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出於感動,南秉懷這次在家裏用餐並沒有急於往自己的嘴裏填,而是把夾在筷子上的第一口菜放在身旁的老伴碗裏。


    張美娜一怔:“你就別對我客氣了,趕緊往自己嘴裏填吧。”


    南秉懷一副款款深情:“美娜,咱們結婚三十多年,一直是你照顧我。我真好想能親自伺候你一下呀。”


    張美娜心裏一熱:“你隻要有這份心就可以了,其實你平時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哪裏還顧得上我呀?”


    南秉懷不由百感交集:“是呀,我覺得自己從來不屬於自己,早已經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給國家了,這對你真是不公平···對你有愧呀。”


    “秉懷,隻要你對國家無愧,就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你知道嗎?你現在已經年過花甲了,還在為國家的天王事業發揮餘熱,甚至為國家的超級工程發揮巨大作用,這對我來說,隻能是一種欣慰。我為你感到驕傲!”


    南秉懷兩眼模糊,一副滿副感激的神色:“美娜,有你這番話,我就算再累再苦,也無怨無悔了。”


    張美娜一呆,趕緊表示:“你可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呀。對我來說,你取得的業績固然重要,但一個健康的身體更是我所期待的。”


    南秉懷當即點點頭:“我會的。”


    張美娜趁機為了夾一口菜:“咱們誰都別說話了,趕緊各自用這個堵住彼此的嘴!”


    南秉懷莞爾一笑,欣然張口接過老伴夾給自己的菜,並津津有味咀嚼起來。


    可是,這並沒有堵住他的嘴:“美娜,你也吃呀。”


    張美娜本想再喂他一口菜,但聽他這麽說,擔心影響他吃飯的節奏,便欣然點點頭:“好的,我吃!”


    南秉懷一邊品著美食,一邊對老伴的手藝讚歎不已。


    張美娜也無法保持沉默:“你既然喜歡吃,就多吃點吧。”


    南秉懷一邊吃一邊笑嗬嗬地講道:“美娜,我覺得這些菜的口味比飯店裏的大師傅做得都好。”


    張美娜的臉頰一熱:“沒想到你還會捧人呢。我哪有那些專業的大廚做得好呀。”


    “美娜,我說的可是真心話,一看這些菜色香味俱全,真像是飯店裏烹飪出來的。你不會是買的外賣吧?”


    “你真會開玩笑,我怎麽可能那樣做。”


    “可是你照顧完玉珠的晚飯,又怎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做出這麽多的菜?就算你預先準備好的食材也未必辦得到呀。”


    張美娜嫣然一笑:“我當然是從玉珠家裏出來時現買的菜。不過,我做這些菜的時候已經不短了,你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南秉懷瞥了一眼客廳方向,正好可以目睹懸掛在客廳牆壁上的掛鍾,但一核對時間,不由嚇了一跳:“時間咋過得這麽快呀?這不是已經到半夜了嗎?”


    張美娜黯然苦笑:“時間對你來說,當然是過得很快。而且,你是一直在跟時間賽跑的人。”


    南秉懷先是一愣,隨即向老伴一豎大拇指:“知我者,美娜也!我其實一直想走在時間的前頭,可就是往往力不從心,隻能眼看大好的時光在眼前悄悄流逝掉,而自己所做的一切還太少,簡直的微不足道。”


    張美娜一怔,隨即表示:“無論是誰都跑不過時間的,就連閃電都做不到。很多時候,大好的時光仿佛一夜之間離我們遠去,令我們猝不及防,隻能去懷念。”


    南秉懷不由唏噓道:“你比喻的真實太恰當了。我雖然這輩子並沒有虛度年華,但每當回憶起來,還是感覺蹉跎了許多大好的時光。”


    張美娜卻不以為然:“秉懷,你千萬不要這樣說,因為對一個搞科研的科學家來說,永遠都是追逐時間的跑者,感覺到時間不夠用是在情理之中的。可時間對有些閑散的人來說,簡直就是渾渾噩噩,甚至的用無聊的習慣去消磨時間。對他們來說,每天有度日如年的感覺。”


    南秉懷不禁歎息:“如果把那些時間都給我們該多好呀。”


    “哈,你想得可真是天真。上天是公平的。他給每個人的每天都是24小時。可對於有緊迫感的人來說,他又是不公平的,因為他給予每個人每天的時間又往往不是24小時。”


    南秉懷表情一陣凝重:“你說得有道理、對於一個熱愛事業熱愛生命的人來說,會利用好自己生命的每一刻時光。可越是這樣,就越會感到時間是世上最無情的東西。”


    張美娜淒然苦笑:“我簡直無法衡量你這輩子是否活得成功了。”


    南秉懷一愣:“這是為什麽?”


    “秉懷,雖然你已經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你又是一個自不量力跟追逐時間的人,最終結果就是讓自己筋疲力盡地倒在追趕的路上。”


    南秉懷渾身一震:“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張美娜輕輕搖頭:“我也說不好,很想勸你停下匆忙的腳步,但屬於你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要想不在這個世上留下任何遺憾,也隻能豁出一切去努力。”


    南秉懷心情沉重地點點頭:“你說的是呀。對於我來說,這輩子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活得灑脫。可是,當我到了生命最後的時刻,如果能像保爾那樣的人生感悟——我已經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了最鍾愛的事業!我想那樣我也能無憾地閉上眼睛了。”


    張美娜心頭一顫,突然操起餐桌上的一瓶紅酒。


    南秉懷一怔:“難道你想讓我喝酒?”


    張美娜凝重的臉上綻開一層淺淺的微笑:“假如今晚你不著急趕回去的話,大可以喝一點酒,畢竟今天對咱倆來說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南秉懷舉手一抬撓了撓頭頭皮:“特殊的日子?”


    “嗬嗬,你的腦子每天都夠累了,就不要費腦筋想了。我所說的特殊日子就是指咱們一起團聚的日子。”


    南秉懷又禁不住感慨萬千:“對於人家兩口子來說,夫妻一起吃個飯真是再平常不過了,可對咱倆···尤其是天眼工程立項以來···簡直就是比逢年過節都珍貴呀····”


    南秉懷這位工作上的鐵人這時因為感慨而哽咽了,在老伴跟前就像一個激動的孩子。


    張美娜的眼眶也泛起了動情的淚花,趕緊起身要去拿毛巾擦拭,但被南秉懷一把抓住了胳膊。


    “秉懷你···”


    “美娜不要走。今晚既然是咱倆的節日,就幹脆肆無忌憚地失態和縱情吧。以後這樣的日子恐怕···”


    張美娜猝然一驚:“為什麽?”


    “美娜,我就要去天眼工程最前線去工作了,以後要遠離這個家了。”


    張美娜頓時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淚水,任由它們從臉頰上流淌。


    “秉懷你···”


    “美娜不要走。今晚既然是咱倆的節日,就幹脆肆無忌憚地失態和縱情吧。以後這樣的日子恐怕···”


    張美娜猝然一驚:“為什麽?”


    “美娜,我就要去天眼工程最前線去工作了,以後要遠離這個家了。”


    張美娜頓時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淚水,任由它們從臉頰上流淌。


    南秉懷心裏一沉,有些頹喪地低下了頭,他的內心是一片糾結。


    張美娜盡管心裏有這個心理準備,但還是感覺有些突然,努力平靜一下情緒:“為什麽會這麽快?”


    “因為籌備工作進展非常順利,各個合作單位又很給力,所以建設工作也提前了。”


    “現在馬上到年了,能不能在家裏過一個團圓年?”


    南秉懷鼻子一酸,剛剛抬起的腦袋又垂了下來,並陷入了沉默。他連搖頭的勇氣都沒有了。


    張美娜強忍內心的痛苦,盡量壓抑住被憂傷的情緒:“既然項目進展順利,那是好事,我們應該好好慶祝一下才是。”


    張美娜這時起身出去拿一瓶紅酒,並熟練擰開瓶蓋,為南秉懷斟滿一杯紅酒。


    張美娜嫣然一笑:“我當然要喝,因為這是你的慶功酒。”


    “慶功酒?”


    張美娜點點頭:“是呀,我們要慶祝天眼工程的籌備工作順利完成,並且步入一個新階段了。”


    南秉懷莞爾一笑:“我還以為你要跟我喝餞行酒呢。”


    “不,我不要跟你喝餞行酒,你無論走得再遠,也扯不斷那根線。”


    南秉懷好奇道:“哪根線?”


    “我所牽掛的那根線。”


    南秉懷心裏一動,立即附和:“說得好,有人說鄉愁就像一根長長的線,無論遊子走多遠,他的靈魂都連著如夢的家園。而對於我來說,這裏有更多留戀我的東西,讓我時刻有到天涯如咫尺的感受。”


    張美娜這時欣然舉杯:“秉懷,為了咱們的天涯咫尺的夫妻情分,幹杯!”


    南秉懷爽快舉起酒杯:“嗯,我先幹為敬!”


    接下來,他倆就像是一對新婚的戀人一樣,彼此之間有了一番浪漫的觥籌交錯,甚至還彼此紅著臉喝了一回交杯酒。


    當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他倆才逐步恢複了理性。


    張美娜也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秉懷,既然你要走了,那小朱呢?難道他也跟隨你一起走嗎?”


    南秉懷眉頭一抖:“這次是我們天眼科研團隊集體搬遷到工程現場,他作為團隊的骨幹力量是不可或缺的,按道理應該前去。”


    張美娜心裏一動:“那麽有緩和的餘地嗎?”


    南秉懷愕然盯著老伴的表情:“難道他不適合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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