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晴瑤回憶她的童年經曆,像一道強光閃過深藍色的眼眸,她本人連同自己的姓名都在記憶裏消失不見了,滿世界寫著“無從查找”四個字,生活了這麽多年她的親人去了哪裏,為什麽不來尋找她,告訴她他們還記得,朦朧的回憶定格在十歲那年,春光明媚讓早晨起床變成清爽的一件事,身上穿著單薄白單似的簡陋上衣,耷拉著眼皮心如死灰,在她麵前站立的是身穿純黑製服的公證人,而相隨的,是躊躇跟在後麵足踏粗製皮鞋的她的親生父親。


    公證人的聲音在十分沉寂的氣象之中簡潔有力地響起來了,這位身高八尺儀表堂堂的男子,對一個小孩子用“你”的稱呼,更用一陣漫無歸宿的“晴瑤”,單調地告訴她一個不爭的事實,


    “從今天開始,你將正式過繼給除妖世族王家成為他們旁係的後人,而你的名由王滿堂先生改成了“晴瑤”,請你心懷感恩地永遠記住你的名字,以後不管別人叫你,還是你自己回答,你就叫王晴瑤。”


    王晴瑤吃驚地開始發聲了,尖厲的聲調顯然是想反對他的話,隨後,公證人身後的父親突然嚴厲地喊住她以前的名字,就好像從前做過的那樣,高大的父親蹲在她麵前告訴她“要聽話”,她立刻抓住父親的衣袖口吃地說了幾句話,父親輕輕地搖了搖頭,最後親吻了她的麵頰,向上帝虔誠地祈禱了一句祝福又重新站在公證人的身後。


    這時候,王晴瑤睜大了眼睛對著裝作不在藏著的父親,公證人看樣子很嚴肅認真地說教了他幾句,他諂媚陪笑的模樣好似一個走投無路的陌生人,事已至此滿臉皺紋的他隱忍著淚在眼眶裏打轉,卑微地彎著腰看著又低矮又可憐,連蒙騙別人賺取錢財後一起逃跑,抱有的這樣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王晴瑤大腦一片空白,怔怔地發呆,他真的要拋棄自己女兒了麽?


    那位已經不得已等了一會兒的公證人有些不耐煩地湊了過來,重新麵對小女孩伸出他修長的食指,突然,白色手套食指觸碰到項圈,所有的鋼鐵擠碎了變成散落的光芒飛向天空了,王晴瑤帶有紅色勒痕的白皙纖細脖子上空無一物,原本用來限製她的靈力,據說幾噸重都壓不垮的金屬項圈,被男人施展能力一瞬間使它形狀崩壞,形成了許多像是灰塵又像是木頭屑兒的光芒,淡在繽紛的呼吸間,竟將其徹底地從這個世界上弄消失了。


    花費了家裏麵幾乎的全部財產,從專業人士那裏購買到了靈器,像狗子的項圈,禁錮了小女孩長達一年多的時間,不能好好呼吸她也不能夠正常進食,黑漆漆的脖頸項圈,沉甸甸地壓垮她的生命,已經成為了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過現在她再怎麽不習慣也要高興一下接受事實了,從來沒想過能有這樣一天,能夠擺脫這樣無道理無時無刻都要虐待自己的枷鎖。


    “你看,這個已經不需要了。”公證人以低沉溫柔的聲音說,像皇帝拿破侖那樣交叉起雙臂,


    “你從王先生那裏,會學到和我一樣的東西。”


    學到,東西。王晴瑤怔怔地看著空無一物的雙手,幾日時間沒有機會清潔指縫中甚至還有黑泥,不明白這樣卑賤會遭來妖物的自己,也會有人願意教會她學習知識麽?


    仿佛理解了她臉上困惑的表情,公證人自認帥氣地撫了一下蓬鬆的頭發,帶著好些抖抖擻擻的手勢,光輝在手中凝聚,他接近於煉金術士,從空氣的無中生出靈器的有,空空如也的手掌心變出一個全新的金屬靈器。


    “金屬法則,三級凝聚!”


    那是具有非凡天賦的人,才可以學會的,妖怪的咒語。


    圍繞在身邊的春風把微卷的發梢飄蕩,變得十分清涼,並且一陣大的感動,一陣使人憂愁的靜候,種種難以形容的神秘境界的接近,緊束著王晴瑤的心,緊壓著她的父親的嗓子。


    “想學就跟我走吧。”公證人微笑著對她說。


    那一天,樹木鬱鬱蔥蔥,綠葉透過強光的照耀晶瑩剔透,許多次的回憶,一遍又一遍想要記起,當時她們站在池塘邊,紅白相間的荷花,墨綠色的荷葉,沒有波紋的碧綠湖麵比油墨畫還美,倒影裏既生動又靜謐,水澤周圍生長著,紅色的蘭花,黃色的陽花,藍色的喇叭花,紫色的薰衣草,綠草深處隱藏著鮮紅可口的覆盆子,兩隻雪白的蝴蝶在自由地纏綿飛揚。


    “看啊,晴瑤,這蝴蝶真好看。”媽媽俯首喊出自己的名字,不過她是叫晴瑤的麽?她以前叫什麽呢,她已經不記得了。


    正是有人告知她被人帶走收養的時候,王晴瑤雙手抱著額頭,忽然想到她的母親,她外出買菜發生車禍意外,她的遺體躺在醫院裏,後來自己一點點撿起母親的骨灰,擺放在家裏小的祠堂,透過盒子看見自己的真愛。


    王晴瑤自以為回到了那一天,當年她是那樣矮小,因為擔心她會失足掉進池塘裏,整個兒抱在母親的藍色的裙袍裏,母親大人如此的高大,所以現在她因此哭起來。


    開始,她緩緩地哭著,眼淚慢慢地從眼眶裏滿出來,隨後,想起從前的事,她的感慨擴大了,終於,脖子脹大了,胸脯顫動了,她嗚咽起來了。


    “招娣!”在父親突然的驚恐呼喚中,王晴瑤清醒了過來,還沒來得及品味一下現實與回憶的區別,就被父親掩著雙眼和鼻子,摟進他那寬闊的心髒在劇烈跳動的胸膛,身體熱的好像一下子泡在澡堂子裏。


    那位成熟穩重的公證人現在低聲在吞吞吐吐念著那些神秘而崇高的咒語,胸口的小鈴鐺不住地叮當叮當了,仿佛把王晴瑤失去的靈魂召回到原來的身體裏來了。


    女孩清醒過後的公證人高呼了一句“真危險啊”,王晴瑤因為一種過度的苦悶而頭暈了,她的父親習以為常地鬆開自己的雙手,讓女兒好好站立在身前。


    腳下發生了異變,憑空變出一堆十分寒冷的冰塊,王晴瑤低頭看到自己受到了遙遠記憶的束縛,無意間在周圍竟製造了完全由冰築建的花朵與池塘,冰雕藝術品的植物與冰封的池塘水,幽藍的散發著亮光,冰寒的使得手掌哆嗦,兩枚冰雕的蝴蝶從手裏摔落到地上,低寒所以堅硬無比,不擔心它們會摔碎,就連地麵也形成數不清菱形冰柱連接的構造所覆蓋。


    “爸爸。”王晴瑤做錯事一樣小聲說。


    “不用擔心,沒有人受傷,太陽會出來,會好的,”父親摟著女兒安慰道,又因為雙腳的皮鞋凍住了,身體寒冷地發抖使她受到了動搖,但是他說,“會好的。”


    大約明白這是善意的欺騙,王晴瑤不久就感到自己的眼眶濕過了,後來,她側過頭來看她的父親,她發現他膝蓋下麵凍僵的人也正在啜泣著,他對公證人確認道,


    “劉先生,您跟我說過,靈力控製不好就像突然發病,當事者是無意識的,您覺得我的女兒真的能夠控製下來這份暴動的靈力麽?是你說她有被滅除的可能,我才同意把她過繼……這一次犯病比以往都嚴重。”


    “不可否認她是一位天才,起碼5級的冰係法則,不過我想對於真正的專業人士不成問題,”


    公證人一個響指震碎了周圍的冰雕,像這種受了傷心的感慨生出來異樣的同情心,他翻出來了公務包裏的調查報告,鄭重其事地交到王晴瑤的父親手裏,“估計是靈力積壓太久造成的,一次性釋放太多當然不太好,會對身體造成強烈的負荷,目前我們隻有相信王先生能夠完全有效地解決她的問題,他是一位資深的妖物研究專家,許多頂級除妖師都慕名而來尋求他的幫助,如果他都沒法隱藏好您的孩子,那等待她的真的隻有無盡的監牢了。”


    如同一點星火丟到了快要枯萎的草地上,或許燒毀了才可以重生,父親捧著那份已經看過了的報告,轉手給了女兒,“女兒啊,爸爸一直有教你識字,在未來漫長的旅途路上你可以端詳這份報告,不懂的地方先存在心裏,以後你跟著那位叔叔,學習他的本事,他可能有時候會覺得你是個麻煩,但你千萬不要焦躁,要勤奮刻苦地學會他教的東西,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像他一樣成為一位受眾人追捧,出色的姑娘,而不要學習爸爸的逃避,生下你沒有能力照顧你,我有罪,失去你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啊……”


    因為身前跪著的父親的發抖和打噎使她意識到父女二人的別離,也浸濕了她的印花方格子手帕,擦掉父親混濁眼睛裏的淚水,她並且用左手使勁壓住了那顆正在急跳的心,


    “爸爸,我還能再見到你麽?”


    當以為父親會說“不”時,父親反而堅定地對她說,“會的,一定會的,爸爸會等你的那一天,相信爸爸,也要相信你自己。”


    “好的爸爸。”王晴瑤清脆地回答了一聲,即使承諾也是一種寬恕。


    公證人冷靜的臉上似乎還和之前是一個表情,不過在他心裏盤旋著什麽超越親情的東西,一種正在擴散的愛意,一種無從目睹卻又萬能的信賴造成的不可思議的影響。


    無論相信其他人,還是相信自己,都要堅持往前一直走下去。


    到時候,他在心裏說,我也將親眼見證屬於你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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