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紓已經猜到後麵肯定發生了變故,不然盈月不會進入群芳會,成為別人的一顆棋子,更不會被淪落在這煙花之地出賣自己的身體和靈魂。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可惜什麽?」


    「我跟他們走散了。」盈月不慌不忙地說,仿佛陷入了那段不堪的回憶,「那年冬天真的太冷了,到處冰天雪地的,山裏的動物凍死了一大片,以致餘叔叔很久都沒有打帶一隻獵物,日子過得越發捉襟見肘。後來他們決定搬到城裏去住,說是學著做點藥材生意,還同意帶上我。我覺得我就要有一個真正的家了,再也不用漂泊無依。」


    「那晚下了很大的雪,鵝毛一般紛飛著,看不清前方的路。我們找了間土地廟歇腳,後麵又來了幾個提著刀的漢子,他們一來眼睛就盯著我們隨身攜帶的幾塊獸皮。餘叔叔謹慎,偷聽到他們私下商量殺人取皮,便帶著我們逃了出來。沒想到那幾個大漢很快就發現了,便在後麵追趕,躲避過程中我不慎摔下了山坡……」


    所以後來盈月也成了群芳會的一員。


    群芳會與長青門的死士一樣,容納的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或者流浪兒。在那樣的環境下,盈月能夠活到現在,必然吃過很多常人無法承受的苦。


    夏侯紓無法想象盈月是靠什麽支撐著活了下來。剛想再問,盈月卻起身朝她們鞠了一躬,語氣冷淡道:「你們想知道的我都已經告訴你們了,現在,你們可以走了。」


    夏侯紓還有疑惑沒有解開,自然不會這麽容易被她打發。她指了指桌子上的桃花玉牌,又問:「姑娘可知這塊玉牌背後的秘密?」


    盈月滿臉愕然:「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那我就當你是知道的吧。」夏侯紓也不跟她饒圈子,「你既然知道它代表什麽意思,為何還要把它交給餘修源?」


    盈月卻笑了起來,直到眼淚都笑出來了,她才說:「不是我給他的,是他從我這裏拿走的。」


    夏侯紓愣住。餘修源在窮困潦倒的情況下想挑一件拿得出手的東西給孫嘉柔做信物,似乎也說得過去。


    偏偏他又拿錯了。


    雲溪也很驚訝,卻還沒忘記自己在扮演孫嘉柔,馬上反駁道:「不可能!餘郎不是那樣的人!」


    盈月卻說:「你們不用再演戲了,我知道你們是誰。」


    夏侯紓和雲溪都一臉錯愕,但這似乎也沒有什麽好解釋的。二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戒備的看著盈月,猜測著她接下來會說什麽。


    盈月笑了笑,說:「其實你們踏進漱玉閣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們了,是我讓鹿姨娘把你們攔下的,豈料你們竟然這般執著。」


    她的話讓夏侯紓感覺一陣挫敗,她的第一反應就是群芳會的人真的太可怕了。先是白芍姐妹,然後又是盈月。都是些看上去柔弱不堪的卑微女子,卻有看透人心的本事和不露聲色的沉穩,你永遠猜不到她究竟藏著什麽秘密,也不知道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裏幾分真,幾分假。甚至連她們的手上沾染了多少血汙都無法得知。


    夏侯紓不解道:「就算是我們苦苦糾纏,你還是可以選擇視而不見的,可你為何最終還是見了我們?」


    盈月目光迷離的往窗外看了一眼,方說:「我躲不過的。」


    夏侯紓聽得糊裏糊塗的,她承認自己有幾分死纏爛打的本事,即便盈月依然還是不肯相見,她也會再尋其他法子。但是盈月說「躲不過」時的語氣和眼神,好像又不是完全在說這件事。總感覺她躲不過的除了她的騷擾,還有其他什麽。至於是什麽,夏侯紓一時說不清楚。


    盈月收回目光,淡淡的再次掃過眼前的主仆兩人,最後將那塊桃花玉牌撿起來握在手裏,緩緩道:「你們走吧,就當你們從未來過。」


    「至於孫家姑娘……」盈月說著長歎一口氣,「她是個好姑娘,本不該至此,就當是我們對不住她吧。」


    「你們?」夏侯紓立馬就問,「你們是指你跟餘修源嗎?」


    難道她跟餘修源真的有私情?那孫嘉柔鬧成這樣到底算什麽?


    夏侯紓心裏既困惑,又憤懣,還替孫嘉柔感到不值。


    盈月卻沒有回答,甚至連眼神都吝嗇的掩在陰影裏,她揮著手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她們:「走吧,趕緊走吧。」


    夏侯紓心裏縱然還有頗多疑惑,可聽到盈月下了逐客令,她也不好再繼續追問,遂拉著雲溪起身告辭。


    主仆二人心情忐忑的從漱玉閣出來,便在門口的街上遇上了紫衣齊南和青衣冷麵神,而他們的目的地正是漱玉閣。盡管易了容,貼了假胡子,夏侯紓還是下意識地用手擋了一下自己的臉,快速拉著雲溪往一旁走,暗自祈禱齊南沒有認出自己來。


    擦肩而過的時候,齊南還是有意無意的往她們身上掃了掃。


    直到走得遠了,夏侯紓才停住腳步,轉身往後看,並未發現齊南跟上來,這才大鬆一口氣。


    雲溪也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口,方說:「上次鬧得不愉快,我都忘問了,姑娘說那個叫齊南的欠了你人情,是什麽時候欠下的?我日日跟著姑娘,竟然也不知道。」


    夏侯紓覺得齊南和冷麵神都不是自己能惹的人,所以她有義務告誡雲溪一下,免得她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想了想,便說:「你還記得上次我在護國寺受了傷嗎?」


    「記憶猶新!」雲溪狠狠地點點頭,一邊用手比劃著一邊說,「那麽大一條口子,還流了好多血呢!」她頓了一下,立馬反應過來,「你是說……你受傷是因為他?」


    「嗯。」夏侯紓點點頭。


    「可是……」雲溪又迷惑了,「你當時說是遇到了歹人,難道是他劃傷了你?……這可不行!我們以後得避著他點!要不,我們還是告訴國公爺吧!讓國公爺查查他的身份……要是二公子在京城就好了!」


    事情剛發生的時候夏侯紓都沒想過要告知長輩,如今過去這麽久了,她更不希望父母知曉。而且到時候問起來,她怎麽解釋當晚的事?夏侯翊倒是知道這件事,但是他現在人在眠象山,遠水救不了近渴。


    「走水了——」


    突然不知哪裏傳來一聲叫喊,打破了他們主仆之間的沉默。夏侯紓本能地凝眸四望,隻見昔日富麗堂皇的漱玉閣濃煙滾滾,火苗像是一隻猙獰可怖的野獸,看著張皇逃竄的人類,無情的獰笑著。


    火勢是從漱玉閣後廚和二樓蔓延開來的,熊熊的火焰囂張地揮舞著它的爪牙,帶著濃煙與灼熱,夾雜著肆意妄為的呼嘯聲,還有讓人窒息的氣體急速燃燒的「滋滋」聲,隨風四處亂竄,肆無忌憚地吞噬著一切。一時間,哭聲、喊聲、爆鳴聲,以及救火的吆喝聲……一切嘈雜的聲響在這場大火中扭曲著,人們的緊張與恐懼被無限放大。如同人間煉獄。


    好好地怎麽會突然失火呢?


    夏侯紓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盈月還在裏麵,而她的房間恰好就在二樓!


    雖然她跟盈月僅僅見過兩次麵,但是方才聽了盈月的身世後,她覺得盈月隻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身子不聽使喚地又倒了回去。


    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火災嚇呆了的雲溪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追上去拉住夏侯紓,大聲說:「姑娘,你想幹什麽?」


    「盈月還在裏麵呢!」夏侯紓解釋道,「我們得救她!」


    雲溪聞言更加用力地抓住夏侯紓,勸說道:「我知道你想救盈月姑娘,可是火勢這麽大,裏麵的人都在往外逃,我們救不了她!」


    夏侯紓愣了


    愣,再看向漱玉閣時,隻見整個漱玉閣都被大火包圍著,附近的街坊和路人都用各式各樣的容器裝了水往漱玉閣的大門潑,希望能給裏麵的人留出一道生門。


    如雲溪所言,火勢太大了,她救不了盈月的!


    當夏侯紓意識到自己無能為力時,理智突然就重新回到了她的身體裏。她四處看了看,方才要往漱玉閣走的齊南和冷麵神早已消失在人群裏,不知道他們最後有沒有進去。同時,她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那便是漱玉閣怎麽會突然起火,而且這火幾乎是一觸即發。


    夏侯紓連忙反手抓住雲溪,掉頭朝著漱玉閣的反方向走。沒走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像是什麽從高空墜落,瞬間砸到了地上發出的聲音。


    伴隨著救火的人群中發出來一聲慘烈的尖叫,夏侯紓再次停住腳步。她想著應該是大火燒斷了大門上的橫梁掉下來嚇到了人,然而當她回過頭時,卻見離她幾步之遙的石板路上赫然躺著一個淺碧色衣裳的人兒,有鮮紅的液體從她身體裏澹澹流出,向著四周暈染蔓延開來,像一朵緩緩盛開的曼珠沙華,又像是剛剛漂染的絲緞。一雙好看的眼睛無神地看著某個方向,看不出是希冀還是絕望,又或者是其他。而她手中緊緊握著一塊白色的桃花玉牌。染了鮮血的臉上,依稀還可以辨認出她的模樣。


    是盈月!


    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來,究竟是為了求生,還是為了求死?


    漱玉閣究竟為何會突然失火?


    這一切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為之?目的又是什麽?


    夏侯紓感覺有什麽在腦袋裏爆炸開來,心裏暗叫不好,趕緊拉著雲溪往漸漸圍上來的人群外跑——她得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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