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紓就在心裏默默思忖著姑母和母親說的話。


    夏侯紓剛回府時,夏侯綺和夏侯純姐妹還沒有離京,而且她也在身邊人的提點下知道了很多從前不知道的事。


    她聽說原先的二嬸嬸況氏是因為產後虛弱,久治不愈,最終氣血兩虧才亡故的。彼時夏侯綺出生還不到八個月,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


    後來夏侯潭又求娶了章氏嬸嬸進門。


    章氏本名章婉瑩,是個十分賢德良善的人。她非但沒有計較夏侯潭有個女兒,還將夏侯綺視如親生女兒,衣食住行無不盡心。因而夏侯綺也沒有像其他繼母帶出來的孩子那樣謹小慎微,處處要看人臉色。相反,她與章婉瑩親密無間,無話不說,宛如親生母女,性格也非常張揚,心裏有事從來不憋著,更不會讓自己受委屈。


    夏侯潭去錦鳳城赴任是熙平二年的八月份,中秋節過後。而在那之前,夏侯綺早就與征南將軍蔣家的嫡長子蔣灃瑉交換了庚帖,簽了婚書。原本是定好等夏侯綺滿了十八歲就嫁過去的,婚期就定在次年的五月。


    然而熙平二年初,蔣家卻突然派人來商量提前舉辦婚禮。


    婚期是兩家請人合了八字才定下來的,哪裏能說改就改。


    章婉瑩見蔣家催得急,就派人去打聽究竟怎麽回事。才知道原來是蔣灃瑉的屋裏服侍的丫鬟懷了身孕,孩子是蔣灃瑉的,發現時已經快四個月了,那丫鬟實在瞞不住了才坦白的。


    盡管蔣灃瑉一口咬定那是酒後失德才惹下的禍根,可是錯已經釀成,說什麽都晚了。而且蔣家子嗣單薄,蔣家長輩看著那丫鬟的肚子已經開始顯懷,就希望能留下那個孩子,這才來找章婉瑩商量提前舉辦婚禮。


    知道實情後章婉瑩十分氣憤,當即就摔了一個茶碗,但是念及夏侯綺與蔣灃瑉的感情不好自作主張,就去問了夏侯綺的意見。


    夏侯綺與蔣灃瑉算得上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所以之前兩家定親的時候她也是很滿意的,為此她甚至還學習繡花,準備親自繡自己的嫁衣。然而聽說蔣家是因為蔣灃瑉屋裏的丫鬟懷了身孕才要求提前辦婚禮,企圖一次掩蓋自己做下的醜事,她想都沒有多想就回絕了。順便還讓章婉瑩帶話給蔣家,她夏侯綺要嫁人就得三書六禮,風光大嫁,一步一步按照禮製來,也不絕不去給別人擦屁股。


    蔣家人聽了,非但沒覺得自己失禮,還責怪夏侯綺心高氣傲,不識大體,隨後便讓蔣灃瑉親自來找夏侯綺說好話。


    蔣灃瑉遊說完,信心滿滿的回了家。蔣家一刻也不敢耽擱,立馬就開始著手籌備婚禮。


    到了第三天,蔣家人正熱火朝天的在掛紅燈籠,布置庭院,夏侯綺突然著一身豔麗的紅裝走進了蔣家大門。而她手上拿著的是她事先寫好並簽了自己名字的退婚書和蔣灃瑉的庚帖。


    蔣家人聽說她是去退婚的,當下就翻了臉,對夏侯綺各種指責,說什麽喪婦長女不能娶,出爾反爾一點教養都沒有。同時還派了人到越國公府譴責章婉瑩教女不嚴。


    當時章婉瑩正與鍾玉卿說著蔣家要提前辦婚禮的事,順便盯著夏侯純和夏侯紓練字。聽了蔣家人的指著,章婉瑩立馬就拉下了臉,一向好脾氣的她竟然對著那蔣家來的傳信之人破口大罵,嚇得屋裏練字的兩個女孩子大氣不敢出。


    鍾玉卿也聽明白了怎麽回事,便讓人將夏侯純和夏侯紓姐妹倆帶下去玩,隨後她倆親自去了一趟蔣家。


    等她們再回來的時候,均是一臉痛快,身後還跟著紅衣夏侯綺。


    沒等兩個妹妹先問,夏侯綺驕傲的向她們展示了蔣灃瑉簽了字,而且加蓋了官府印鑒的退婚書和自己的庚帖,猶如打了勝仗的將軍。


    當時夏侯純十二歲,夏侯紓十歲,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紀。她們雖然還不是很明白為什麽長姐明明就很喜歡蔣灃瑉,卻非要退婚不可,但是十分欽佩長姐的勇氣,紛紛誇她做得好,還順勢把蔣家臭罵了一頓。


    後來她們才知道,蔣家之所以那麽痛快的答應退婚,是因為章婉瑩和鍾玉卿上門替夏侯綺撐腰。


    章婉瑩當著蔣家眾人和圍觀群眾的麵直言蔣家家風不正,蔣灃瑉尚未娶妻就與屋裏的丫鬟苟且,讓丫鬟懷了身孕不說,還想利用夏侯綺來兜底,欺人太甚。夏侯氏的女兒向來有骨氣,絕不會嫁這樣的人家。


    也是那一次,夏侯純和夏侯紓才發現原來一向堅強驕傲的長姐居然也會哭,而且哭得那麽傷心,兩個眼睛腫得像核桃一般。


    不過夏侯綺的脆弱也隻在那段時間展露過一次。


    隨後夏侯潭接了調令,遠赴錦鳳城任職。他原本打算留在京中的家眷也都跟過去了,越國公府一下子就空了許多。


    夏侯綺到錦鳳城的第二年春天,就嫁給了錦鳳城城主之子韓廷譽,次年生下長子韓懷欽。再過了兩年,又生下了長女韓懷錦。


    聽夏侯純心中說,夏侯綺嫁給韓廷譽並非一時衝動,而是那韓廷譽人品貴重,潔身自好,與夏侯綺誌趣相投。兩人日久生情,才結了親。


    而蔣灃瑉在退婚後,很快就找官媒說了一個外地小官家的女兒唐氏。唐氏歡歡喜喜嫁進了蔣家,才發現一切都是一場騙局。但她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隔三差五就鬧上一回,把家醜嚷嚷得滿京城都知道了。最後那丫鬟雖然平安生了一個男嬰,可唐氏就是不願給孩子的母親名分,致使那孩子也名不正言不順的,處處讓人笑話。


    這麽些年過去了,唐氏與蔣灃瑉夫妻不和,膝下並無一男半女,而蔣灃瑉被唐氏鬧得滿頭滿腦的包,也再無心思去考慮男女之事,成日混跡在軍營裏不著家,孩子則交由蔣家二老撫養。


    夏侯紓覺得,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候真的很奇妙,緣起緣滅就在一刹那間。如果夏侯綺當初妥協了,以她那吃不得半點虧的性格,沒準今日她的處境就跟唐氏一樣,甚至比唐氏鬧得還慘烈。


    這事就如同吃了一隻蒼蠅,含在嘴裏惡心,咽又咽不下去,倒還不如早早就吐出來。


    她很慶幸當年夏侯綺小小年紀能那麽清醒理智,毫不猶豫的斬斷孽緣,然後瀟瀟灑灑的遠走他鄉,另尋所愛。


    想來母親和二嬸嬸也不曾後悔去幫她退婚。


    然而此刻姑母突然提起這茬來,話裏話外的遺憾著實讓人心裏不舒服。尤其是鍾玉卿,她當年可是親自出麵為夏侯綺撐腰的人。


    夏侯湄沉默了許久,大概也是不想傷鍾玉卿的心,便笑了笑,道:“真是年紀大了就容易犯糊塗。大姑娘當年那事鬧得沸沸揚揚的,她若是留在京中,隻怕也過得不開心。錦鳳城雖然偏遠,但有韓姑爺疼惜,又有兩個孩子日日陪在身邊,她是個有福氣的。”


    鍾玉卿點點頭道:“大姐能這麽想就好。”


    夏侯紓卻不完全認同,她插嘴道:“姑母這話說得好像是大姐姐落荒而逃的樣子。依我看,大姐姐當初去錦鳳城就隻是單純的想去散散心,隻不過恰好遇到了韓姐夫,彼此交心了才會嫁給他。若是沒有韓姐夫,大姐姐留在京城裏,照樣能過得開開心心的。”


    夏侯湄噗嗤一笑,道:“紓兒說得對,大姑娘就是這樣的性子。所以我才說她像我嘛。換做是我,我也會在京城裏重新挑選一戶好人家,嫁過去,夫妻和和美美的,氣死蔣家那不要臉的。”


    夏侯紓還是搖頭,解釋說:“那件事之前,大姐姐或許對蔣灃瑉還有幾分情誼。可出了那樣的事,大姐姐心裏便再也沒有他了。所以蔣家在她眼裏,什麽也不是,她也不必花費心思去氣他。她現在能過得好,完全是因為她坦蕩磊落,聰明果斷,拿得起也放得下。”


    “哎喲!哎喲!”夏侯湄突然誇張的大叫起來,指著夏侯紓對鍾玉卿說,“我就說了吧,這大一歲是一歲的事,紓兒及笄後,果然就懂事了許多。瞧這話說得,是我們夏侯氏的女兒,有骨氣!”


    鍾玉卿麵上笑著,但那笑容卻沒有到達眼底,而是深深的打量著夏侯紓。心想夏侯湄說得沒錯,大一歲是大一歲的事,夏侯紓確實不小了,她得打起精神來,認真給她的婚事做打算了。


    夏侯湄心裏可沒那麽多彎彎繞繞,而是直白的問夏侯紓:“紓兒如今也及笄了,可曾想過自己的婚事?”


    這事怎麽說著說著就扯到自己身上來了?


    夏侯紓心裏愰鐺一聲,如同一麵光滑的鏡子突然被哪裏飛來的錘子敲了一下,鏡麵就沿著受力點呈放射狀裂開了無數道口子,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從哪裏補救。


    夏侯紓求助的看向母親。


    未料鍾玉卿竟然也跟著附和了起來:“對呀,紓兒,從前母親覺得你還小,也沒問過你對自己婚事的看法。既然今日提到了,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你若有什麽想法,大可私下告訴我。我也不是那獨斷專橫之人,你的婚事,我會尊重你的意見的。”


    夏侯湄聞言看了鍾玉卿一眼,眼裏露出一片驚訝,然後語重心長的對夏侯紓說:“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能自己做主,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你真是有個好母親。”


    夏侯紓立馬就猜到姑母是想起了自己從前在婚事上沒能自己做主,心裏有無限的遺憾,所以才會有此感慨。


    “我才剛及笄,你們就開始關心我的婚事了。難道我昨天還是個孩子,就因為今天滿了十五歲,就得是個大人了?”夏侯紓一臉的不解,“再說了,咱們府上也沒有女兒早嫁的先例呀。”


    夏侯湄瞬間就被她這話逗笑了,拍手道:“你說的沒錯,咱們府上沒有女兒早嫁的先例。沒有關係,咱們慢慢挑,總能挑到順眼合心的。”


    “我可沒那閑工夫。”夏侯紓立刻反駁道,“我呢,就想再安安心心陪父親母親幾年,若是哪日父親母親厭煩我了,我就上泊雲觀找師父和師姐她們去,那裏清淨,她們也不會嫌棄我。”


    鍾玉卿若有所思,沒說話。


    夏侯湄卻呸了一聲,道:“從前是因為那瘋道士危言聳聽,你父親母親才不得不送你去的。如今你都回來好幾年了,也沒見著府上有什麽不好的事。你怎麽還記著那些事?泊雲觀雖好,可你終歸是夏侯氏的女兒,將來還是要嫁人的。”


    夏侯紓可不想再與她扯什麽嫁人不嫁人的了,趕緊轉移話題問:“姑母,你今日這麽早來找母親,是有什麽事嗎?”


    夏侯湄一拍大腿,仿佛這才想起來正事似的,興致勃勃道:“前兩天下麵送了幾頭羊過來,是野山羊,他們專門上山獵的。我瞧著肉質精瘦細膩,味道也十分可口,所以今日特意早點叫人送了一隻過來。方才進門的時候已經吩咐下麵的人去宰了,午飯就能吃上。”


    夏侯紓聞言不由得望了望外麵。四月的天氣依然還是多雨,甚至有些陰晴不定,但是氣溫已經很高了,過不了多久大家就得換上夏裝了。


    她不由得幽幽道:“姑母,這個季節吃羊肉,是不是太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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