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裏站著五六個小丫鬟,都是清風閣的人,一個個都紅著眼,早先吵得比較大聲的那個丫鬟看到夏侯紓進來立馬噤了聲,隻有翠煙還小聲的抽泣著,雲溪正扶著她小聲安慰。


    雨湖則氣呼呼的站在她們中間,想來是剛訓斥完她們。


    夏侯紓皺著眉頭掃了大夥兒一眼,沒有發現外人,看來是自己屋裏的丫鬟們發生了衝突。可這一大早就吵起來了也太不像話了。


    夏侯紓說:「大清早的,你們吵得這麽大聲,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得虧我們住得遠,不然其他院子的人都被你們給招來看熱鬧了。」


    小丫鬟們麵麵相覷,卻也沒人敢站出來解釋原由。


    夏侯紓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又看了眾人一眼,好整以暇道:「說說吧,發生什麽事了?」


    「姑娘你回來得正好。」雨湖見了夏侯紓,立馬解釋說,「月前我告假時,是將咱們屋裏的賬本和庫房鑰匙都交給了翠煙的,所有賬目清清楚楚,無不詳盡。可我昨晚連夜對了帳,發現這總賬上有一百兩銀子怎麽算都對不合。我問了翠煙,她說是姑娘你支走了,可又說不出個具體緣由來。今早我又清點了庫房,並未見有添置的物件,反而少了一塊羊脂玉。我記得那塊羊脂玉是從前恭王爺賞給姑娘的,成色極好,值不少銀子呢。」


    夏侯紓暗暗佩服雨湖的記性和管家算賬能力,看來把自己的錢匣子交給她管理是對的。


    「姑娘!」雨湖見夏侯紓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知道姑娘在錢財上向來大方,進了多少,出了多少心裏也沒個數,可一百兩不是個小數目,就是鬧到衙門裏,那也是大案,得判刑的。我懷疑是屋裏的人手腳不幹淨,企圖趁著這個空當渾水摸魚,又或是誰偷偷挪用了,這才把她們叫來詢問。」


    聽完這一番解釋,夏侯紓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什麽叫做她心裏沒個數?她不過是覺得這些事既然有專人管著,她就偷個懶,把心思和精力用在其他地方罷了。至於雨湖糾結的這一百兩銀子,確實是她自己花了,也不能讓小丫鬟頭們背了鍋。


    豈料她還沒說話,那邊抽泣著的翠煙立馬就反駁起來:「那些銀子原本就是姑娘的,姑娘想怎麽花就怎麽花,願意花在哪裏就花在哪裏,我隻管照著數給就行了,也記了帳。昨日雨湖姐姐問起,我也如實回答了,可雨湖姐姐就是不信,非要我說出個所以然來,不然就是我監守自盜,中飽私囊了。我不承認,她又說是屋裏的人偷了。這可真是冤死我了!」


    隨後她看向夏侯紓,央求道:「姑娘可得替我做主!」


    夏侯紓沒想到這裏麵還有這麽多彎彎繞然,遂清了清嗓子,解釋道:「翠煙說的沒錯,那一百兩銀子確實是我花了,沒買什麽值錢的物價,所以沒上單子,你自然就查不到了。至於那塊羊脂玉,也是我之前讓雲溪找出來用了,」然後看向雲溪,「你去把玉佩找出來給雨湖看看。」


    那塊玉佩自從被雕刻成芍藥花的樣式後,夏侯紓擔心被有心之人看到惹出事來,就將它交給雲溪單獨保管了。


    雲溪聽了,趕緊去自己住的耳房的櫃子裏翻出了羊脂玉佩,雙手奉上。


    雨湖仔細端詳了那塊早已不複當初模樣的芍藥花玉牌半晌,才將信將疑的還給了雲溪,又說:「姑娘既然讓我來管屋裏的財帛銀兩,那便是對我的信任,我斷然是不敢怠慢和辜負的。那一百兩銀子即便是姑娘自己支取了,也得說個由頭,不然日後查問起來,我也不好交差。」


    夏侯紓哪裏能說那筆銀子被她拿去疏通關係了。而且其中大部分為了方便攜帶換成金子用來買通邱姓夫婦幫忙,另一部分則拿去打點給她易舞信息的人了。然而麵對雨湖如此苦口婆心且鐵麵無私的詢問,她不好拂了她的臉


    麵,更不能因為自己的原因就助長歪風邪氣,免得日後自己院子裏的人有樣學樣壞了規矩。


    夏侯紓暗自琢磨了一會兒,隻好說:「你說得對,銀兩出入是得有個由頭。這件事原是我沒有想得周全,如今你問到了,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那一百兩銀子我用來做善事了。既然是做善事,就不好聲張,這才沒告訴讓翠煙。」


    越國公府經常搭棚施粥、或者捐獻善堂,或接濟莊上的貧苦佃戶。鍾玉卿去趟寺廟,隨便捐個香油錢都至少是五百兩銀子以上,所以夏侯紓這一百兩銀子也就顯得沒那麽重要了。


    雨湖很快就想明白了這一點,但是眼下急需解決的已不是那一百兩銀子的去向,而是屋子裏那幾個被平白無故懷疑和責罵了一通的小丫鬟。


    她們一個個都委屈巴巴的看著雨湖,期待著她能給一個說法。


    「這件事……」


    「這件事雨湖做得很好。」夏侯紓搶在雨湖道歉之前接過了她的話。


    眾人都楞了一下,詫異的看向夏侯紓。


    姑娘果然是偏心啊!雨湖都這樣冤枉她們了,姑娘居然還護著?


    她們怎麽就沒這麽好命呢?


    夏侯紓將幾個小丫鬟掃了一遍,一本正經道:「雨湖管著我院子裏的金銀財帛,身負重任,行事自然是要慎之又慎,這一進一出都要仔細登記。即便是我自己花了錢,也得說個數目和由頭。你們都應該好好跟她學。隻要是向著我的,為我好的,我必定不會虧待。」


    小丫鬟們滿腹委屈,卻還是低眉順目的齊齊回答了個「是」。


    夏侯紓對大家的態度很滿意。


    雨湖心裏卻很不是滋味,畢竟她也沒想到會因為自己的先入為主和誤判壞了大家共事一主的情分和彼此之間的信任。在這深宅大院裏討生活,不怕自己得不到主家的賞識,怕的是得罪身邊朝夕相處的人。


    夏侯紓當初選擇雨湖管自己的賬目,就是看中她做事認真細致,公私分明,如今她因為一個誤會得罪了屋裏的其他小丫鬟,隻怕傳出去落得個刻薄和誣陷他人的名聲。


    「今日雨湖是急了些,才錯怪了大家,讓大家受了委屈。我既然知道了,就來給大家主持個公道。」說著夏侯紓向雲溪使了個眼色,「回頭你們每個人去找雲溪領五百個銅板,要吃飯要喝酒都行,隻要別誤了差事,權當是我替雨湖給你們賠罪了。」


    「姑娘……」


    「姑娘……」


    雨湖和雲溪同時出聲。


    雨湖是覺得心裏愧疚,明明是自己莽撞得罪了人,哪裏還有讓主子賠錢的道理?


    雲溪則是覺得太驚訝了。她知道夏侯紓待她和雨湖是有私心的,但平時並不會表現得這麽明顯。如此有失偏頗,也不是什麽好事。這人心要是散了,日後共事起來就處處不合心。


    再者,府中丫鬟小廝的份例都是有定數的。一等丫鬟一個月一千二百文,二等丫鬟一千文,三等丫鬟和粗使丫鬟都是六百文。而夏侯紓一出手就是五百文,怕是會壞了規矩。


    夏侯紓大手一揮,慷慨道:「你們都是為我做事的,我說了不會虧待你們,就得作數。這件事既然是個誤會,說開了日後大家都別放在心上,就當沒發生過。我知道你們肯定會說我偏袒雨湖。沒錯,我確實是偏袒她。但如果哪日你們也能有她的本事,我也偏袒你們。」


    小丫鬟們委屈歸委屈,但做丫鬟的哪裏不受點委屈呢,而且夏侯紓如此大方,她們豈有跟銀子過不去的?


    誰要是敢在這個時候犯倔,就會被視為擋他人財路的惡人。


    幾個小丫鬟遂高高興興地跟著雲溪領錢去了,屋子裏瞬間隻剩下夏侯紓和雨湖。


    「姑娘


    ,我……」雨湖話還沒說出來就紅了眼睛。


    雨湖是家生子,本姓趙,她父親杜正濤在鍾玉卿名下的鋪子裏做賬房,因而她跟著學了些算賬記賬的本事。母親霍氏原本是林老夫人身邊服侍的丫鬟,因行事穩妥得到主家賞識,後來又給指了婚。因著這層緣故,雨湖才能到夏侯紓身邊來服侍,並幫著夏侯紓管理私賬。也因此,雨湖一直覺得自己比其他叢外麵買來的丫鬟婆子高一頭。可自從她母親生病之後,她才發現即便她自命不凡,麵對生死也一樣無能為力。


    「不必多說。」夏侯紓善解人意的打斷她,並安慰道,「我知道你不是個是非不分,恃強淩弱的人。你母親的事,我們都很遺憾,你也想開些。你們家就你這麽一個女兒,我想你母親在天之靈,一定不想看到你這般難過。你要記住,她人雖然不在了,但隻要你心裏還惦記著她,她就永遠都在。所以你得趕緊好起來。」


    「姑娘寬宏大量,雨湖敏感五內。」雨湖感激地點點頭,「今天的事確實是我衝動莽撞了,還冤枉了大家,姑娘若是怪罪,我也甘願受罰。」


    夏侯紓嘖了一聲,道:「你看你,管賬是把好手,怎麽一到人情世故上就犯傻了呢?賬本這事原本就是我沒按規矩辦才鬧出來的,要說有錯那也是我的錯,你別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說著她又看了一眼滿臉自責與迷茫的雨湖:「我看你還是沒想明白。這樣吧,這些日子你也別光顧著對賬,索性先調養一陣子,把身子養好要緊。我這院子雖然不大,但也不算小,萬一你再病倒了,我去哪裏找你這麽認真負責的女賬房?」


    雨湖聽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見她終於笑了,夏侯紓也鬆了口氣,起身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今天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以後我們都別提了,不然我剛才的錢就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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