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冬梅眼看著鐵民推車去菜市場,前後不到一個小時,就推車回來了,而且鍋盆都空了。


    她相當興奮,一下子衝上去,拽過鐵民斜挎在身的小皮包,把手伸了進去,隨即又抽出來,不解道:“哥,錢呢。”


    “啥錢。”鐵民傻傻地問。


    “賣貨的錢。”劉冬梅發現鐵民表情不對,追問道:“出啥事了。”


    鐵民一計長歎,推上車進了院子。他停好手推車,把鍋盆秤等所有東西,都搬進屋裏,然後脫下白圍裙,躺在炕上,閉上了眼睛。


    劉冬梅在一旁呆呆地看著鐵民,一個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鐵民第一次出攤賣貨,不掙錢也就罷了,至少不能連本錢都沒掙回來吧。


    劉冬梅有心問上幾句,又怕惹怒了鐵民,不問心裏還堵得慌,她憋悶幾下,轉身去了上屋,對正在吃午飯的生子說:“你幫嫂子一個忙。”


    生子瞥了一眼劉冬梅,沒有說話。言外之意,幫忙可以,得有報酬。


    “你哥拉一車熟食出去賣,這麽會兒工夫就回來了。”劉冬梅見生子聽到熟食二字,眼睛立刻亮了。她又說:“東西賣沒了,錢也沒了。你去問問,出啥事了。”


    “不用問,肯定被工商局沒收了。”周誌強插話說:“現在做買賣,必須辦工商執照,沒那玩意兒,給工商局逮住,哪還有好了。”


    “現在查的可嚴了。”周嬸兒打幫腔說:“工商局的人,三天兩頭來咱收購站,查這個查那個,說道可多了。”


    “我聽鐵民說,他先試驗幾天,生意好了,就去辦執照。”劉冬梅見生子悶頭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什麽。不滿道:“你倒是去呀。”


    “如果我幫你們把東西要回來,你怎麽感謝我。”生子話音未落,周誌強手裏的筷子就飛出來了,正打在生子的頭上。“兔崽子,跟自家人還講條件。”


    生子賭氣丟下筷子,跳到炕下說:“我求人辦事,也不能憑嘴皮子嘚不嘚呀,不得給人家買盒煙,說幾句好話呀。”


    周誌強原打算跳下炕,踢生子幾腳。聽了生子的一番話,他上下打量生子說:“你這是從哪學來的。”


    生子不理爹,轉身出去了。


    “冬梅,幫媽把桌子撿下去,我累了,睡一會兒。”周嬸兒把小炕桌往旁邊一推,躺在炕頭閉上了眼睛。


    劉冬梅和鐵民分家單過了,周嬸兒每天早晨都要早早起床做飯。中午回來,還得手忙腳亂的打兌一家人吃飯,累的腳打後腦勺。


    自從她跟劉冬梅要那一百塊份子錢,劉冬梅變相拒絕後,這婆媳倆的關係,就變得微妙起來。


    周嬸兒幾次慫恿周誌強,必須把那一百塊份子錢要回來,否則,今後在生子和豔子麵前,說話不硬氣。


    周誌強不以為然說:“不就是一百塊錢嗎,要來也發不了家,不要也不至於窮的吃不上飯,算了吧。”


    周誌強不能說,他對大兒子內心有愧,不知不覺中流露在外的,便是難以開釋的恐慌。


    沒錯,周誌強如今有些怕鐵民,怕他那冷漠的目光,怕他有朝一日,不再理他這個爹了。


    說穿了,還是傳統觀念,在周誌強腦海中作怪,掌門長子是父母的依靠。


    劉冬梅結婚以後,發現自己懷孕了,也有借口偷懶了。


    婆婆張嘴相求,她沒有理由拒絕。她把碗筷撿到廚房,連洗帶涮一頓忙活,竟然忘了她跟生子說過的話。


    生子挨了父親當頭一棒,心裏別提多別扭了。


    別看這秀珍一棒,大號叫筷子,打在生子頭上,就跟彈個腦瓜崩似的,但在他心裏的痛是巨大的。


    父母在他們小時候,就偏向大哥和小妹,唯獨把他當成一個多餘物。想起來就罵幾句,鬧不好就打他幾撇子,他真的受夠了。


    自從砸了謝桂芝的熟食攤,生子的小名氣在逐漸攀升。同學間有一些小過節,都要請他出麵幫助擺平。


    就憑生子那股鬼機靈,把無利不起早發揮到了極致。


    誰想求他辦事,至少要給他買一盒大生產香煙,其它的什麽火燒,香腸,香蕉蘋果大鴨梨,就更不在話下了。


    生子走出家門,氣的一個勁踢牆,踢到感覺腳趾鑽心般疼了,才算罷休。


    他一瘸一拐去了下屋,進屋便問鐵民說:“誰把你的貨沒收了。”


    “關你啥事,該幹啥就幹啥去。”鐵民翻了個身,根本沒把生子放在眼裏。


    “工商所咱有人。”生子非但沒生氣,反倒趾高氣昂的說:“你給我十塊錢,我就能幫你,把東西要回來。”


    “我給你五十,你要不回來咋辦。”鐵民不正眼看生子說:“趕緊上學去吧。”


    “你先把錢給我,我這就給你要東西去。”生子來到鐵民麵前,非常認真地說:“小鎮工商所長的兒子,是我同班同學。我在學校罩著他,誰也不敢欺負他。這事我求到他頭上,準行。”


    鐵民一軲轆坐起來,把生子嚇了一跳。


    生子以為鐵民要打他,撒腿就要跑,被鐵民一把拽住說:“讓他爸幫我辦個工商執照吧。”


    “辦執照……行啊,你先把五十塊錢給我。”生子認定能掙到這五十塊錢了。


    “我的貨都被人搶跑了,你找誰給我要去。”鐵民告訴生子,他的貨被人家哄搶了,他去派出所報案,因為他沒有工商執照,屬於違法經營。


    派出所同意受理他這個案子,前提是必須經過工商管理所認可,然後再立案調查。


    鐵民一聽,借著尿道,就跑回家來。


    他隻損失了不到一百塊錢的貨,如果驚動了工商所,他說不定要被罰幾百塊錢呐。


    他正在琢磨申辦營業執照的事,生子就自我感覺不含糊,來主動幫忙了。


    經過討價還價,鐵民以十塊錢的價格,跟生子達成協議,由生子出麵找他同學,幫鐵民辦理工商執照。


    八十年代初期,辦理工商營業執照,麻煩事相當多了。


    好在生子的同學很給力,順利幫助鐵民辦理了工商營業執照。


    這段時間,鐵民每天都加工熟食,並帶上劉冬梅和他一起去市場,一個賣貨,一個看攤兒。


    貨從此不再被轟搶了,可生意卻異常慘淡。


    那些占了便宜的人,見鐵民不再贈送了,走到熟食攤前嗅嗅鼻子,滿足一下味蕾就走了。


    鐵民很是納悶兒,當初謝桂芝的生意咋就那麽好呢。


    他忘了一句:萬事開頭難。


    謝桂芝最初也是生意慘淡,無人問津。她從哥哥謝榮浩那裏學來了生意經,正常賣價,附帶贈送另類產品,做營銷宣傳。


    例如,你買我半斤豬頭肉,我送你兩片香腸,說是讓你嚐嚐味道,其實就是培養了一個潛在的香腸買主。


    一來二去,人們接受了謝家的熟食味道,也有選擇的照顧起她家的生意了。


    鐵民隻知道謝桂芝搞過贈送,他蹣跚學步,被搶了一車的貨,還招來了警察,也引起人們的反感。


    主要是他的熏醬手藝,還有待於提高,暫時沒法俘獲消費者的味蕾。


    謝桂芝做熟食,當天賣不了的,可以放進冰箱,第二天用老湯加熱後繼續售賣。


    鐵民沒有冰箱,隻能把熟食放進老湯裏煮開了,等到第二天再加熱,撈出來去銷售。


    僅從賣相上,就不招引顧客,隻能拿回家自己吃。


    劉冬梅身懷有孕,嘴饞也吃不了多少,倒把周家一家人給慣出了毛病。每餐必有熟食,否則飯菜難咽。


    鐵民的熟食生意,從開張那天起,就以每天虧損一百塊錢的速度,逐漸堆積到劉冬梅無法忍受的程度,她終於向鐵民爆發了。


    “你不做這個破買賣,咱們有一萬塊錢收入。你做生意了,咱們一個月就賠了三千多。”劉冬梅掰著手指給鐵民算賬說:“你不是成心在敗霍錢吧。”


    鐵民不服輸,他把生意不好,歸在老湯熬煮的程度不到。


    他安慰劉冬梅說:“別急,不出二個月,我保你生意‘噌’地一下就上來了。”


    “你就是在坑我。”劉冬梅終於弄明白了,鐵民成心要把這一萬塊錢敗霍出去。


    她有氣不敢跟鐵民掰扯,跑到上屋去向周誌強告狀,希望周誌強能出麵製止鐵民,別再敗家了。


    “他壓根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周誌強一聽,鐵民一個月賠了三千多塊錢,他心肝肚子肺都痛的不行了。


    好在這是從他老丈人那借來的錢,早一天還,晚一天還都行,但終究還是要還的。


    鐵民上班這幾年,掙得錢是有數的,想讓他還清老丈人這筆錢,沒個十年八年都不行。


    這咋辦呀?


    周誌強唉聲歎氣琢磨了一宿,最後還是打定主意,必須跟鐵民好好談一次。


    第二天,周誌強休班,他騎上自行車出去轉了一圈,回來直接去了下屋。


    劉冬梅不再給鐵民拿錢上貨了。


    鐵民眼看著一鍋老湯擺在那,裏麵沒有內容,他幹著急,就是想不出辦法來。


    爹來了。他走進院子,邊走邊嗅鼻子說:“還別說,聞著味真挺香。”


    鐵民看見爹,原本就不高興的臉,又掛上了一層霜。


    “冬梅呢。”周誌強主動跟鐵民打招呼。


    “不知道。”鐵民沒撒謊。


    劉冬梅怕鐵民跟她要錢去上貨,一大早就躲出去了。鐵民找了幾圈,愣沒見到劉冬梅的人影。


    “你進屋,我有話說。”周誌強走進鐵民的家。


    鐵民在院子裏,猶豫了足有五分鍾,最後硬著頭皮走進屋裏。


    他知道爹要說啥,無外乎咱沒有做買賣的命,就不能做這個發財夢,不如見好就收,回單位上班去吧。


    還別說,周誌強見鐵民走進屋,果然向鐵民想象的那樣,說明周家祖祖輩輩沒有做買賣的人,也不具備靠外財致富的本事,他還借用了一句老話:慈不領兵,善不理財。


    “兒子,趁現在賠的不算多,盡早收手吧。”周誌強用商量的口吻,說出了心裏話。


    鐵民聽了,心裏暖呼呼的,他幾乎就要點頭了。


    “你放著當官的命不珍惜,非要去當什麽狗屁個體戶,圖意個啥呀。”周誌強始終對個體戶持排斥態度。


    這不排除他對謝桂芝有成見,在得知王麗是謝桂芝的女兒後,張嘴便說:個體戶沒有好人。


    他當爹的,跟自己的大兒子說這番話,出發點是好的,態度是誠懇的,可留給鐵民的心靈創傷,卻是那麽的沉重。


    鐵民一聽就火了,他見爹從兜裏掏出一個信封,不滿道:“你又要幹啥。”


    “這事千萬別讓家裏人知道。”周誌強說完話,“滋溜”出去了。


    鐵民淤積心中的憤懣,因爹根本不聽他的表述,以為這是爹做了虧心事的反應,他更加惱火了。


    他把信封用力摔在炕上說:“有話不說在當麵,寫信算啥咋回事呀。”


    信封重重摔在炕上,從裏麵蹦出一疊鈔票。


    鐵民很是驚訝,他抽出信封裏的錢數了一下,一共八百五十塊錢。


    爹哪來的這麽一大筆錢!


    正在鐵民為爹留下的這筆錢,百思不得其解時,傳來了開門聲。


    生子背書包跑進來說:“哥,我……哪來的錢。”


    “爹給的。”鐵民木然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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