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紓想都沒想就搖搖頭,她胳膊上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裴浪也多次叮囑她最好忌辛辣刺激之物。她也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就讓自己光潔的胳膊上留下一道醜陋可怖的疤。


    夏侯翊似乎早就料到夏侯紓會拒絕,並沒有繼續勸她,而是自顧自的又喝了一口。


    前兩日他看到夏侯紓帶著雲溪鬼鬼祟祟地進了沐春院的藥廬,便猜到她身上有傷,肯定是去找裴浪討藥。後來他在裴浪那裏看到自己送夏侯紓的一袋珍珠,也就完全明白了。


    隻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夏侯紓不主動說,他也不會問。


    夏侯翊住的春熹居與大哥夏侯翖從前住的暢旭堂緊挨在一起,夏侯翖不在後,暢旭堂一直空置著,除了每日負責灑掃的下人,鍾玉卿不許其他人隨意進出,漸漸便顯得有些冷清。後來夏侯翊搬進隔壁的院子,帶著丫鬟小廝十來個人,每日吵吵鬧鬧,逐漸恢複了往日的煙火氣息。再加上夏侯翊交友甚廣,平時來往的人員較多,時常還將交情較深的好友請到春熹居把酒言歡,那一帶儼然成了東偏門內最熱鬧的所在。府中女眷為了避嫌,白日裏基本上都是繞開春熹居走。


    而今夜,夏侯翊卻拋開了他的熱鬧,躲在她這偏僻的小院裏喝悶酒,顯然是有心事。


    夏侯紓盯著兄長的神情看了許久,見他得意飛揚的眉眼之間果然含著幾分愁緒,卻也還是問了句“你怎麽在這裏?”


    “睡不著。”夏侯翊的語調帶著幾分醉意。


    夏侯紓白了他一眼,卻見夏侯翊麵上笑意盈盈,卻不似往日那般精神,這讓她不得不琢磨著他話裏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她正琢磨著,假山那邊突然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歎息,便見夏侯翊從假山上跳下來,身姿矯健,然後慢悠悠走到她麵前。


    兄妹倆隔著窗,一人窗外,一人窗裏。


    夜風輕輕拂過,溫熱中帶著一絲清涼,將酒香擴散開來,光是聞著都有幾分醉意了。


    夏侯翊再次揚了揚手中的酒壺,眉眼含笑地望著夏侯紓,漫不經心解釋道:“今日得了壺好酒,原本想過來找你共飲,見你房裏靜悄悄的,又怕吵醒你,所以在外麵等你醒來。”


    夏侯紓聞言心中驟然一緊。這麽說,他來很久了?


    那麽他是不是也聽到了自己說夢話?


    當年夏侯淵夫婦決定將夏侯紓從泊雲觀接回來時,夏侯翊正在鳴鹿書院求學,起初並不知情。後來是聽府裏去給他送衣服的小廝告訴他家中出了大事,他才陸陸續續聽到些情況。彼時夏侯翊還不到十三歲,在長兄罹難後,即便知道了常年居住在泊雲觀的妹妹在回京途中遭遇刺殺,差點身首異處,可除了氣憤,他什麽也不能做,也做不到。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站在夏侯紓眼前的,不再是當年那個勢單力薄的二哥,而是越國公府未來的掌門人。


    如果讓他知道,她從前的那段經曆依然還夢魘一般在糾纏著她,他會做什麽?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為人所知的小算盤,夏侯翊有,她也如是。


    夏侯紓並不打算和盤托出,不由分說便從夏侯翊手中搶過酒壺,猛灌了一口,哪知是壺烈酒,辛辣的味道瞬間從喉嚨直達鼻腔,嗆得她連眼睛都不受控製溢出淚花。


    夏侯翊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順手接過她手中的酒壺,哭笑不得道:“若是人人都像你這麽喝酒,再好的酒都是浪費。”


    夏侯紓淚眼迷離的瞪了夏侯翊一眼,忍不住又連續咳了幾聲,連還嘴的機會都沒有。


    夏侯翊見她淚眼花花的,十分狼狽,也不忍心繼續打趣她,隻是殷勤地給她拍後背順氣,臉上卻又控製不住笑意,調侃道:“都這麽大的人了,做事還毛毛躁躁的,以後誰娶了你,不得天天來找我吐苦水?”


    夏侯紓很是詫異,雖然夏侯翊經常會開她的玩笑,但是她想不明白為什麽他未來的夫君要來找他吐苦水。


    夏侯翊一副看穿了她心思的樣子,說:“俗話說,長兄如父,如今大哥不在了,當然就得靠我這個二哥了。”


    “父親母親尚在,幾遍真有那麽一天,想來也找不到你頭上。”夏侯紓反駁道。


    “誰家的夫婿敢去向老丈人告自己妻子的狀啊?自然是同輩之間好說話些。”夏侯翊解釋道,“或者說,你覺得以咱們父親的威名,有幾個敢在他麵前說你的不是?”


    “說得跟真的一樣。”夏侯紓翻了個白眼。


    話題就這麽岔過去了,夏侯翊自始至終沒有問起夏侯紓做了什麽夢。


    夏侯紓又咳了半晌,才終於好受些,方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臉和嘴角。她緩緩抬眸,望著夏侯翊俊朗的麵容揶揄道:“大晚上的,你不會真是為了來灌我一壺酒,然後看我笑話吧?”


    “是又如何?”夏侯翊眼角依舊噙著笑意。


    “是嗎?”夏侯紓不以為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膛,漫不經心地問,“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胡說八道些什麽!”夏侯翊隨手打開了她在自己胸口有一下沒一下拍著的手,仰頭喝了一口酒,“聽說你白日裏帶翎兒出去了,還被三嬸當麵斥責了一通,我是特意來安慰你的。”


    “多大點事,還勞煩你親自跑一趟。”夏侯紓故意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然而眼裏卻寫滿了不屑,“三嬸嬸的性子,全府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多的是被她言語刻薄又敢怒不敢言的。如今這府中,同輩的也就你我和翎兒三人,可這些年來,你我兄妹何曾在她那裏得過好臉色?尤其是關係到翎兒的事,她更是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可憐翎兒,小小年紀就要背負這麽多。我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不過難得的是,今日這事母親居然沒在意,反而勸三嬸不要把翎兒管得那麽緊。我瞧著這翎兒若是再不覺悟,恐怕以後還有得苦吃。”


    “三嬸要是聽了你這話,肯定會跟你拚命的。”夏侯翊笑道。他平日裏雖然不愛摻和家中女眷的事,但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忠言逆耳,我才不怕她。”夏侯紓輕笑道,“何況三嬸是長輩,也不是愛主動挑事的人。”


    “我看你也就仗著三嬸不會真拿你怎樣。”夏侯翊說完著便回想起了兒時的事情,“我記得三嬸剛嫁入府中的時候,也是溫婉大方的,待我與大哥也十分親切。豈料三叔的病情突然惡化,沒拖幾年就去了。翎兒的身子骨也隨三叔。這些年來,三嬸著實不容易,你沒事就別去招惹她了。”


    “做母親的,有幾個是容易的?難道咱們的母親這些年就好過嗎?”夏侯紓擺擺手反駁道,“三嬸若連翎兒的將來都不好好打算,卻要跟我這個小輩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以後誰哭還不一定。”


    夏侯翊笑了笑:“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還有這麽聰明的一麵呢?”


    夏侯紓噘著嘴哼了一聲,毫不客氣的說:“那是因為你把眼睛看向別處了,都不關心我。”


    “你說話可得憑良心。”夏侯翊十分不滿。


    “怎麽沒良心了?”夏侯紓反問道,“你若關心我,便會知道我除了聰明伶俐,還活潑開朗,善解人意。能有我這樣的妹妹,是你的福氣。”


    夏侯翊但笑不語,又給自己灌了一口酒,方說:“對了,我還聽說你上午去了沐春院,揚言要開賭局,還要自己坐莊?”


    夏侯紓臉色一黑,悶悶道:“二哥,你不覺得咱們家裏的這些人都不太靠譜嗎?我白天說的一句話,晚上就傳到你耳朵裏了,想必父親和母親那裏也聽說了吧。這個家真的漏得跟篩子一樣。”


    夏侯紓笑著點點頭,說的卻是:“你放心,這件事也就在家裏傳一下罷了,出不了門的。”


    夏侯紓哪裏能放心,皺著眉頭繼續說:“那你也得讓父親好好管他們呀。一個個看上去人模狗樣的大老爺們,怎麽也喜歡嚼舌根?”


    “父親知道怎麽做,這倒不用你操心。”夏侯翊道,“不過你說你要做莊,又是怎麽回事?”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夏侯紓嗬嗬直笑,“那些人就喜歡爭論不休博人眼球。隻要把這事換成賭局,而我來做莊,不論他們賭誰贏,那我就穩賺不賠。”


    夏侯翊疑惑道:“你怎麽就知道自己穩賺不賠?”


    “這不是明擺著嗎?”夏侯紓笑得更歡心了,“他們不是押姚氏贏就是押佟氏贏,等到事情塵埃落定,輸的那一方總得心甘情願掏錢吧?我就賺個中間差價,那也不是一筆小錢。”


    “你很缺銀子嗎?”夏侯翊一臉鄙夷,“萬一他們誰都沒贏呢?”


    “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夏侯紓心有成竹。


    “你如何這般肯定?”夏侯翊有些好奇。


    夏侯紓差異的看著兄長,道:“二哥,我知道你耳聰目明,手裏的情報也多,但你別拿這個問題來試探我啊。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中宮之位,隻會落在她們其中一人身上,不會有第三個人的。”


    “萬一有呢?”夏侯翊依然堅持。


    “不會有萬一。”夏侯紓斬釘截鐵道,“如果有,早就出現了,何必等到這個時候?”說著她看了夏侯翊一眼,笑道,“難不成二哥覺得皇長子之母有這個能力嗎?她連連皇子都生下了都還隻是個美人,如今更是連親自撫養孩子都尚且不能做主,還敢祈求其他嗎?”


    夏侯翊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她的話。


    夏侯紓又瞥了一眼夏侯翊手中的酒壺,轉移話題道:“好酒需得配好菜,你這樣獨酌可真沒意思。”


    夏侯翊知道這個話題不宜繼續下去,便識趣的沒有再提。


    過了一會兒,他瞄了妹妹一眼,笑著問:“看你這麽饞,不如明天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吧?”


    夏侯紓皺了皺眉,抬頭仔細打量夏侯翊的表情,聽他這話,再聯想起他今晚的種種反常行徑,並不像是臨時起意。


    夏侯翊也不打算過多解釋,隻說:“明日午時,你先帶著雲溪去遊湖,我晚些時候便到。”


    “你為何不與我同去?”夏侯紓疑惑道。


    “你今日才得罪三嬸,我這不是怕一同出門太過招搖了?”夏侯翊笑道。見夏侯紓滿臉寫著不相信,才說,“我有要事要處理。”


    夏侯紓若有所思點點頭道:“我明白了,與我遊湖隻是個幌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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