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凝長這麽大隻聽說過“生死與共”,像她祖輩早年參加革命後和不少戰友都曾一起出生入死,那樣的感情是活在她童年的革命故事裏,可這樣的感情產生於男女之間,她感到了前所有未有的震驚,因為那是不真實的,可又異常強大,以至於堅不可摧。


    而蘇筱晚筆下記錄的一切看起來是平淡的,波瀾不驚的,即便她忍不住訴說一下她的感情,用詞也很節製有限,周楚凝打小寫文章是一把好手,很看不上蘇筱晚日記裏那跌跌撞撞,沒啥形容詞的文筆,在她看來簡直幼稚地如小學生一般。


    可天知道為什麽,這樣簡陋平素的文筆之下湧動的都是感情,是她周楚凝傾其一生都無法獲得的一種感情。


    也許她已經形神俱滅,也許她永遠不會再踏足中國半步,可她愛過,也深深地痛過,她甚至把她的愛恨都留在了這裏,徹底改變了一個男人的後半生。


    周楚凝越讀下去越感到一種失敗的陰影悄悄遮蔽了她全身。


    她真是恨毒了蘇筱晚,恨得要把牙根咬斷!


    不過,恨歸恨,周楚凝到底念到了博士,當她需要閱讀的時候,完全可以屏蔽所有的情緒,此時當然也不例外。


    “魏風說了幾句就閉上了眼睛,我眼淚洶湧,可不忍心推醒他,隻看著他有些粗重的呼吸覺得每一下都在我的心上劃出一道血痕,我無所謂痛,也無所謂受傷,隻不能接受他會徹底離開我這個結局。”


    “我在這一刹那突然鬆開了所有心防,我俯下身子,在魏風耳邊,輕輕告訴了他那個早該讓他知道秘密。”


    “我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我不知道他是否聽到了,隻看到他原本因為病痛而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似乎要睜開眼,但終是沒能睜開。”


    “我握緊他的手,感覺到他也在用力,原本他的手是冰冷的,此時已經熱了起來,掌心帶著以往的溫度,是那樣熟悉,我坐直身子,任憑眼淚一滴滴落下,打濕了我們的手背……”


    “後來,老張和薑偉回來了,我原本以為他們帶來的是住處的消息,結果他們帶來的是一個人,魏風的朋友,嚴警官。”


    “他們是在縣裏的路邊遇到的,嚴警官一眼認出了我們的車,攔住了老張,然後一起來了醫院。”


    “嚴警官這次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還有一位他的同事,說是b市局裏的一個姓金的警官。”


    “即便一時間病房裏擠滿了這許多人,魏風仍是沒能醒過來,他的額頭又開始熱起來,渾身上下一絲汗都沒有,我盡力忍住不在這麽多人跟前傷心,可麵對嚴警官的幾番盤問還是答不上來幾個完整的句子。”


    “嚴警官最後又試圖叫醒魏風,但他沒能成功。”


    “接下來我們幾個人的安排就都交給了金警官,嚴警官說他要去離此地最近的一個市,去找藥找醫生。他看著我幾近崩潰的樣子,很堅定地告訴我:沈魏風不能出事,對他來說,這是政治任務。我不是很懂他的意思,這個層麵的中國對於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聽起來既讓人感到心慌又令人覺得有一種無形的東西是那麽地無所不能,我在這麵前渺小得就如一粒塵埃,瞬間消弭了我與魏風在一起時的那種平等的溫暖,是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的情緒,但這些在此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魏風能得救!”


    “嚴警官走了,老張說住的地方找到了,一個國營旅社,房間不大,但有熱水可以洗澡,床鋪非常幹淨,而且有小食堂,供應一日三餐。金警官馬上讓我先跟他們回去休息,說這裏就交給他了。我起初不肯走,但薑偉過來勸我:等明天稍晚的時候嚴警官帶了藥或者大夫來,我肯定會很忙,這會兒先回去休息休息,養養神,好應付明天的辛苦。這番話有理有據,我終是答應了,但金警官從車裏帶了相機來,請我們走之前幫忙拍幾張魏風傷口的照片,因為他要留存一


    些證據。我伏在魏風身旁,輕輕告訴他我先去休息休息,然後再來陪他。沒想到這時他竟然緩緩地醒了過來,拉住我的手,叮囑我不要擔心他,好好睡一覺,把生死什麽的都看淡些,永遠不要怕。我含淚看著他,多少話都咽了回去,從他憔悴的容顏裏也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也許那個秘密注定隻能是我一個人的秘密了,我有些悲哀又有些釋然。”


    “在住了快一周的牧民帳篷後,我終於入住了一家有床有熱水的旅店,微燙的熱水衝盡了我這一路來的疲倦和灰塵,也緩解了我緊繃了一夜的神經,雖然心裏仍然無比掛念著魏風的安危,可身上特殊的狀況還是讓我在洗完澡後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午間才醒了過來。鏡子裏的我恢複了一些原本的氣色,頭發終於不再亂蓬蓬的,我換了衣服,下樓和老張、薑偉簡單吃了頓飯就趕緊奔向醫院。”


    “嚴警官回來了,帶來了據說最好的藥。這個縣醫院的大夫上午檢查了魏風的傷口後,先是做了清創,然後進行了縫合,說是全程沒有打麻藥,我聽了手不禁握在一起,心疼得一跳一跳的,按不下去。這個手術做完後,就開始打吊瓶,醫生說這就沒事了,至少命是保住了,但如果再晚一天或半天處理,那後果就很難說了,還責怪我們對這麽大的傷口重視不夠,就診太晚了,就算好了隻怕身上也要留疤。”


    “我們都隻能聽著,沒辦法做任何解釋。”


    “當然,在這場和生命的賽跑中,嚴警官帶來的抗生素起了很大的作用,在僅一天一夜後,魏風就徹底清醒過來,知道渴也知道餓了,全身的感覺基本都在恢複,隻是仍是說不了幾句話,但至少精神狀態還不錯。我一直守在他身邊,老張和薑偉一看這樣,也都鬆了口氣,因為看護的活兒都被我一個人攬下了,他們就索性去了縣城周邊轉了轉,甚至去了石油基地的外圍,看那間隔錯落的抽油機慢條斯理的作業,回來說得眉飛色舞,給在病中的魏風帶來了不少輕鬆。”


    “幾天後,魏風已經可以起身了,嚴警官又來看望了一次,兩人談了很久,我並不在跟前,在病房門口的窗前看著外麵的街景。”


    “這個縣人口不多,白天路上來回走動的人多是穿著油田那邊的工裝,很整齊有素的樣子。種了不足十年的樹還沒有多粗,樹幹還細,樹枝上的樹葉在晚秋的大風裏早沒了蹤影,街兩邊的房子極少像這醫院是兩層的,大半是平房,簡陋是簡陋點,但很整潔,街道上也不時有人打掃,確實有點“單位”的感覺,很規整也很安穩,是我之前從未見過的世界,像魏風一樣陌生而令人癡迷……”


    “但我看著這平常的中國的街景,竟無聲地流下淚來,一種熟悉又陌生,牽絆而要訣別的感情像海浪般一波一波襲來,我的心底有種隱隱的預感:離別才是我和魏風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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