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秉懷並沒有把程學東直接帶入他的工作室裏,而是徑直走進了辦公室。


    當程學東坐定之後,南秉懷又親自去為他倒一杯白開水。


    程學東有些受寵若驚,重新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老師手裏的水杯。


    “小程,你跟我客氣什麽,快坐下!”南秉懷嗔怪地按住了程學東的肩膀。


    程學東隻好坐下來:“老師也坐。”


    南秉懷為了不讓程學東拘束,也順勢坐在了他的對麵。


    “小程,你要考慮好了,假如參加這個工程,恐怕要付出很多。因為這個工程並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許要經曆幾年,甚至是十幾年。而且,還要冒著失敗的風險。”


    程學東稍微一愣:“真的需要這麽久嗎?”


    南秉懷露出無奈的表情:“因為這是我們從未遇到的工程,可能要一邊建設一邊還要技術攻關,甚至在過程中根據需要,不斷地改進一些東西。畢竟,這個工程不僅規模是史無前例的,而且精密程度也是超前的,可以說是未來幾十年中都不可能被超越的龐大科學儀器。”


    程學東遲疑一下,終於點點頭:“我能扛得住!”


    南秉懷不由歎了一口氣:“我今年已經六十了,無論這個工程的成敗,都要付出畢生的精力了。而你如果把大好的年華都賠進去,真覺得值得嗎?”


    程學東經過一番思索,已然下定了決心:“隻要我能為我們的祖國的強盛盡上一份綿薄之力,就算付出我的畢生的心血也在所不惜。”


    南秉懷深邃的目光透過鏡片,凝視了他的門生片刻,終於露出欣慰的笑容:“小程好樣的,我沒有看錯你。”


    程學東目光炯炯:“老師,請您分配任務吧。”


    南秉懷沉吟片刻,才緩緩地講道:“由於目前是fast工程的籌備階段,主要的任務也是圍繞這方麵展開的。如今選址的工作還沒有進行。我想讓你先參與這項工作。”


    程學東一愣,趕緊表示:“南老師,我是一名天文學家,當然要參加fast工程的核心工作呀。您怎麽分配我幹這個活呢?”


    南秉懷輕聲解釋:“我不是已經講過了嗎?目前還是籌備階段。”


    “可我想參與這項工程的設計工作。”


    “唉,你以為隻有參加設計才是主要工作嗎?其實為這個中國的‘天眼’選擇一個合適的家,也是我們天文學家要做的工作呀。而且,還是一項至關重要的工作。假如這隻‘天眼’安的地方不合適,那向外看東西是很別扭的。再說,你還有地質方麵的特長,應該懂得把這台地球上最大的儀器安放在什麽樣的地質條件下合適。”


    程學東仔細思忖一下,感覺老師講得很有道理,頓時心情開朗:“那好,我接受這項工作了!”


    南秉懷滿意地笑了,因為眼鏡的鏡片有些模糊了,便摘下來要擦拭一下。


    坐在對麵的程學東趕緊伸手搶過來:“老師,我來幫您擦。”


    南秉懷一邊看著程學東擦拭著眼鏡,一邊對他的學生表示:“等咱們中午一起吃個飯,你立即先返回上江。”


    程學東一愣:“這是為什麽?”


    南秉懷的神情表現得很鄭重:“我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先把家裏安頓好。”


    “唉,我來之前就已經····”


    南秉懷立即打斷:“小程,現在你知道這項工程的艱巨性和漫長的工期,應該有一個心理準備,必須要更妥善地把家安置好。”


    程學東知道老師是好意,隻好點點頭:“好吧,我聽您的。”


    當天下午,程學東便乘上了返回上江的列車。不過,他的眼神裏卻透露出一絲隱憂,一路上一直沒有釋然,隨著距離上江越近,表情便愈加凝重。


    經過十多個小時的奔波,他乘坐的這趟列車緩緩停靠上江站。


    程學東等下了火車,突然產生一種歸心似箭的感覺,提著給妻子和女兒買的禮物,匆匆走出檢票口,登上一輛出租車。


    程學東的家住在上江市的一處普通的居民區,當他懷著急切的心情登上自家的樓梯並扭開家門時,立即朝裏麵喊一聲:“淑珍!”


    開始,裏麵鴉雀無聲。


    程學東以為妻子不在家,反倒鬆了一口氣,立即把隨身攜帶的物品放在客廳的地板上,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他乘坐一宿的火車,幾乎沒有睡意,現在睡蟲襲到腦門了,在精神放鬆的情況下,要趁機打個盹,但又不想回到臥室裏,好像一邊休息並一邊等誰。


    咯吱!


    不到一刻鍾,在這套兩居室的家的其中一扇臥室門被推開了,正處於朦朧狀態的程學東猝然睜開了眼睛,當瞥了一眼發出動靜的那扇臥室房門後,驚得幾乎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淑珍你在呀?”


    就在臥室的門口,一個中年女子正用手扶著門框跟程學東對視。她,一副病容,身穿一套貼身內衣,身軀顯得極為虛弱,需要手扶著門框,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的病軀吹倒。


    這個中年女子正是程學東的妻子王淑珍,也曾經是一名天文學家,並跟程學東是同學兼同事,但她因為身體原因,早早就病退了。她麵對程學東的質疑,掩飾地一笑:“我趁你不在家,就懶一會床。”


    程學東不由抬頭瞥一眼懸掛在客廳牆上的掛鍾,時間顯示是9:15。


    “淑珍,你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程學東一副關切地奔過去,一手扶著妻子,另一隻手抬起來觸摸她的額頭。


    “啊···這麽燒呀?”


    王淑珍趕緊抬手把丈夫的冰涼大手移開:“是你的手太冷了。”


    “是嗎?”


    程學東試探著把那隻手摸向自己的額頭,並沒有很涼的感覺。雖然外麵寒風刺骨,但自己已經走進家門好一會了,手的溫度已經恢複過來了。


    “不對,你還是燒,體溫計呢?”


    王淑珍一看丈夫要把自己往臥室裏攙扶,趕緊用另一隻頂住門框:“學東不要···我有話要問你···快扶我到外麵沙發上坐!”


    程學東了解妻子的性格,從她那種虛弱而又堅決的語氣便知,自己如果不率先說明回來的原因,她是不會罷休的。


    “淑珍慢點。”


    程學東隻好順著妻子的性子,小心翼翼地往沙發處攙扶她。


    王淑珍這時顯得很堅強,擺脫丈夫兩隻手的其中一隻:“我沒有那麽脆弱,你不必如此緊張。”


    程學東等把妻子扶著坐到了沙發上,不由苦笑:“你還說自己的身體能扛住呢,還說什麽等一個人在家的時候要堅持每天上午出去鍛煉一下。當我剛回家時,還以為你真的出去晨練了呢,原來你已經虛弱到這個樣子了,敢情前些日子一直在掩飾自己的病情。”


    王淑珍淡淡搖頭:“看你說的,我好像有意攆你走似的。我的身體就這樣了,偶爾出現一點反複是很正常的。”


    程學東在妻子示意下,也慢慢坐下來,不過又關切地詢問:“你昨晚給自己注射胰島素了嗎?”


    王淑珍輕輕點點頭:“嗯,你交待的事情,我哪敢怠慢呀?”


    程學東又苦笑搖頭:“你還能聽我的話?這都是醫生交待的。”


    王淑珍這時回歸正題:“學東,你怎麽隻去一天就回來了?是不是南老師不讓你參加呀?”


    程學東眉頭一皺,遲疑了好一會才輕聲表示:“他已經同意我的請求了,並特批我回來再安頓一下家裏。”


    “哦,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麽又愁眉苦臉的?”


    “淑珍···我一看到你這副樣子···就···”


    “學東!”王淑珍趕緊打斷丈夫,“我早說過了,我這種病是不死不活的慢性病,既治不好又死不了的,不能總耽誤你的事業吧?”


    程學東一副糾結:“可是···這項工程周期太長了,要持續好幾年,甚至十年以上呀。”


    王淑珍先是一愣,神態微微變色,隨即卻淡然一笑:“這項工程是國家的大工程,製造周期當然要長呀。這有什麽奇怪的?”


    “可是···我恐怕要忙得無法照顧你了。”


    王淑珍顯得不以為然:“我早說過了,不用你來照顧。”


    “咳咳咳!”


    王淑珍這時忍不住咳嗽起來了。


    “淑珍!”


    程學東趕緊輕輕拍打幾下妻子的後背,隨後起身去幫妻子倒一杯溫開水。


    王淑珍似乎渴壞了,立即振作精神把一杯溫開水一飲而盡——


    “淑珍慢點。”


    程學東小心翼翼地服侍著妻子,同時露出一副矛盾的表情。


    王淑珍覺察出丈夫是一種什麽樣的心理,於是在穩定一下情緒後,斷然表示:“學東,你明天就再返回去工作吧。我說過了,自己能照顧自己!”


    “不行!”程學東的態度也很堅決,“你都病成這樣了,我是不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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