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紓和雲溪趕到約定的湖邊,夏侯翊依然還未到,隻有一條小小的遊船停靠在岸邊等人。


    遊船是夏侯翊一早就訂好的,船夫是個五十多歲的老翁,姓羅,半白的胡子半白的頭發,因常年撐船勞作,皮膚曬得黝黑,手臂也很結實。大概是等得太久了,老翁此刻正蓋著個鬥笠半躺在船頭打瞌睡。


    雲溪淘氣,在路邊抽了根狗尾巴草,放輕腳步走過去,緩緩揭開了羅老翁蓋在臉上的鬥笠,然後用狗尾巴草撓他的鼻子,害得老翁驚醒之餘還打了好大一個噴嚏,她卻在旁邊偷笑。


    羅老翁定睛一看是個女嬌娃,笑罵了一句“丫頭好生無禮”,得知她們就是乘船之人,便笑嗬嗬的領著她們上了船。


    雲溪淘氣歸淘氣,還是誠心誠意的把帶來的糕點分了一些給老翁,算是給他賠罪。


    羅老翁笑嘻嘻地收下了,連連道謝,還熱心地幫她們生了炭火烹茶。


    天色不算好,湖麵的風很大,湖邊的柳條被吹得晃來晃去,像是在水中起舞,婀娜多姿,讓整個湖麵都生動起來。


    羅老翁幫著生了火,便進船艙裏來,客客氣氣地拱了拱手,道:“昨日來定船的公子說姑娘會先到,是否開船皆由你來決定。可近來多雨,我瞧著這天色不出半個時辰就會變天,姑娘要不要先沿湖遊覽一番?若是下了雨,湖麵霧茫茫的就沒什麽好看的了。”


    夏侯紓仔細觀察了一下天色,上午還有些光亮的雲層此刻都暗淡下來,烏泱泱的堆在空中,說不住什麽時候就能破開一條口子,泄下傾盆大雨。她想著羅老翁常年風餐露宿,看天吃飯,對天氣的變化自然比自己要敏感些,而且夏侯翊也不知何時才會到,她們一直待在原處等著也沒意思,還不如自己先逛逛,便同意了老翁的提議。


    小船沿著湖遊行路一段,天色越來越暗,果然不出老翁所料,不一會兒外麵就下起雨來。湖麵很快就生起了水霧,目光所及處,一片煙雨濛濛。近處幾株楊柳垂下碧綠的枝條,在微風的攙扶下搖曳生姿,與湖麵上蕩起的漣漪相映成趣。


    兩岸景色依次向後漂移,山映水中,水繞山行,繁花似錦,演繹著美麗的蛻變。水汽氤氳中,夏侯紓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白色布條,用指尖輕輕摩挲著,思緒也逐漸飛遠了。


    史書上記載,南祁開國之初,太宗皇帝獨孤靖為了表彰幾位得力功臣,破格加封了十位異姓藩王,以示君臣一家,共享太平。


    這十位異姓藩王分別是襄王長孫鐸、荊王孔承欽、肅王羅可敦、惠王張明瑛、敬王鄭嘉、信王章懷素、陵王宇文洄、恭王鍾朔之、順王司徒獻、益王薛從績。其中,恭王鍾朔之便是現任恭王鍾瓚和鍾玉卿兄妹的曾祖父,也是夏侯紓的太外祖父,還是太宗皇帝的女婿。


    恭王在十位異姓藩王中雖然排位比較靠後,也沒有什麽軍功,卻深得南祁曆代皇帝的信任和仰仗,還成為了除了襄王長孫氏和陵王宇文氏之外,獲得世襲罔替的三大異姓王之一。這樣的榮耀,不僅是因為鍾朔之是太宗皇帝獨孤靖的女婿,還因為恭王手裏掌管著神秘組織長青門。


    鍾家祖上原是前朝大頤王朝司馬氏的重臣,專司秘職,為帝王監察百官,同時搜集天下情報。


    大頤王朝末代皇帝司馬固驕奢淫逸,不善治國之道。他一邊派使臣網羅天下美女充盈六宮,使各地出現“萬家生女不敢言,違心矯作男兒養,一朝禮成婚約定,沐浴梳妝變嬌娘”的怪象;一邊又強行征地修建行宮,大興徭役。如此好大喜功,勞民傷財,逼得百姓不得不揭竿起義。


    鍾氏一族見大頤王朝日漸式微,司馬固視人命如草芥,不得民心,勸諫多次無果,毅然解散情報網,辭官歸田。


    然而司馬固雖然昏庸,卻不蠢笨,他忌憚鍾氏一族手中的情報網,隨後派人前來刺殺,鍾朔之的發妻和不足三歲的幼子不幸被捕、命喪敵手。但司馬固並未就此罷手,甚至加派了自己的親衛軍多番圍追堵截,企圖將鍾氏一族趕盡殺絕。


    鍾氏一族為求自保,一怒之下加入了當時由獨孤靖領導的義軍。


    獨孤靖出身世家,胸有雄才,為人豪爽仗義,用人不拘一格,且禮賢下士。他不僅散盡家財厚待自己的追隨者,還通過聯姻進一步鞏固與盟友的關係,更是將自己唯一的女兒靜亭公主許配給了當時身為鍾氏掌門人的鍾朔之作為續弦。


    鍾朔之也沒有辜負獨孤靖的器重,帶著對原配發妻和兒子的思念以及對大頤王朝的仇恨與憎惡,他迅速召集舊部重建了情報網,為獨孤靖搜羅情報,一路輔佐獨孤靖東征西討,建立了南祁國。


    獨孤靖稱帝後,第一件事便是加封功臣,史稱“太宗賜恩”。


    百年來,長青門和恭王府鍾氏一族互為依托,榮辱與共。


    鍾氏一族因把控長青門而受到帝王的重用,躋身於皇親貴族之中;長青門也因鍾氏族人的前赴後繼而不斷發展壯大,成為南祁曆代君主的眼睛、鼻子和耳朵,同時也是最尖銳的兵器。


    長青門的核心分為死士和密探兩個部分。死士大多出生低微或者家境貧寒的流浪兒和孤兒,後被長青門收留,教習武藝,並經過嚴苛的訓練和篩選後成為君主最忠誠的利刃。而密探的出身則不一致,有出身世家的公子,也有身手敏捷、頭腦靈活的平民布衣,不論貴賤。身份的不一致,也更加易於隱藏和探聽消息。


    此外,密探還有嚴格的等級和權限劃分,根據信物分為紫戒、藍戒、綠戒、銀戒四個等級。各級密探直接聽命於恭王府,大家各司其職,互不相幹,甚至見了麵都不一定認識對方。


    鍾朔之在世時,鍾家外有開國之功,內有南祁公主為妻,風頭無兩,也成就了長青門的輝煌巔峰。彼時,長青門的死士和密探均由恭王府統領,效忠於君主,諸王皆不敢小瞧恭王府。


    然而時至今日,恭王府雖然名義上掌管著長青門,但事實上長青門大權早已分裂成了兩個部分,僅有密探部分由恭王府統領,死士則直接聽命於君主,從人員篩選到任用,恭王府皆無權過問。


    恭王府的輝煌如曇花一現,一方麵是南祁君主對恭王府掌握的隱秘勢力的畏懼,害怕恭王府和長青門不受控製,對皇權造成威脅,重蹈大頤王朝的覆轍;另一方年也是長青門的存在損害了部分士族的利益,從而遭到排擠和陷害,讓恭王府不得不更加低調的為人處世。


    當然,還有一個不得不提的原因,便是鍾家人丁不興,已連續三代都是一脈單傳,後繼者資質良莠不濟還沒得選擇,以致大權旁落。


    尤其是到了鍾瓚這一代,更是子嗣凋零,門庭衰落。


    夏侯紓的外祖父鍾敬膝下僅有一子一女。長子鍾瓚自幼便抱有振興家族之誌,然而他成年後雖然娶了好幾門妻妾,也分別生下了子女,但至今未有一個健康長大的兒子。早前恭王妃和另外幾名妾室都曾誕下過麟兒,不過最終不是病逝了,便是因其他各種原因離奇夭折了。其嫡長子鍾玄黎生來體弱,好不容易長到了十五歲,卻被一場風寒奪去生命。另一個庶子鍾藍江倒是健康又活潑,然而十二歲時與別人縱馬,不慎墜馬而亡,隻餘下五個女兒一個勝似一個嬌豔。


    外麵有傳言說這是因為恭王府曆代豢養的死士和密探造下太多罪孽,才導致鍾家無人繼承香火。


    偏偏長青門經手之事極為隱秘,且危險重重,因而門主之位曆來傳男不傳女。鍾瓚在發現自己的振興之路十分艱難時,便想把這份重任交托給下一代繼續完成,實現他的宏圖壯誌。然而他一直沒有可以繼承意誌的兒子,這無疑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隨著鍾瓚的年紀越來越大,他慢慢對生一個兒子來繼承家業這件事失去了信心。後來他想著妹妹鍾玉卿育有兩子,便把主意打到了善於偽裝的外甥夏侯翊身上。畢竟夏侯翊身上也流著一半恭王府的血液。與其將來過繼鍾氏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旁支子弟來繼承家業,倒不如把長青門交給自己的親外甥,也不算是後繼無人。


    彼時夏侯翖尚在,鍾玉卿想著來日長子夏侯翖要承襲越國公的爵位,次子夏侯翊無心軍營,將來繼承恭王府統領的長青門也未嚐不可,所以並沒有反對鍾瓚的提議,反倒有意無意地暗中培養夏侯翊。


    夏侯紓剛回越國公府時,隻知道自己是越國公夏侯淵的獨女,母親是先帝親封的郡主,外祖父和舅舅都先後承襲了恭王的爵位,門庭高貴,家世顯赫,走到哪裏都是眾人的焦點,並不知曉恭王府手裏掌握著什麽樣的勢力,更加不清楚夏侯翊早就被選定為恭王府的繼承人。每每看到整日與三五好友談笑風生,不思進取的夏侯翊,她都隻當他是個胸無大誌,一心隻想等父親百年後襲爵的浪蕩子。


    直到後來她發現了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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