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事事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慢,也讓人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往事。如今記憶裏的那段曆史已經飛遠,他們得馬不停蹄做好當下的事。


    夏侯紓看了看桌麵燃著的香,已經是第二支了,卻依然不見夏侯翊的蹤影,心中不由得狐疑起來。


    越國公府那麽大,即便是二叔一家都在京城也住不過來,想要找個偏僻沒人的地方說話還不容易,夏侯翊為什麽偏偏要選在這裏見麵呢?


    雲溪是個貪吃的,並未留意到夏侯紓心思百轉千回。她煮好茶後便去找老翁打聽附近哪裏有好玩的和好吃的。


    夏侯紓一個人坐在船艙裏,握住茶杯看著外麵久久出神,總覺得那迷蒙的煙雨中漂著一艘小船,船上有一個身影若隱若現,像極了自己的那個夢,朦朦朧朧的,卻怎麽也看不清。


    一杯茶喝完了,夏侯紓又給自己添了一杯。剛喝了一口,猛然見湖麵一道身影砸進視線,她鬼使神差地跑到船頭,遠遠地望著那個立在船頭的人影,如謫仙,如鬼魅,仿佛這滿湖的煙雨都無法將他浸染。


    夏侯紓並不是個常犯花癡的人,可遠遠看著那道身影,隱約中隻覺得煙雨中那人有好看的眉眼。


    就在夏侯紓出神之際,那道身影忽然消失在濃霧之中,仿佛先前的一切都隻是假象,是她眼花看錯了。她不服氣,睜大眼睛仔細尋找,搜遍了整個湖麵,卻一無所獲。


    “紓兒。”


    小船突然微微一震,夏侯翊像片羽毛一樣落在夏侯紓身後,雪白的衣裳把他襯托得似神仙下凡般飄逸。


    夏侯紓轉身看著夏侯翊,又看了看他身後,再看看周圍,除了水就是霧,遂焦急地問:“方才就你一個人嗎?”


    “怎麽,你還約了其他人?”夏侯翊愣了一下,視線往船艙裏看去。


    “當然沒有。”夏侯紓嘴上回答著,心裏卻有些失望。


    原來兄長並未發現湖麵還有其他人,或許真是自己看花眼了。


    夏侯紓安慰完自己,再看向夏侯翊時,眼裏換上了揶揄的笑,說:“我就想看看這世上還有沒有像我們一般誌趣高潔的人,大風大雨的還出來遊湖,精神可嘉!”


    夏侯翊對妹妹的冷嘲熱諷不屑一顧,徑直走進船艙,自顧自倒了一杯茶喝。被雨水淋濕的發絲安靜的披落在他肩頭,看上去有幾分淩亂,但他全然不顧,又伸手去挑選雲溪裝進白瓷盤裏的點心,似乎並不如意,最後勉強挑了一塊放入口中嚐了嚐。


    夏侯紓跟了進去,在他對麵盤腿坐下,方問:“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夏侯翊神情自若地喝著茶,過了半晌才說:“有些棘手。”


    夏侯紓聽了眼睛一亮,瞬間打起了精神,目光灼熱地盯著兄長。平日裏仿佛無所不能的夏侯翊,遇到美女都麵不改色,能露出這個表情,肯定是遇到了特別棘手的事。會是什麽事呢?


    或許是自己的兩位兄長都聲名在外,過於優秀了,夏侯紓長在這種光環下,難免對能讓夏侯翊頭疼的事抱著幾分好奇和幸災樂禍。但想著夏侯翊待她向來不薄,她也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於是她清了清嗓子,假裝漫不經心地問道:“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你?要幫我?”夏侯翊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妹妹,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腦子裏立即蹦出當初夏侯紓能力不足卻又不停逼他就範的情形。他緩了緩神,擺擺手毫不留情道:“那倒不必,你隻會越幫越忙。”


    “你可別把好心當成驢肝肺!”夏侯紓狠狠挖了他一眼。她雖然隻是禮貌性地問一句,還帶著幾分戲謔,但得到這樣的答複,心裏多少有些不服氣,憤憤道:“你也別小瞧了我,想當初,我雖然是通過你偽造了身份,但也是憑真本事通過考核的。”


    “我可不敢小瞧你,至於你的能力吧……”夏侯翊努力地想著用什麽詞來形容。他想了一會兒,才說出“見仁見智”四個字,並不忘提醒道,“要緊的是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夏侯翊方才的話有兩層意思,一層是讓夏侯紓別忘了自己是個女兒身,還是出身夏侯氏的高門貴女,背後牽連著越國公府和恭王府,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切勿一時得意忘形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讓自己處於險境。另一層便是委婉地提醒夏侯紓不要越級,畢竟銀戒在長青門隻是最低級別的密探,而他夏侯翊卻是長青門未來的接班人,誰更有話語權不言而喻。


    夏侯紓對於第一層意思不置可否,但對於夏侯翊讓她不要越級的忠告,她聽了卻隻想笑。事實上,夏侯翊自己就不怎麽遵守這個規矩,準確地說,是經常幹降級的事。例如他就常常暗中協助自己調查案件或打探情報,為她在長青們站穩腳跟鋪就了一條康莊大道。


    當然,夏侯紓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對於兄長的告誡,她無從反駁,也不想做毫無意義的辯駁,遂拋開夏侯翊對她實力的質疑,乖巧的點點頭。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又有任務了。”夏侯翊呷了口茶,忽然轉移了話題,並且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


    夏侯紓愣了愣,心裏一陣狐疑。雖然夏侯翊已在舅舅鍾瓚的扶持下開始接手長青門的部分事務,但真正掌權的人依然還是鍾瓚,所以並不是長青門的每一件事夏侯翊都了如指掌。


    “你會讀心術嗎?”夏侯紓說著便從袖子裏拿出一張布條遞給夏侯翊,有意試探他是否真正知情。


    這是昨日信鴿送來的新任務,上麵隻寫了“丞相府易舞”五個小楷。


    長青門分配任務的方式就像花燈節猜字謎,給你一個謎題,然後你必須在規定時間內找到謎底。不問過程,隻要結果。


    夏侯翊接過布條,看到上麵的小字先是一怔。熟悉的字跡確實出自他們的舅舅鍾瓚,但這五個字背後的含義卻讓他驚訝。如果舅舅知道接這個任務的人是自己的外甥女,會不會後悔?


    夏侯翊很快又恢複平淡,隨手將布條還了回去。


    夏侯紓將兄長的細微表情盡收眼底,篤定這個任務是由舅舅鍾瓚發出來的,夏侯翊應該也不知情。


    其實接到這個任務後,夏侯紓已經認真琢磨過了,但至今毫無半點頭緒。她尋思著當朝丞相王崇厚是京官,而且是文官之首,與各藩王關係密切,而夏侯翊這些年一直在留意各地藩王動向,肯定會知道點什麽。打定主意後,她便試探著問道:“這些年你沒少接觸到跟丞相府相關的人和事,你對丞相府的了解有多少?”


    “不多不多。”夏侯翊謙虛道,“倒是聽說不久前死了個侍妾。”


    “侍妾?”夏侯紓越發疑惑不解,偌大一個丞相府死個侍妾根本算不上什麽大事,如今不光長青門要查,就連夏侯翊都注意到了,肯定有蹊蹺。


    想到這裏,夏侯紓突然靈機一動,追問道:“那個侍妾叫什麽?”


    “說來也巧。”夏侯翊指了指她手裏的布條,“正好叫易舞。”


    夏侯紓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驚訝與好奇,忽然湊到夏侯翊眼前,如同看怪物一樣一邊仔細觀察他的表情變化,一邊逼問道:“二哥,說實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次的任務了?不會是你讓舅舅給我下的任務吧?”


    夏侯翊啞然失色,卻佯裝鎮定自若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說:“我知不知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做到。我覺得你能問出這個問題,足以證明你確實不適合做密探。要不,還是算了吧?”


    得不到正麵的回答就算了,還再次被鄙視和奚落,夏侯紓敢怒不敢言,隻好不悅的撇撇嘴。


    當初夏侯翊確實是受不了她的死纏爛打才幫她偽造了一個身份混進長青門,可是自從她通過考核成為密探後,夏侯翊突然又反悔了,隔三差五就來勸她放棄。可夏侯紓哪是那麽容易放棄的人,她費盡心思要做密探就不是鬧著玩的,說到底這也是他們夏侯家的一個心結。


    當年長兄夏侯翖深陷敵軍埋伏之後,北原國隻說夏侯翖及其手下的500騎精兵均已被伏誅,戰場慘烈,無法辨認,自始至終沒有交還夏侯翊的屍身。後來夏侯淵奉命班師回朝,也隻帶回了夏侯翖常穿得銀色鎧甲,並在夏侯家的祖墳處建了衣冠塚,立了牌位供奉在祠堂裏。也因為這個,坊間還有傳言說夏侯翖並沒有死,隻是被敵國作為人質關起來了。更有甚者,說夏侯翖之所以被俘,是有人故意向敵軍泄露了他的行蹤,目的就是為了打壓風頭正盛的夏侯氏……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卻沒有任何消息證明夏侯翖尚在人世。


    傳言歸傳言,對於夏侯氏的人來說,不論夏侯翊是生是死,總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夏侯紓生得晚,出生後又去泊雲觀清修了快八年,對自己的這位大哥並沒有什麽深刻印象,但是這幾年,她沒少看到母親坐在祠堂裏望著夏侯翖的牌位發呆或者默默流淚,也常常撞見父親盯著夏侯翖年少時留下的書畫暗自神傷,甚至父親書桌上那支常年放置在筆架上卻不讓任何人碰的狼毫,也是當年夏侯翖用過的……


    夏侯翖是夏侯氏同輩中最為優秀的孩子,從小就被寄予厚望,夏侯紓自然知道他在父母心中分量以及在整個夏侯氏的地位。天之驕子驟然隕落,還屍骨無存,坊間卻流言四起,即便是尋常人家,也是沒有辦法坦然接受的。所以她加入長青門的目的,與夏侯翊這些年暗中謀劃的事,都是為了追查夏侯翖的下落,也算得上是殊途同歸。


    為了不舊話重提,夏侯紓便岔開話題,繼續問:“王丞相是京官,而我隻是銀戒密探,你說舅舅怎麽會讓我來查這個案子呢?”


    “我覺得你想多了,舅舅至今都不知道莫真就是你。”夏侯翊沒有執著於自己剛才拋出的話題,而是直接打消了她的疑惑。又見夏侯紓似乎生氣了,忙又換了個話題道:“今日父親巡營回來了,似乎心情不太好,你回去的時候當心些,可別觸了他的黴頭。”


    夏侯紓了解夏侯翊,隻要是他不想說的,就算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他也不會輕易吐露半個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論是誰下達指令要追查這個案子,又或者這個案子背後有什麽隱情,她作為長青門的銀戒密探,都是沒有權利質疑的。


    既然非查不可,那她也不會膽怯。


    恰好外麵的雨停了,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撇下一抹光輝,暖洋洋地包裹著大地,湖麵上的濃霧慢慢散去,露出了兩岸清秀的高山以及依山而建的小鎮和亭台水閣。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夏侯紓明顯被這樣的驚喜感染到了,繾綣多日的愁容瞬間消散殆盡,尋了個停靠點便要下船。


    剛下過大雨,小鎮上人影稀少,偶爾有幾個人從家中走出來,或走向田間侍弄蔬果,或去檢查岸邊早早撒下的網有沒有捕到魚。


    夏侯紓拉著雲溪沿著湖邊的棧道走了半晌,才走到臨水的亭子裏與夏侯翊匯合。


    亭子裏有夏侯翊讓人提前準備的吃食。夏侯紓這才明白,夏侯翊約她出來遊湖,並非僅僅隻是個幌子,原來早有安排。


    出來久了,夏侯紓這會兒倒真有些餓了。


    兄妹二人落座,送菜的客棧掌櫃忙不迭地介紹了一下菜品,得意中又帶著幾分世故。夏侯紓哪裏有工夫理會他的魚是不是當日清晨才釣上來的,隻管用筷子嚐了嚐,發現味道確實鮮美,才讓雲溪拿了錢打賞。


    掌櫃收了錢,識趣地退出了亭子,留他二人在亭子裏大快朵頤。


    酒足飯飽,夏侯紓又向夏侯翊提起丞相府易舞的案子。


    夏侯翊這次倒也沒有推辭,隻是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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