卻毅然自行脫離宗門,隨著季無常走了。


    此事,令邱不逢介懷至今。


    “掌門師兄,早做定奪為好哇!”


    費煒的一聲催促,將邱不逢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邱不逢麵露難色:“季無常曾經求過我許他返回宗門,可我未答應,如今…我哪還有顏麵去開這個口。”


    “師兄,事關宗門存亡,拉下顏麵去求也不丟人!不過話說回來,季無常夫婦二人畢竟師出我們天嵐峰,師門有難,我想…他們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邱不逢再次起身,來回踱步。


    ……


    天嵐峰以北二十餘裏的小嵐峰山坳之間,一條小溪,一間草房。


    怪異的藥味充斥這座小穀。


    此時隻見一名年約六旬的醜陋男子自草房中走出,手中端著一個小陶罐。


    男子麵容枯槁,麵上泛出一種怪異的淺紫色。其花白的頭發幾乎已經脫盡,隻剩不多的幾縷掛在那顆光禿禿的腦袋之上。


    “白露,下個月的藥我已配齊,將藥罐洗洗去。”男子咧開嘴笑了,露出滿嘴黑褐色的牙。


    一名同樣醜陋的婦人輕應了聲是,接過藥罐,往溪邊走去。


    其模樣之醜,隻能說比那男子更甚。


    除了同樣是光禿禿的頭頂和不多的幾縷殘發,她的那對眉毛,也早已脫盡。


    婦人在溪邊蹲下,剛將藥罐泡入水中,溪中一片魚蝦浮起。


    洗完藥罐,婦人起身。


    卻猛然發現一名腰佩長劍,一襲天嵐峰長衫加身的白須男子立於溪水對岸。


    邱不逢。


    “白…白露?”邱不逢瞪著兩眼,上下打量著那名婦人,滿臉的詫異,“三十年不見,未曾想你竟變至這般模樣……”


    婦人呆望對方,片刻後突然驚聲道:“你是…不逢?邱不逢??”


    此時那名醜陋男子聞聲從茅草屋內走出,邱不逢一見,滿麵震驚之色更濃。


    “季…季無常?”邱不逢怔怔的盯著那張自己已不敢相認的醜陋麵龐。


    “哼。邱不逢?”季無常嘴角揚起頑味的笑。


    邱不逢強行壓下滿麵的驚恐,抱拳道:“無常師弟,多年未見,別來無恙。”


    季無常冷哼一聲,露出那滿口焦黑的牙齒獰笑道:“邱大掌門,有事?”


    邱不逢點頭。


    季無常仍是饒有深意的笑著:“是有事,還是有事相求?”


    邱不逢聞言一愣,垂頭歎了一聲,細聲道:“有事…相求。”


    季無常踱至溪旁的一塊青石上坐下,翹起了二郎腿,隻是眯眼望著溪對麵的邱不逢冷笑連連,也不言語。


    這張怪異醜陋的臉,將邱不逢看的是渾身寒毛豎起。


    “怎麽,嫌棄師弟如今的模樣了?”


    邱不逢連連擺手:“不…不曾嫌棄。想當初無常師弟也是玉樹臨風,若是論相貌,天嵐峰上下無人出你左右。”


    季無常聞言肆無忌憚的仰天大笑,又指著丁白露說道:“那她呢?當年你可是求她不得,如今她這副模樣,你心裏還會掛著她麽?”


    “這……”邱不逢瞥了眼模樣可怖的丁白露,冷汗涔涔,“白露師妹麽…當年自然也是天資絕色的……”


    “夠了!!”季無常突然大手一揮,打斷了他的話,“廢話少說,我知你是為何事而來!”


    “你知道?”邱不逢一怔。


    季無常伸手指向他,一字一句道:“把掌門之位讓於我,我便出手。”


    未等邱不逢回應,季無常揮手道:“若是不答應,恕不遠送。”


    “你……”


    邱不逢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季無常嗤笑道:“天嵐峰在你這庸才的治下,能撐到如今已算是意外了。”


    邱不逢惱羞成怒,喝道:“你也休要冷嘲熱諷!若不是當年你走了歪路,這掌門之位自然是你的!!好,你想要掌門之位是麽??你倒先來說說看,我是為何事而來!”


    季無常伸出一根手指,淡淡道:“第一,聶雲飛修得《人經》,不日將殺上門去。”


    “噫!?”邱不逢倒吸了口氣。


    季無常再伸出一根手指,接著道:“第二,玉麵妖刀殺你五名徒弟你卻束手無策,宗門顏麵掃地。”


    邱不逢臉色鐵青,咬牙點頭。


    季無常放下手,冷冷重複道:“掌門之位讓與我,我和白露便出手。若是不應,請速速離開。”


    邱不逢聞言麵露難色,望向了丁白露。


    丁白露點頭:“無常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三人陷入了沉默。


    可很快季無常便不耐煩的站起了身,背著手往茅草屋走去。


    “好!!!”


    邱不逢突然大吼一聲,穀間成群的鳥兒受驚飛起。


    “與宗門存亡之事相比,我邱不逢做不做這個掌門不值一提!!季無常,隻要你能擺平這兩件事,掌門之印我雙手奉上!!”


    季無常回身,咧嘴一笑,露出了那一排焦黑的牙齒。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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