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善寺


    自元軍軍隊浩浩蕩蕩離開後,杜寒一召集人手緊鑼密鼓地修繕來善寺。


    皇上臨行前指責他與祝鼎飛的荒唐行為,隻因當日在場所有人都眾口鑠金說是離殤三鬼用火藥突襲了元軍和逆賊,導致傷亡慘重。皇上對此無力反駁,訓斥了賽術辦事糊塗,查人不詳,便不了了之。杜寒一向來知道皇上一貫的處事作風,礙於祝鼎飛的情麵,給了他這個台階下。


    “對人命問題處理如此草率,所謂高高在上的權利不過如是!終於明白這些年二師弟你的隱忍和憤怒---這般不易。”杜寒一站在大殿上,內心寒涼,“現恐怕你所守望的寧靜平和,要因一個選擇而成幻影了。”


    “寒一哥哥,何出此言啊?”徐徐走來的是一個藍衣金瞳的女子,隨著她的步入,大殿隨即花香飄溢,莊嚴的殿內像霎時注入了第一道朝陽,四麵流光溢彩,她就是大智山落雪劍閣的少掌門青從闕。


    “你來了。”杜寒一微笑,走下來迎她。


    “我若不來,你來善寺的百裏大風要把天吹個大窟窿了。”


    她巧笑盼兮,聲音如甘甜泉水。


    “哪有那麽誇張。”


    他眉間舒展開來。


    落雪劍閣與來善寺分居於大智山的南北而立,落雪劍閣雖不比來善寺聲名遠播,但也是武林中屈指可數的泰鬥之地。


    一寺一閣,世代淵源深厚,而杜寒一,祝鼎飛,青從闕和唐兀笑更是自幼一起長大,情誼非常。


    “飛哥哥人呢?”


    青從闕環視大殿,笑眼彎彎。


    杜寒一引她坐下,語氣略躊躇:


    “他,他現下有事。”


    汗顏,真是避之不及啊!


    湖州泉亭


    白明赫站在亭中,目色攸攸。他此番跋山涉水來到湖州就是為了今日約見一位重要人物。


    不一會兒,一位布衣老者蹣跚而至,白明急忙上前見禮:


    “司徒老先生,我恭候多時了。”


    “勞白明洞主等候,老朽慚愧,年紀大了,行動緩慢不由人啊。”


    被喚作司徒先生的老者正是江湖中如雷貫耳的白衣先生司徒展,隻見他慈眉善目,一派和氣。


    “數年未見,老先生精神矍鑠,可見身體安康。今日還是有勞老先生來到泉亭來,我心情迫切見到老先生,萬望成全。”白明赫拱手道。


    “我知你今日來要問什麽。”


    司徒展抹了抹胡須,點頭道。


    泉亭旁斜陽晚照,泉水叮咚,白明赫與司徒展兩人的神色都十分慎重,他們端坐亭中,詳談許久。


    暮袈觀


    祝鼎飛敲了敲門:


    “我可以進來嗎?”


    經過杜寒一精心治愈,加之祝鼎飛無微不至地照料,莫邪瀧璃慢慢已能下床活動。


    “進來吧。”


    推開門,他見她白衣盈盈,烏發傾瀉,靜靜站在自己麵前,心裏驚喜:


    “今日的氣色好多了。”他端著藥走近。


    “我也感覺自己好多了。”終日裏不是喝藥就是躺著,她發覺自己都要長滿青苔了。


    “我們出去走走。”他建議。


    祝鼎飛和莫邪瀧璃散步到了院子後的一個小幽穀,這裏大樹環抱,綠地柔柔,鶯啼婉轉,花香撲鼻,湛藍的天空之下,隱隱草地中間顯出一塊巨大的圓石來。


    “休息一下。”


    他扶她坐下,前日杜寒一來診脈告知她的傷勢已好大半,適量散步有助身體恢複。


    午後的陽光密密疏疏灑下來,她的額上布滿細細的汗珠,秋水明眸,臉頰緋紅。


    他輕輕幫她拭汗,認真地看她的側臉,多想這靜靜的時光永不流逝。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


    他的雙眸淡靜如海。


    “漫天雪舞,凜冽臨蒼茫,懸鏡求湖,莫改曠世馳。”她莞爾。


    祝鼎飛飽含深情地:


    “不與你打過,怎麽算相識,不與你相識,怎能明白,心之所動,情之所鍾。”


    “如若你我隻是尋常人家的子女,會不會更容易得到簡單的幸福。”她眉眼深藏。


    “也許吧。但非知之艱,行之維艱,如今你們不也是這樣嗎。”


    他轉頭遠望群山,莫邪瀧璃總有一種感覺,他的眼中,猶如看過這世間的一切清涼與喧囂,繁華與冷漠,心亦如此!他---就像黑夜,擁有所有寂靜與群星。


    “這裏叫無無山穀,我和師兄師妹兒時經常來的地方。”


    他緩緩環視四周,景物依舊。


    “很有意思的名字。”這是自己不曾見過的祝鼎飛,睿智寂靜得如同眼前風景的一角,渾然天成,“有什麽深意嗎?”


    “秋水無塵,秋雲無心。這是寒一的論。於我,最愛那句,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他說這話時眼神寂滅,有種萬念寂寥的神采。


    “來善寺也崇尚致虛極,守篤靜,吾自然。”


    果然,自己之前的感覺沒錯,他是唯一的宴王,亦是唯一的孤寒,而這種孤與寒她卻是懂的。


    “偏愛而已。”他目光深邃幽然,深覺解人難得,心有靈犀。


    她避開他的眼:


    “杜主持是什麽年紀練成的獅風嘯?”


    “你對他比對我的興趣濃厚。”他語氣微嗔。


    “哪有,我隻是聽聞凡練此功,必先傷自身心腑於前,而且非十年不可成。”


    她的急於解釋,看在他眼中卻是莫名喜悅。


    他漂亮的黑眸閃過一絲明澈的笑意,用左手撐地,扶她輕靠在自己臂彎裏,目光一時間看得又深又遠:


    “他是為了複仇才練的獅風嘯。十歲練功,如同個瘋子,晝夜不分,心肺俱傷,十八歲而成,手刃仇人,卻無法對一眾孤幼下手,當場覺醒頓悟,後當了天下第一大主持,頗具傳奇。”


    “所以他才會那麽勸誡我,因他經曆過。”她果然冰雪聰明。


    “他亦是在勸誡自己罷了。”


    他明眼如炬,輕描淡寫地說。


    “他的仇人一定十分強大。”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心境,仇人強大到必須以自傷為代價。


    “說起來,你也略知,集王山傳人而已。”


    他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聲音琅琅,自帶一種威嚴凝重色彩。


    陡然她心裏一震:


    “原來如此。”


    當無妄財富聚集到讓人為之癲狂時,就會在心中鑄成一把血腥的劍,當徇私權欲無限膨脹到不能駕馭的時候亦如此,貪婪無信邪惡的心就會失去航行,吞噬人性。


    莫邪瀧璃凝目望向遠方,和風撫摸著泥土的芬芳,把大片草地吹得如漣波泛動,靈秀的崖壁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我和你一起去連鷲山吧。”


    說出這個想法他自己也覺得瘋狂,但心中異常堅定。


    她星眸流轉,凝視他,之前誤會他,恨他,可命運之手把他們緊緊牽在一起,幾經波折,生死邊沿。正視這份感情,麵對這個人,她似乎避無可避,卻又被殘酷現實拉據,劇烈得矛盾。


    他眼中波光瀲灩,凝視她,護她幫她,從未後悔過。她是身世迷奇,她是世人眼中的巍玉,但於他而言,她隻是最想為其一搏,為其守護的執念。


    “你不用去。”


    她拒絕,卷長的睫毛交織眼底的審視,最後融成一抹明媚的笑,漾開至唇邊,而語氣分外堅定,不能讓他去,也不能讓他攪進這個局麵。


    “我已經走進來了。”他幾乎能立見她的心意,“躲是躲不了的,何況我並不想躲開。”


    四目相對,他的眼眸深邃如海,隨著他溫柔的一眼,那璀璨的星光從他的黑瞳中泄開,仿佛照亮了她的整個世界。


    “這也是我逃避不了的,讓我麵對吧。對於勸誡,我會慎重考慮你們的意見。”


    她柔和而堅定地回答。


    “我等你。”


    回望予明亮和煦的笑容,他不想給她壓力,便不再說話。


    莫邪瀧璃此刻的心無比平靜:讓草兒繼續結它的種子,讓風兒繼續搖動它的葉子,我們靜靜坐著,不說話,如此就十分美好。


    天空仿佛也知人意,出奇的靜美,時光如水,春風瀟歇,如此無無山穀讓人流連忘返。


    兩人萬般留戀相守的分分秒秒,任由白雲蒼狗,雲轉霧來,夕陽如丹,倦鳥歸落。


    連鷲山


    “看我們把誰帶來了!”


    莫邪平威邊進門邊說,他身後站著一個嬌俏可人的姑娘。


    “她是......”


    莫邪雲衾看著眼前人似曾相識。


    “她就是蓀初,滿枝的妹妹。”莫邪文暄走過來,介紹,“蓀初,這是金師兄,這是雲衾。”


    “金公子好!四小姐好!”


    蓀初略帶羞澀,行禮道。


    “是滿枝姐姐的妹妹!今後不必行此大禮,我們年齡相仿,你就叫我雲衾,好嗎。”


    莫邪雲衾扶起她來,笑眼彎彎。


    “我曾聽文暄提過滿枝,你們這是......”金河不解。


    “是這樣,滿枝的老家就在附近,她身前囑托我們替她照顧唯一的妹妹,我和文暄就把蓀初尋來了,想著等瀧璃回來見到她一定高興,再者以後也能互相照應。”


    莫邪平威仔細道來。


    “原來如此,蓀初姑娘不必客氣,也同雲衾一般稱我一聲金師兄吧。”


    金河和顏悅色。


    “對呀!這裏隻有自家兄弟姐妹,沒有公子小姐之別。”


    莫邪雲衾拉著蓀初的手。


    蓀初看了看大家,愉快地點了點頭。


    無影派書房


    白明赫剛回到無影派就接到了來善寺一戰的消息。


    此刻的他麵露焦慮,擔憂不已:


    “他們還是行動了,此戰不知受傷者幾?”


    “爹爹,我倒覺得他們是英雄兒女所為,為報仇雪恨,為伸張正義,給元賊痛痛一擊,快哉!”白明若栩自豪地。


    “你別添亂了”。白明赫製止,“他們現今與朝廷公然對抗,朝廷內部烏煙瘴氣,他們恐有性命之憂。”


    “爹爹,我得下山去提醒他們,助他們一臂之力。”


    白明若栩內心焦急,坐耐不住了。


    “無影派有我安頓,你自去吧,隻有一點,遇事且聽你金師兄和慕師兄安排,不可魯莽。”


    白明赫叮嚀。


    “女兒遵命,爹可有話要帶給師兄。”


    “有,你明天一早就啟程,我有重要的話要你帶給他們。”


    白明赫神情慎重。


    來善寺


    莫邪瀧璃準備回連鷲山,自暮袈觀順山而到來善寺辭行。


    “這位美人何為蒙著麵紗,如此神秘。”


    青從闕飛身上前,一掌峰回路轉,掌風之下聲聲欲裂。


    “何必如此好奇,青師妹。”


    祝鼎飛右手順勢接她一掌,環腰牽美人,把莫邪瀧璃牢牢護在身後。


    “得飛哥哥這般相護,我更是好奇不已。”


    青從闕笑眼吟吟,上來挽了祝鼎飛的手臂,舉止甚是親密無間。


    杜寒一又一次無奈地上前來解圍:


    “這位是巍玉莫邪瀧璃,這位便是落雪劍閣青從闕,得了!至此南巍玉北落雪算是到齊了。”


    他說完負手而立,像在看一出好戲。


    青從闕目光顧盼神飛:


    “巍玉果然不凡,你站在這裏,未引動真氣,就讓人感到神閑靜逸,清冽出塵。恕我冒昧,你的眼睛?你是外族人,才有這特殊靈動的眼?”


    莫邪瀧璃緩緩接下麵紗:


    “青掌門有禮!不瞞你說,家母不是中原人。”


    她怎會沒注意到青從闕的一雙金瞳,清澈絢爛。


    “自小我便聽說,南有巍玉,北有落雪,我便十分好奇我究竟和周圍人有何不同,今日見你才明白緣由。為這一雙眼睛,你也有過頗多的離奇笑事吧?”


    青從闕眼中是滿滿的驚喜。


    “確實不少。”


    莫邪瀧璃水眸盈盈,笑意璨然,眼前的人讓她覺得思緒飄靈,語氣生動,很是親切。


    而祝鼎飛側目凝神看著她,嘴角不自覺被牽動,原來看她笑,自己的心就能這麽平靜滿足。


    “想來冥冥中我們有相同的際遇。”青從闕一時間欣喜異常,百感交集,“我看你略有倦容?”


    “我之前受了點傷,現在恢複的差不多了。”


    莫邪瀧璃回看身邊的祝鼎飛,隻見他眉眼輕彎,漆黑的眼眸濃烈而純粹,映出自己的模樣。


    青從闕看向杜寒一,後者隻是靜默而立,她靈眸流轉:


    “你定要留下來,來善寺的治傷良藥可以聞名遐邇,定能把你調養好。”


    青從闕的話非常正確,這大智山中確實是大自然的醫藥寶庫,奇花異草,無所不有。


    “我已經叨擾數日,得祝主持細心醫治,傷已無礙,今日便是來辭行的。”莫邪瀧璃望向杜寒一告別,“瀧璃在此謝過相救之恩。”


    “莫邪姑娘嚴重了。”


    杜寒一眼含笑意。


    “你們坐下聊。”


    祝鼎飛覺得她根本沒有痊愈,可她歸心似箭。


    “我去準備下山事宜。”


    杜寒一原以為青從闕又得搗鼓出一番事來,現在看來天氣大好,暫無風雨,微笑著欲暫告退。


    “我在大智山隻知天天練劍,甚是無聊,正想下山一趟,我們結伴而行可好?”


    青從闕的規矩就是從不按照常理出牌。


    這結局,祝鼎飛和杜寒一麵麵相覷。


    “這樣也好,你二人就結伴同行。”


    祝鼎飛澄思寂慮,這是目前最周全的辦法。


    杜寒一的書房位於寺內的樓閣之上,書房格局可以用龐大無比四個字來形容。


    三麵牆壁都林立著書櫃,類目涉及劍法,兵器,藥理,綠植,字畫,樓閣建築,地理遊記......博古通今,麵麵俱到,千奇百怪,應有盡有。


    “就讓她這麽走嗎?”


    杜寒一倚在門口,藍眸淡靜明澈,看著祝鼎飛心不在焉地翻著書櫃。


    “有青師妹同行,自然可。”祝鼎飛語氣如冰,毫無起伏,“我與她何止隔著萬水千山,現下把她強留下來,對她的名譽亦有損。”


    “那我這就為她們打點下去。”


    杜寒一對這件事無可奈何。


    翌日,祝鼎飛一襲黑衣颯颯,杜寒一襲白衣飄揚,二人一黑一白赫然而立,於來善寺之巔,遠遠目送莫邪瀧璃與青從闕啟程。


    “放心,一路平安。”


    杜寒一右手一拂,白袖飄飄。


    祝鼎飛麵色凝重,不發一言,杜寒一少見他如此,心中暗自擔心。


    “敖飄可回來了?”


    祝鼎飛黑眸如炬,在日光下分外明澈,他收回視線。


    “在書房等你呢。”杜寒一把他那份不舍與糾纏盡收眼底,“我這個乖徒兒自跟了你左右,可還警惕。”


    “你一手栽培的,自然青出於藍。”


    祝鼎飛頗為自豪地。


    敖飄是杜寒一的入室大弟子,自祝鼎飛下山,杜寒一讓他近身相隨。


    “什麽?勝於我,你會不會誇人!待我去點撥一下他,不可風頭太盛。”


    杜寒一嚴肅地說到。


    “你是怕他蓋過你的風頭吧。”


    祝鼎飛自顧自向回走去。


    “說到敖飄,你比我更驕傲,我竟分不清他到底是誰的徒弟了。”


    杜寒一清風笑意。


    “後悔了,來不及了。”


    祝鼎飛肆意一笑。


    “兩隻狼崽子。”杜寒一罵道。


    敖飄風塵仆仆趕回來善寺,向祝鼎飛回稟:


    “皇上已安全抵達大都,賽術的人此次受了重創,近日並無動靜,想來可安分一段時日。”


    敖飄與杜寒一站在一起,才讓人發覺他們實在有太多的相似之處,一樣的持重溫和,一樣的心思細膩,尤其是擁有同樣湛藍的眼眸。


    “皇上是默許了一切。”


    杜寒一感到心寒。


    “他自然是,否則憑賽術怎敢圍攻來善寺。”


    祝鼎飛自是心痛。


    “你也別介懷,我一個小寺,他自來打他的,不過花些時間修繕一二,無甚痛癢。隻怕他再要這般下去,最終懊悔的會是他自己。”


    杜寒一話語字字發自肺腑。


    “讓你跟的其他人?”


    祝鼎飛鮮有地鄭重。


    “我一路查訪跟蹤,保持距離,他們到了大都未曾與任何人接觸,十分隱蔽,隻前晚入夜時分,進了銀盧山莊,他們輕功了得,便沒了蹤影。”


    敖飄思路清晰,心思縝密。


    “你師父與我也未必跟蹤得進去,你的輕功已然進益了。”


    祝鼎飛目色如淵,看向杜寒一,他說的即是事實。


    “你們盯上了逐光令長老。”


    杜寒一微驚,隨即明白。


    “師父,正是。”


    敖飄目光審慎。


    “那銀盧山莊是何處?”


    預感到這件事的非同一般,杜寒一還有一疑問。


    祝鼎飛抬眼望向窗外的朧月,神情肅穆:


    “皇上的別苑。”


    杜寒一與敖飄皆是萬分驚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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