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會,大家散去,沈魏風本打算去找吳大軍談談。可蘇筱晚睡了一天來了精神,非纏著沈魏去村子裏轉轉。沈魏風拗不過她隻好陪她出門。


    這個村莊處在山窩裏頭,比較貧困,基建很差,村中的道路都是泥路,坑坑窪窪的,前幾天下的雨,現在地上還汪著水,兩人幾乎無法並肩前行,一前一後漫無目標地瞎轉。有些村民的家大門就敞開著,蘇筱晚就在門口張望,沈魏風就上前拉她離開,告訴她不要給隊裏添亂。她一臉不高興,直到看到村長家新孵出來的滿院子的小雞崽,就又喜笑顏開地進去了。村長為人熱情,特意端來兩隻小木凳招呼兩人坐下。小雞崽嫩黃嫩黃的,十分團絨可愛,蘇筱晚捧起這個看看,又捧起那個看看,喜歡得難以言表,村長樂嗬嗬地看著,笑道:“喜歡就拿去養吧。”話音剛落,屋裏跑出來一個小男孩兒叫起來:“小雞崽是俺的,不給。”


    蘇筱晚嗬嗬笑起來問道:“那咱倆玩點什麽比一比,我要是贏了,你就送我一隻小雞崽。怎麽樣?”


    小男孩兒歪頭想了想:“你輸了呢?”


    蘇筱晚笑得眉眼彎彎:“一袋奶糖。”


    沈魏風沒想到蘇筱晚行李裏還藏著奶糖這種東西,不禁皺起了眉頭。


    “好!”小男孩兒禁不起奶糖的誘惑,從屋裏搬出小桌子和一盒象棋來。


    蘇筱晚指著象棋對沈魏風道:“小時候我隻看我父母下過這種棋。”


    村長一聽就樂了:“那你可輸定了,我這小孫子下象棋是參加過俺們市裏的比賽的,還得過獎嘞!”


    蘇筱晚一臉自信:“好啊,來吧!”


    沈魏風覺得這盤下不長,蘇筱晚一路上都纏著他下的是國際象棋,規則和中國象棋到底還是有很多不同,沒玩過的根本就下不完一局,本以為蘇筱晚開個局就會一直求助自己,可現實是她隻是請求小男孩兒給她擺好了棋子,全程不聲不響,總共隻丟了一個卒子後,蘇筱晚三下五除二就贏了第一局,之後的兩局小男孩兒勉強贏了一局,第三局蘇筱晚隻用了幾分鍾就結束了戰鬥,順利帶走一隻小雞崽。


    小男孩兒說話算話,不哭不鬧,看見沈魏風和蘇筱晚要走,在後麵喊道:“你啥時候再來和俺下棋呀?”


    蘇筱晚舉起手裏的小雞崽開心地衝他搖搖手:“好!”


    回1號院的路上蘇筱晚一直不停地輕撫著手裏的小雞崽,幾次差點踩進大水坑裏,沈魏風走在前麵沒有留意,到了1號院大門口才發現她一身的泥水,簡直哭笑不得。


    臨近中午,後勤在另一個院子已經做飯了,因為離得近,蘇筱晚聞到了香氣:“你們的廚師手藝不錯啊!”


    沈魏風沒搭理她,叮囑十二點整一起去吃飯。


    等到了十二點,沈魏風原以為蘇筱晚會換件普通的衣服去吃飯,結果她穿了件緊身體恤和一條非常合身的深藍色牛仔褲,斜跨著一隻精致的棕色小皮包,腳上一雙雪白的運動鞋,畫著極有個性的妝容,長發柔軟地披在肩頭。


    這是去吃飯還是去旅遊!中午所有人都要去3號院,她這是什麽意思!來之前那個衣飾清爽的蘇筱晚跟現在眼前這個是一個人嗎?!


    沈魏風窘迫地不知該對蘇筱晚說些什麽,他自然也沒權利要求她把全身上下的裝束換了,隻好硬著頭皮一起往3號院走。


    這身打扮的後果是可想而知的,所有人包括廚子都看向沈魏風和蘇筱晚。衣著時尚本不是新聞,可在這山窩窩裏,又是在一支考古隊裏就是個問題了,而且這個問題是沈魏風帶來的,沈魏風還為這個問題耽擱了幾天才來,大家雖然都低頭吃著飯,眼裏的內容卻比菜色豐富地多。


    蘇筱晚堅持要和沈魏風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其他的隊員見狀紛紛端著飯盒躲開,沈魏風沒臉也走開,隻好默默把一頓飯快速吃完。


    飯後,沈魏風要求蘇筱晚先不要回去,他覺得現在的情況是十分有必要在一個人那裏找到突破口,這個人若是能坦然接受蘇筱晚這個另類的存在,其他的隊員也就可以不再見怪不怪了。


    吳大軍就住在3號院裏,沈魏風和蘇筱晚去敲他的房門時足敲了快一分鍾,才聽見裏麵有動靜。吳大軍開門一看是沈魏風和蘇筱晚,表情就不太自在,問什麽事,沈魏風借口說是關於任務分配的問題。吳大軍點點頭可不讓這兩人進屋,說去後院石磨邊上談。


    蘇筱晚不解地看著沈魏風,沈魏風當然知道這是老吳的怪毛病——輕易不讓人去他的屋,一部分原因是潔癖,另外也由於他年齡大,並不想跟年輕人走得太近。


    不過,也有傳聞說他每次項目總是能旗開得勝,比旁人的戰績輝煌,就是因為他平時自帶了法寶,生怕被人發現。


    科學考古本來也是有運氣的成分在裏麵,沈魏風覺得這種小心保護自己氣場的行為也不能說是全無道理。


    三人前後腳來到後院放石磨的木棚子裏,吳大軍直截了當地說:“管我要人來了?”


    蘇筱晚嘴快:“是啊。”


    吳大軍表情不悅,從自己的外套口袋裏掏出一本花名冊,從裏麵找出一張合影遞給沈魏風:“就這些人,挑吧。”


    蘇筱晚湊近看了看:“密密麻麻地,我都不認識,怎麽挑?”


    吳大軍非常不快:“你現在去前院喊一嗓子,他們應該都在,你當麵挑!”


    蘇筱晚聳聳肩:“那多尷尬!”說著又看了看沈魏風手裏的相片:“這人是誰?”


    吳大軍看了看:“他不行。”


    “為什麽?”蘇筱晚一臉好奇。


    沈魏風隻好接話道:“他身體不行,隻能做一些簡單的工作。”其實,這人在考古隊資曆不淺,隻是在一次初唐的墓葬考古中出意外精神受了刺激,不太正常。回來後所裏給了補償,也沒舍得把他辭退,就留在所裏,有項目的話他神誌清楚也可以跟著。特別是老吳很願意帶著他,畢竟出差補助高,這也算幫了他。


    “看起來他不太正常,我的意思是他精神方麵是不是有點問題?”蘇筱晚一語中的。


    “你怎麽看出來的?”沈魏風很驚訝。


    “眼睛,一個人的眼睛什麽也藏不住。”蘇筱晚有點惆悵道。


    “十年前,因為一個墓葬項目,他意外受了刺激。本來是個非常優秀的考古工作者,他那年剛評上副研究員。”沈魏風不無遺憾道。


    蘇筱晚神色黯然:“像我叔祖。”


    沈魏風道:“誰?”


    蘇筱晚道:“我這位叔祖是族裏最有天賦的一個,有一年因為啟動了一處機關,意外成了瘋子。後來家裏沒看住跳了萊茵河,屍首都沒能找回來。”


    吳大軍猛地起身:“為什麽要接手這個項目?瘋了!瘋了!”


    蘇筱晚完全不知就裏,迷茫地看向沈魏風。


    沈魏風知道吳大軍什麽意思,在馮村科考這個項目上老吳有自己一套獨立的想法,他認為接手這個項目沒有任何理智可言,明擺著的都是不可能解決的,要它無非是折磨所有人罷了。這在平時謹慎篤行的吳大軍看來這簡直和瘋子的行徑無異。


    吳大軍道:“昨天開會你們看見了吧,岩洞的上方布滿了蜘蛛網一樣的裂縫,有的已經有三四指寬了,這樣的岩洞按照施工標準來說,是應該放棄的,沒有科考的價值了。好,就算目前隻是風險評估偏高,那它也就隻有一兩個月的可支撐期,可是這點時間連拓印完所有的岩洞壁畫都成問題,想弄開那隻石箱無異於白日做夢!”


    沈魏風知道吳大軍說得極有道理,他幹了一輩子田野考古,什麽狀況沒碰到過,他這麽說這麽認為沒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而且他本人為人樸實,從不弄虛作假欺上瞞下,這麽說也確實在為所有人考慮。但是,所長已經把任務接了,而且前後派了三批人過來,可見其重視,這個時候撤,別說所長要炸毛,連下麵的助手也難同意。總不能白白辛苦了大半個月吧。


    沈魏風憋不住把這些話一說,吳大軍的嗓門又高了八度:“所長就沒有看走眼的時候?!還為這個事情專門找了個海外的考古專家來!這不是耽誤人家前程嘛!這個事情,我來一個星期後就發現不對了。依我看,留下一小隊在這裏忙上個把月,然後洞一塌就算結束了。”


    沈魏風一臉苦笑,這哪是個副領隊該說的話!所長要是知道了,還了得!不過吳老都這個年紀了,副領隊、副研究員的其實都是身外之物,他的那兩把刷子在業務上,不在這個所,有的是地方要他,那些社會上的文物鑒定公司恨不得一年出十幾二十萬請他出山。


    吳大軍的話沈魏風覺得不好接,正琢磨著讓他平平怒氣好談工作,可蘇筱晚聽他的話來了精神:“你的意思是,我們不可能在岩洞坍塌之前完成拓印工作和開啟崖壁石棺?”


    “一個半月的時間肯定不可能!”吳大軍語調堅定。


    “壁畫而已,我完全可以手繪,那石棺總不可能比一隻精心設計的檀紋機關盒複雜,我們這麽多人呢。”


    沈魏風一直覺得蘇筱晚來馮村情緒很重,沒想到此時到為了項目的事和吳大軍頂了起來,吳大軍也沒想到這個年紀和自己女兒差不多的小姑娘口氣這麽大,冷笑一聲:“好啊,這項目就仰仗你了!”


    “哎,別走啊!這項目也得仰仗你呀!”蘇筱晚喊住要離開的吳大軍。


    說完回頭對沈魏道:“沈隊,你路上說過要給我配一個助手,就請你把吳老派給我吧。”說完從石磨上輕盈地跳了下來。


    沈魏風心想你蘇筱晚敢要他做你的副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怎麽可能!


    “我收回我剛才的話,我不跟人搭班工作,但是吳老必須參與到石棺開啟的工作中來。”蘇筱晚堅決地說。


    她理由特別充分:“吳大軍是咱們隊裏唯一曾經參與過開啟古代機關盒的老人,他的手法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需要他做一名先行者。如果他成功我會為他喝彩,如果他失敗我會吸取教訓,繼續努力。”說完蘇筱晚走出了3號院。


    沈魏風沒想到年紀輕輕的蘇筱晚在工作上想得如此深遠,深感震驚,但是也明白她說得非常有道理。目前項目時間如此緊迫的情況下,隻有不斷試錯,才有可能最後完成這個任務,計較辦法夠不夠君子已經不是重點了。


    當然思想工作還得沈魏風來做,不過讓沈魏風沒想到的是,在蘇筱晚離開之後吳大軍態度竟然有了改變,他沉思了一會兒表示願意聽從沈魏風的安排:“你是學科帶頭人,也是領隊,還是所長心儀的後備力量,他都如此相信你,我又怎麽好推脫責任不認真工作!我隻是對馮村的岩洞項目沒有信心,對自己更沒信心,至於你招來的這個海外考古專家,我完全沒信心。她那個年紀,那點子閱曆,還是女同誌,你說說,她可能完成這任務嗎!”


    沈魏風告訴吳大軍這個女博士的祖上是解密機關術的世家,隻是身世隱秘,不為外人所知。


    吳大軍搖搖頭:“哪有什麽解密機關術的世家,我聽說過樣式雷,可沒聽說過什麽開鎖的蘇家。再說,若真有這樣的家庭背景,也算世家出身了吧,可你看看她那個做派,哪一點像個世家女子,瘋瘋癲癲,好逸惡勞的,跟街上愛吃愛玩兒的年輕女孩兒有何不同,哪有一點兒女博士的樣子!所以啊,這個項目若說還有點希望,那就在你身上了,我能同意也是看好你的能力,給你打個下手我是樂意的。”


    沈魏風拍拍吳大軍的肩膀道:“各有所長,這個蘇筱晚也是我導師和紅霞副教授一起推薦的,咱們還得物盡其用。我覺得她在機關開啟方麵應該算是個專家裏手,對她要有信心。昨天你要辭掉副領隊,我今天正式通知你,石棺這個組就由你負責了,副領隊同時兼任啊!”


    吳大軍幹笑起來:“沈大博士,你這是打算讓我晚節不保啊!你也知道我手裏的項目沒有失敗過,你這是要幫我開先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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