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紓與邱大叔推著木板車走了一段,直到確定遠離了漱玉閣,後麵也沒人跟蹤後,他們才停了下來。


    夏侯紓把木板車交還給邱大叔,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方說:“邱大叔,今天您辛苦了。你放心,您這般為我,我也不會虧待你的。”說著她從腰間取下一個錦袋遞給邱大叔,“這是尾金。”


    承諾兌現,邱大叔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他提起袖子擦了擦額間不知何時冒出的細汗,接過錦袋掂了掂重量,又打開來瞧了瞧,臉色大變,忙說:“姑娘,你給多了。先前我們說好是五錠金子,來之前你已經給過我兩錠金子了,怎的還給五錠金子?”


    夏侯紓沒所謂的揮了揮手,解釋說:“先前你我商定的確實是五錠金子,但看在您信守約定的份上,多出來的這兩錠金子,便算是我對你的謝意和補償了。”


    邱大叔聽完感激涕零,感念自己沒有白忙活這一趟,對這兩個門房又是作揖又是哭,還破了財,都值了。


    夏侯紓見邱大叔如此容易滿足,忍不住又叮囑一句:“經此一鬧,隻怕你日後再跟漱玉閣做生意也沒那麽容易了。我看這些錢也夠你們再添置幾畝地或做點其他買賣,不如你就說是被今天的事嚇著了,或是以後送往漱玉閣的蔬果品質差些,漱玉閣注重品質,看你越來越敷衍,慢慢地就斷了這樁生意。”


    邱大叔忙點頭道:“姑娘言之有理,這漱玉閣確實是個是非之地,對蔬菜果子的要求也頗多,大小顏色新鮮程度處處是規矩。先前我那老婆子就說家裏還有未嫁的閨女,勸我少同這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做生意,可我思忖著這裏的管事出手大方,結賬也不含糊,也就一直沒舍得。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正好也斷了我的念頭。”


    邱大叔說得誠懇,夏侯紓心裏有些過意不去,畢竟莊稼人能夠找到一個出手大方且從不賒賬的長期買家不容易。


    不過任何選擇都是有得必有失,沒了跟漱玉閣的這樁穩定的生意,邱大叔拿著那些酬金去做點其他的也不錯,即便什麽都不做,也夠他們一家舒舒服服的花一兩年了。


    這樣一想,夏侯紓心中的愧意便淡了許多。


    與邱大叔辭別後,夏侯紓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後來她看到一條小河,便徑直走到河邊捧起河水洗自己臉上的汙漬,水麵映著她清麗的麵龐,眉眼逐漸變得幹淨而清晰。她又掏出一張絲帕擦了擦臉上和手上的水漬,才起身看向身後不遠處的大樹,無奈地歎了口氣:“你還想跟著我到什麽時候?”


    大樹後,一個蓬頭垢麵的女子緩緩走出來,正是銀香。


    “你先前不是說離開漱玉閣之後在不打擾嗎?現在又跟著我幹什麽?”夏侯紓滿臉警惕,暗暗琢磨著她卻陰魂不散地跟了自己一路,究竟有何圖謀。


    銀香躡手躡腳在離夏侯紓大約五米處站定,懦懦道:“姑娘雖然將我從漱玉閣救出,但丞相府的人還在找我,我……我現在無處可去。”


    “所以呢?”夏侯紓問道,“你就打算一直跟著我嗎?”


    她非常痛恨這種言而無信的人。


    銀香有些緊張,但還是態度誠懇且謙卑地說:“姑娘既然肯救我出來,我便知姑娘不是丞相府的人,至於姑娘究竟是何身份,追查易夫人的死因究竟有何圖謀,我不敢推測。隻是我畢竟是侍奉過易夫人的,姑娘若肯留下我,我必當盡心為姑娘著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夏侯紓無所謂的笑了笑,說:“你的意思是你方才跟我說的話並不是全部事實?還有其他事瞞著我?”


    銀香一聽更加緊張了,連忙解釋說:“姑娘誤會了,我方才對姑娘所說的句句是真話,絕不敢有半點隱瞞。隻是方才過於慌亂,怕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給漏了。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把我帶在身邊,待我慢慢回憶,說給姑娘聽。”


    慢慢回憶?那不就得花很長的時間嗎?


    她可沒這個閑工夫。


    夏侯紓並不喜歡這個交易,而且自己身份特殊,銀香現在又是丞相府正四處追殺的人,若是把她留在身邊,隻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我並不想知道其他的事,你還是走吧。”夏侯紓說。


    銀香頓時臉色蒼白,突然跪倒在地,淒聲道:“姑娘,你若不留下我,我就沒有活路了!”


    又是這一套!說得好像她不發善心就是罪過一樣。


    夏侯紓有點想笑。她最討厭別人拿生死來威脅自己,鍾綠芙是她的親表姐,尚且不能打動她,何況是與她毫不相關的銀香。


    夏侯紓冷漠道:“你若想死,又與我何幹?”


    銀香愣了愣,望著夏侯紓冷若冰霜的臉,徹底絕望了。她緩緩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往河邊走。


    夏侯紓本想一走了之,眼不淨心不煩,可當她看著河水漫到銀香的腰間時,終究還是心軟了。她對著她的背影說:“我可以再幫你一次,但你得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並且此後你不可再對任何人提起,就算日後再見到我,也要裝作不認識。”


    銀香頓了頓,許久才轉過身來問:“姑娘說的當真?”


    夏侯紓聳聳肩無所謂地說:“你若不信,便繼續往河中間走吧。”


    銀香不想死,立刻就從河裏爬上了岸。


    出城前,銀香向夏侯紓表達了最後的忠心。


    據銀香回憶,易舞當初請崔閬公子畫像時並未張揚出去,所以知道這事的人不多,就連曬月齋的趙掌櫃也不清楚她的真實身份。而且她生前已付過畫像的定金,隻待畫像裝裱好後去取時結清尾金。


    崔閬公子的畫作從來不缺人追捧,但凡打著他的名號,畫作總能比別人貴上幾倍,還有價無市。不過曬月齋也是個講規矩和信譽的地方,有主的畫像他們是絕對不會隨便出售的。好在易舞去世的消息並沒有傳出來,曬月齋的人也不清楚具體情況,所以夏侯紓帶了頭紗,自稱是易舞的丫鬟,又按照銀香的指示回答了幾個提問,簽了字,並按照約定好的尾金結完賬後就輕鬆拿到了畫像。


    看到畫像的時候夏侯紓都不禁驚歎於崔閬公子的畫技卓絕,真是入木三分,簡直把人都畫活了,仿佛下一秒就能從畫裏走出來翩翩起舞。


    畫上的美人不僅有出色的容顏,還有著讓男人無法抗拒的萬種風情,最讓人著迷的是她那柔弱無骨的身段,眼神裏的百媚千嬌與楚楚可憐,也難怪年紀都可以當她父親的王崇厚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有了新的線索,夏侯紓很快就弄清了易舞的來龍去脈。


    易舞原是陵王府中的舞姬,生得美豔動人,不可方物。王崇厚前年冬天奉旨出使陵都,陵王宇文盛設宴款待。彼時陵王將自己府中的謀士能臣都叫出來作陪,還安排了歌舞表演。


    易舞便是當晚獻舞之人。


    府外白雪皚皚,陵王府內卻一派歌舞升平,一向酒量很好的王崇厚看著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美人兒,驚為天人,幾盞酒下肚竟然就醉了,對舞姬的身形姿容讚不絕口。


    宇文盛見狀,忙喚領舞的易舞親自侍奉,做了個順水人情。


    當夜,易舞裝扮一新,進了王崇厚的臥房。


    王崇厚返京不到三日,陵王便將易舞送到他府中,讓他獨自欣賞。


    或許因為易舞的背後站著的是陵王,向來跋扈的明嘉郡主居然也沒有反對,反而在日後的相處中處處容忍,以致易舞成了王崇厚新寵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京中的世家大族。


    隻不過這樣的消息基本都是在長輩和那些經常在外的男子才能知道,很難傳到像夏侯紓這樣未出閣的名門閨女耳裏。


    夏侯紓原本想著那易舞姿色卓絕,又深得王崇厚寵愛,難免侍寵生驕,因而與府中其他姬妾積怨頗深,所以不排除為其他姬妾所殺。但據銀香所言,易舞平時深居簡出,不善與人來往,除了跳舞就是與王崇厚尋歡作樂。丞相府的女人怨恨她,不過是嫉妒她的美貌和寵愛。可在明嘉郡主麵前,她們那些爭風吃醋的手段都是紙老虎。


    那麽,易舞的死會不會跟明嘉郡主有關呢?


    明嘉郡主的彪悍之名在京城的勳貴圈裏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這事要說是她幹的,也說得過去。然而易舞是陵王府費心費力調教出來的舞姬,宇文盛先是千方百計將她送上王崇厚的床榻,再千裏迢迢將她送到京城第一府。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是心無城府的弱女子?


    易舞的盛寵眾所周知,明嘉郡主若是要殺她,斷然不會容忍她一年之久。況且易舞死了,明嘉郡主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


    而丞相府的其他姬妾,成日活在明嘉郡主的強壓下,就怕行差踏錯被明嘉郡主抓住把柄,更沒有那麽大的本事殺了她。


    夏侯紓認真的將自己收集到的情報從頭到尾捋了一遍,結合易舞在丞相府的身份和受寵程度,再聯係起她死前與王崇厚的那次激烈的爭吵,最後將重點放在了王崇厚身上。


    放眼整個丞相府,有能力殺易舞的,除了明嘉郡主就是王崇厚了。


    夏侯紓正想誇自己越來越聰明了,卻又發現一個疑點——如果易舞真為王崇厚所殺,那王崇厚又何必那般悲切?


    當時並沒有外人在場,王崇厚沒必要演戲給誰看。


    情報還是太少了。


    思索再三,她決定再冒險去一次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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