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新的線索,夏侯紓的思路也就更清晰了。很快,她便在漱玉閣的後廚裏找到了那個叫銀香的婢女。


    漱玉閣是京城最大的青樓,平時客流雲集,龍蛇混雜,因而請了許多門房和護衛,想進到後廚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為了能成功混進漱玉閣的後廚,夏侯紓花了兩錠金子買通了每日給漱玉閣送新鮮蔬果的一對中年老夫妻。


    老夫妻男的姓邱,女的姓胡,麵容和善,一看就是個很好打交道的人。夫妻二人雖然與漱玉閣做著生意,卻完全沒有其他商人的圓滑與世故,想來這也是漱玉閣選擇與他們做生意的原因。


    夏侯紓打聽到邱姓老夫妻有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兒,便扮作他們的女兒,謊稱平時來送菜的胡大娘得了風寒不便出門,邱大叔一個人運送不了那麽大批量的蔬果,所以跟著過來幫忙。


    邱大叔天天給漱玉閣送菜,門房自然是認識他的,並未過多刁難,隻不過看到他身後的陌生女子時,卻還是例行盤問了一番。


    夏侯紓此時身著一身淺碧色粗布衣裳,簡單的發髻上插著一支木製的發簪,臉上也特意抹黑了些,目光怯懦,看上去就是一個常年勞作的農家女的樣子。門房不疑有他,盤問了幾句就沒了興趣,但卻半是調侃半認真地叮囑邱大叔千萬要看好自己的女兒,畢竟這漱玉閣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所居之地,別被不長眼的恩客當成了這裏的姑娘給調戲了。


    邱大叔連忙道謝,轉頭招呼夏侯紓將木板車上的蔬菜搬進去,他自己則殷勤地陪著負責采買的廚娘清點貨物。


    夏侯紓是習武之人,力氣比普通女子大些,搬幾筐蔬菜完全不在話下。她一麵隨著邱大叔的指示將新鮮蔬菜一筐有一筐的搬進廚房,一麵借機留意廚房的情形。


    廚房裏大約有十幾個人,大家各司其職,有洗菜的、有切菜的、有炒菜的、有裝盤的、有端菜的,雜而不亂。眾人都忙得腳下起風,沒人注意到邱大叔是否帶了個女兒來。而夏侯紓瞧了半晌,也分辨不出哪一個是銀香。


    等到夏侯紓搬第四筐蔬菜時,突然聽到廚房裏傳來一陣咒罵聲。她順著聲音的源頭看過去,便見不遠處的灶台旁圍著幾個五大三粗的胖廚娘,她們正對著灶台口的一個小小的身影虎視眈眈,不時破口大罵,內容極為難聽。再一細看,才發現灶台前蹲著一個衣著粗陋且滿身油汙,頭發也亂糟糟的年輕女子,正在廚娘的咒罵下一個勁得往灶孔裏麵添柴火。


    邱大叔似乎見慣了這樣的場麵,抑或是不想惹事上身,對眼前的欺淩與咒罵視而不見充耳不聞,自顧自地搬著自己的菜。


    夏侯紓既然扮作邱大叔的女兒,自然也不敢橫添麻煩,所以盡量不正眼去瞧那邊,一邊繼續搬著菜,一邊仔細聽著,把事情的原委聽了個大概。


    隻聽一個滿臉橫肉的廚娘戳著粗布女子的臉惡狠狠地罵道:“好個下賤蹄子!以為在大戶人家當了幾天丫鬟就把自己當主子了?依我看就是個命賤的廢物,天生的奴才命!”


    旁邊另一個廚娘也朝她唾了一口,接著罵道:“要我說,說她是奴才都是抬舉她了,給我端洗腳水我都嫌晦氣。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阿貓阿狗,來了這麽久了,連個火都看不好,半點用處都沒有。這樣的人,哪個大戶人家敢用?”


    胖廚娘很是認同,故意提著嗓子說:“說得也是,也不知道到底哪裏來的野丫頭,盡會做夢!如若是真有本事,何必到這醃臢的廚房來,前麵院子裏當個花魁娘子不好?再不濟,去伺候花魁娘子洗澡梳頭也行,把娘子們哄高興了,說不定哪日花魁娘子從良,或是給哪位大官人做了妾,還真能跟著到大戶人家做丫鬟。”


    胖廚娘說完又瞪了那粗布女子一眼,見她還在抽泣,突然掄起胳膊衝著銀香的臉就是一巴掌打下去,唾罵道:“哭!一天天的就會哭,奔喪呢?這麽要臉皮,怎的不一頭撞死了輕鬆?”


    聽完一連串的謾罵聲,夏侯紓仔細分析了一下,斷定那個燒火丫鬟便是丞相府正四處尋找的銀香。她的手上全是深深淺淺的傷口,看不出究竟是被什麽弄傷的。


    銀香大概是被罵得太傷心了,驟然又挨了打,整個人都失去重心跌倒在灶台前,亂糟糟的發絲立刻被灶台裏的火苗舔了一簇,一股燒焦的氣味瞬間四散開來。


    銀香嚇得大叫一聲,未料竟引得圍觀著哄堂大笑,隨後又有一記飛退踹在她的腰間,疼的她眼淚嘩嘩直流。然而她還是不敢反抗,隻得忍著痛,跪在散亂的柴火上一邊低聲抽泣一邊苦苦求饒。隨後在廚娘的嗬斥中繼續往灶台裏添柴火。


    如此忍辱負重,確實不簡單。


    夏侯紓將一切看在眼裏,篤定銀香一定知道些什麽,不然她就不會突然離開丞相府,藏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過著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但她也不打算此刻為銀香打抱不平,而是籌謀著等到銀香走投無路了,再給她指條明路。畢竟人在最脆弱的時候,更容易擊潰心理防線。


    在廚娘越來越難聽的辱罵聲中,銀香愈發心神不寧,腰間的疼痛感也越來越清晰。而灶裏由於她塞了太多柴火,火苗作對似的越來越小,最後竟然熄滅了,反倒弄了一屋子的煙。方才還氣勢洶洶地廚娘們被熏得直咳嗽,罵罵咧咧地提著裙子往外麵跑,仿佛裏麵有洪水猛獸。


    銀香自己也熏得淚流滿麵,卻依然不停地往灶台裏增添柴火,有那麽一刻,她下定決心要跟那些常日欺辱她的人同歸於盡。


    廚房裏的濃煙越來越大,火星蹦到助燃的幹草上,立馬燒了起來。廚娘們從門口看見了,一邊呼喊著其他人來幫忙,一邊提著木桶、木盆、陶罐等一切能裝水的東西去井邊打水往濃煙滾滾的廚房澆,整個後廚頓時亂作一片……


    邱大叔知道漱玉閣不是清淨地,原本就不想管閑事徒惹是非,偏偏管事的廚娘剛才一直在教訓不中用的仆人,也沒來得及跟他對個賬。雖說也是老熟人了,可漱玉閣的規矩就是講求錢貨當麵點清,事後概不負責,他自然是不敢貿然離開,畢竟這幾筐蔬果都是他和老伴精心栽培,又精挑細選出來的,值不少銅板。但看現下這光景,他也不敢多問,免得觸了黴頭,隻得滿腹心思地站在不遠處等候下文,時不時又向夏侯紓使個眼色,讓她趕緊想辦法離開。


    夏侯紓心裏也很著急。銀香可是她費了很多功夫才找到的新線索,為了找到她還花了自己好大一筆錢,若是就這麽葬身火海了,豈不就前功盡棄白忙活一場了?


    然而她如今的身份是邱大叔的女兒,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也不敢輕舉妄動,否則暴露自己事小,還會連累邱大叔一家,甚至是性命之憂。


    夏侯紓思索再三,決定靜觀其變。於是她伸手拍了拍邱大叔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不必驚慌,且看看事態發展再說。


    邱大叔見夏侯紓既不想辦法離開,也不摻和廚房的事,不禁懷疑起她非要假扮自己的女兒混進漱玉閣的真實意圖,心裏越發忐忑不安。


    邱大叔是農戶出身,全家靠著祖上留下的幾畝薄地種菜賣菜換點銀兩糊口,一輩子本本分分,老實巴交的,不成想為了貪夏侯紓的兩錠金子,居然碰上這樣的事。


    盡管如此,邱大叔心裏也明白自己光著急沒什麽用,還不如像夏侯紓一樣靜觀其變。他趕緊又往後麵較安全的地方退了幾步,免得擋住了急著打水救火的人群,更怕不小心連累到自己。


    廚房裏煙霧繚繞,氣味刺鼻。


    滾滾濃煙裏,銀香突然睜開眼睛,馬上就被熏得淚如雨下,好像紮了一把繡花針進眼睛裏,嘴巴和鼻子也幾乎不能呼吸。


    她憑著記憶慢慢摸索到了旁邊的大水缸,舀了幾瓢水就往自己頭上淋,渾身濕了個透。


    前來救火的人越來越多,冷水一桶一桶地潑上去,濃煙漸漸變小,最後連個火星子都沒看見了,大夥兒才鬆了口氣,十分狼狽的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氣,再沒了力氣罵人。


    一個身形肥胖的廚娘突然扔了手中的木桶,挽起袖子氣鼓鼓地衝進廚房,沒一會兒便像拎小雞一樣將渾身濕漉漉的銀香揪了出來,一把扔在地上,然後當著眾人的麵“啪”的一巴掌扇過去,接著又踢了幾腳,才罵道:“下賤的胚子!自己不想活了還想拉著我們陪葬?看我不打死你!”


    被濃煙熏得暈乎乎的銀香猛然又被扇了一巴掌,還被踢了幾腳,隻覺得渾身所有感官都是刺痛的,竟然還清醒了不少。她紅著眼睛將周圍餓狼一般盯著她、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的廚娘和雜役都掃視了一遍,心裏的悲涼漸漸轉為憤怒,突然抓住桎梏著她的肥胖廚娘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後趁廚娘吃痛之際拚命地往外跑。


    胖胖的廚娘未料到平日裏忍氣吞聲如同啞巴一般的銀香會反抗,抱著一隻肥碩的手臂嚎得驚天動地。


    大夥兒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全都傻愣愣得站著、看著。


    “抓住她!”


    不知誰喊了一聲,眾人才如夢初醒,遂沿著銀香逃跑的方向去追。


    夏侯紓知道機會來了,便小聲叮囑邱大叔:“你先去後門等我,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說幫著後廚抓縱火之人與我走散了,要等我一起回去。”


    邱大叔先是愣了愣,繼而狂點頭,馬上就要往後門出口處跑。


    夏侯紓突然又叫住了他,繼續道:“你可千萬別忘了我現在是你的女兒,你要是一著急就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而自己卻跑了,不光會引起懷疑,就連我許諾你了尾金,你也拿不到了。”


    邱大叔這下才算明白夏侯紓的意圖,也知道夏侯紓的話不僅隻是威脅那麽簡單。他頓了半晌,認真思考一番後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夏侯紓勾了勾嘴角,趁亂快步走向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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