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紓從前在泊雲觀時,被師父逼著和其他師姐妹一起練習打坐和紮馬步,吃了許多苦頭,流了無數辛酸淚,也因此練就了不錯的功夫底子。回府後又跟著夏侯翊的師父靈丘道人學了劍術,進步很快,所以她自認武功尚可,平時路見不平,對付三四個地痞流氓都綽綽有餘,但若遇上真正的高手,也就僥幸能過上七八招。


    顯然,身後的麵具人並非泛泛之輩,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自從進入長青門,夏侯紓執行過大大小小數十次任務,有的容易有的難,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比這更危險的情況,但以前總有夏侯翊暗中助她一臂之力,時時護她周全,是以她才每次都能無所顧忌地順利完成任務,從未出現過大的差錯。然而此番為了向夏侯翊證明自己的能力,她一早就拒絕了兄長的幫助。此刻被人拿捏在手,她竟然半點辦法都沒有。


    麵具人見夏侯紓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手上不禁又使了一把力。


    夏侯紓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鋒刃在自己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小痕,有火熱的液體浸了出來,與金屬相撞後又瞬間凝固,陣陣冰冷瞬間傳到她的大腦皮層,令她動彈不得。


    這種情況下,說不慌是假的,但也逃不掉,除了麵對別無他選。


    夏侯紓好歹出生於世代簪纓的武將之家,見識過諸多大場麵,對父母親那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沉著耳濡目染,又經曆過年幼時的追殺以及長青門的多番考驗,自然不會輕易露怯。而且兵書上也說了,遇事要沉著冷靜,方能以不變應萬變。越是危急時刻,越不能慌不擇路失了分寸。她不著痕跡的深吸一口氣,盡量平複自己緊張的情緒,強作鎮定道:“刀劍無眼,壯士可千萬要當心手上。”


    麵具人對她的反應十分詫異,好奇道:“你不害怕嗎?”


    “怕啊!我當然害怕!”夏侯紓老老實實地說,神情也非常懇切。然後仿佛為了緩和氣氛,又不知死活地接了句“畢竟這劍刃就貼在我的脖子上,換做是你,你能不怕嗎?”


    麵具人沒料到夏侯紓這個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一時間難以判定她的真實目的。他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像是明白了什麽,突然冷哼一聲,口氣不耐煩地說:“我看你倒是鎮定得很!”


    夏侯紓原本也隻是想試探一下麵具人的性情如何,是不是個好說話的,沒想到對方還真跟自己搭上了話,心裏緊繃的弦反倒鬆了幾分。


    能夠溝通,至少說明對方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自己還有脫身的機會。


    想到這裏,夏侯紓企圖繼續分散對方的注意力,故意裝憨示弱,說道:“難道你看不出我是裝的嗎?我要是大喊大叫,你也不會放了我吧?”


    “我勸你還是老實一點,否則,休怪刀劍無眼!”麵具人語氣冷硬,暗含怒意,不僅完全領悟不到夏侯紓的冷幽默,甚至還想手起刀落,解決了眼前這個麻煩的家夥。


    被這麽直白的拆穿了,夏侯紓隻能無奈地撇撇嘴,想了想,換個方式繼續說:“壯士,相逢即是緣,你我深夜同遊至此,何不交個朋友?”


    “深夜同遊?”麵具人如同聽了個笑話,隨後靜靜思索起來,似乎在琢磨夏侯紓話裏的意思。


    “這可不就湊巧了麽?”夏侯紓繼續裝傻充愣胡說八道,“我聽說這京城第一府氣勢恢宏,風景如畫,早就想來看看了。”


    “哦?”麵具人語氣略帶玩味,目光緊緊盯著夏侯紓的背影,似乎這會兒才注意到對方的身形比起普通男子較為嬌小。然後他問:“你的意思是,你是來這裏散步?”


    當然不能說是。夏侯紓又不傻。心想誰會大半夜的跑到別人家的房頂上散步,而且還是位高權重的一國丞相家的房頂。她故意做出一副很失望的樣子,搖搖頭歎了口氣說:“這位兄台,我猜你也是混江湖的吧。有的話,說得太直白了可就沒意思了。”


    “那倒也是。”麵具人表示認可,“殺個人而已,又何必還要告訴他我要殺他呢?”


    “哎哎哎!”夏侯紓馬上抗議表示自己的不滿,“我說你好好的一個人,怎麽開口閉口就是死不死的,這人活著,不比死了好嗎?”


    “不然呢?”麵具人配合著勤學好問,然後慢慢走到了夏侯紓的正對麵,受傷的劍卻絲毫沒有離開她的脖子。


    借著月光,夏侯紓這才看清了對方就是自己在追蹤的黑影。隻可惜夜太黑,她隻能從那張銀色弧形麵具上看到一雙黑洞洞的沒有半點溫度眼睛。她輕輕歎了口氣,既是為自己的愚蠢歎息,也是為對方的不解風情歎息。隨即她說:“既是同道中人,又何必自相殘殺?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麵具人看著她,並不言語,似乎在等候下文。


    夏侯紓猜不到他在想什麽,隻好硬著頭皮繼續說:“常言道,盜亦有道。這丞相府這麽大,寶物應有盡有,你我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又何必裝作正人君子非要揪著我不放?”


    麵具人依然不為所動。


    夏侯紓心想這樣不行,趕緊伸手要去掏衣兜。手剛動,麵具人手上就用了一把力,劍刃刺破皮膚的感覺更加真切了。


    她頓住,趕緊解釋說:“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拿個東西。”說完便試探著從衣袋裏將平時用來照明的一顆龍眼大的夜明珠掏出來,在麵具人眼前晃了晃,“喏,你瞧這形狀大小和光澤度,不說價值連城,但也足夠我等逍遙快活好些年了。你若肯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我可以把它讓給你。”


    夏侯紓有意誤導對方把自己當成一個入室偷盜的小賊。若他是丞相府的人,自然不必大半夜的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這裏;倘若他是丞相府的敵人,那麽她作為一個盜賊偷盜丞相府的東西自然也與他無關。


    麵具人用餘光瞄了一眼夜明珠,眼神裏露出幾分詫異。他原本以為夏侯紓是在衣袋裏藏了什麽暗器,十分防備。緊接著就看到她掏出一顆夜明珠,還說要讓給他,隻求換回一條命。這讓他十分感興趣。


    的確,錢財乃身外之物,若是連命都沒了,留下錢財還不知道給誰花呢?但他手上卻並未鬆動,絲毫沒有消除對夏侯紓的疑心,繼續冷聲道:“丞相府戒備何等的森嚴,居然有人敢打它的主意?”


    “戒備森嚴又如何?”夏侯紓作出一副十分不屑的口吻,“我聽說丞相府剛死了一個寵姬,所遺物件價值萬金。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然後頓了頓,繼續若有所指道,“再說了,你說相府戒備森嚴,可你不也進來了麽?我要是你,就不會管這些閑事,拿了這顆夜明珠趕緊走人,不然你我都脫不了身。”


    麵具人聽後大概也覺得她言之有理,便開始思考。


    時間一點一點在流逝,夏侯紓先前的驚慌漸漸被夜風帶走了,意識也越來越清醒。理智戰勝恐懼後,她開始琢磨如何尋個機會脫離他的桎梏。但是很明顯,麵具人手中的刀刃離她的脖子實在太近了,甚至她都感覺到有冰涼的液體源源不斷地順著自己的脖子流下來。


    此情此景,夏侯紓依然不敢輕舉妄動,隻能等待一個時機。比如麵具人突然想通了放過她,又或者他的手酸了……


    夜風習習,月亮不知道什麽時候躲進了雲層裏,一會兒又從雲層裏鑽了出來,清冷地灑在他們身上,忽明忽暗,捉迷藏似的。


    他們無人欣賞這份美色,隻是僵持著,各懷鬼胎。


    “汪——汪——汪——”


    幾聲激烈的犬吠打破了夜的寧靜,不一會兒便見幾條身形健碩的大狗從院子的各個入口狂奔而來,齜牙咧嘴的,如同饑腸轆轆的狼群撲向獵物。


    自然,那獵物就是夏侯紓和身份不明的麵具人。


    早聞王丞相生平除了愛美人、金錢和權力,還愛養獵犬,為此他專門修建了一座犬舍,命人精心飼養。每次皇家行圍狩獵,王丞相都會獻上幾條精挑細選出來的獵犬給皇帝,幫著追捕獵物,因而深得皇帝的歡心。


    外麵傳言,王丞相家每年養狗的花銷,夠一個普通百姓全家吃十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當然了,這些獵犬除了在皇帝圍獵的時候被當成禮物獻出去,平時養在家裏,也是看家護院的一把好手。


    趁著麵具人驚愕的一刹那,夏侯紓及時避開他的劍,順勢掏出匕首在他的手腕上劃了一道。


    獵犬是嗅覺極為靈敏的動物,聞到血腥味後迅速鎖定目標,惡狠狠地向這邊撲過來。


    麵具人一聲悶哼,完全沒料到夏侯紓會這麽卑鄙,眼看獵犬越來越近,左右都顧不及,更無心理會夏侯紓,情急之下便要越牆逃走。


    夏侯紓好不容易才擺脫他的桎梏,又豈會給他這個機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突然從背後偷襲了他一掌,將他推入狗群。


    看著被七八條惡犬團團圍住的麵具人,夏侯紓趁機屏足氣息,雙足一蹬,躍上高牆。牆外麵是一條安靜的巷子,此時並無巡衛。她這才鬆了口氣,轉頭對著麵具人燦爛一笑,晃了晃手中的夜明珠,洋洋得意道:“早就叫你見好就收,不要多事,可你偏偏不聽,這下落得個人財兩空了吧。我看這些惡犬挺喜歡你的,你就陪它們慢慢玩吧,我先告辭了!”


    說完“後會無期”,夏侯紓縱身跳下高牆,然後拍了拍自己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隻聽牆內傳來一陣悲壯的犬吠。


    今夜,估計丞相府要徹夜難眠了。夏侯紓對著月亮長長地歎了口氣,甚是惋惜的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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