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父,晴兒說的對,這事兒咱們已經盡全力了,你不要太過自責。”駱風棠也放下手中筷子,一臉認真的開導楊華忠。


    楊華忠看著他們二人,苦笑著點點頭。


    “你們說的,我都懂,我就是心裏難受,讓我再喝兩盅吧,待會醉了夜裏好睡覺,睡一覺明日起來就沒事了。”他喃喃道。


    楊若晴還是不太想鬆手,駱風棠輕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尊重楊華忠的決定。


    楊若晴沒轍,隻得抽回了手。


    這一夜,楊華明酩酊大醉,是被駱風棠馱回後院寢房裏的。


    祠堂裏。


    雲霞娘到底是上了年紀的老婦人,熬不得夜,尤其是這樣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白日裏悲傷過度,身體已經垮了一半,家裏兒子媳婦們擔心她有個啥閃失,死活勸著回了水生和彩霞家歇息去了。


    兩個嫂嫂惦記著家裏的孩子,入殮完就讓其中一個小舅子送回去了。


    上半夜是雲霞的娘家爹和另一個弟弟陪著火生守夜,下半夜娘家爹和弟弟被水生勸回去了,水生過來陪著火生守夜。


    “嶽母她們都還好不?”


    待到棺材邊就剩下兄弟二人的時候,火生聲音沙啞的問水生。


    水生道:“白發人送黑發人,自然是好不了。哭哭啼啼了好一陣,被彩霞哄著睡了,嶽父和小舅子睡在另一屋。”


    火生不做聲,垂下頭去,再有幾天就要過年了,別人家都在熱熱鬧鬧籌備年貨,雪停了忙著漿洗晾曬。


    雲霞一個月前就開始給倆孩子準備過年的新衣裳了,這段時日夜夜都熬夜趕工……


    想到這兒,火生將手搭在雲霞的棺材蓋上,眼淚早已幹涸,想哭哭不出來隻能在這暗夜裏嗚咽。


    水生聽得難受,掏出旱煙杆子遞過去:“哥,抽口吧!”


    火生擺擺手,趴在棺材蓋上,嘴裏呢喃自語,說一些水生聽不懂的話。


    水生便把旱煙杆子咬到自個嘴裏,吧嗒著抽了兩口。


    夜裏好冷,風從天井裏灌進來,又從側門裏鑽出去,嗚嗚咽咽,如同有人在哭。


    水生緊了緊臨行前彩霞給他披上的棉襖,袖著手坐在那裏打盹兒,棺材四角分別點著四盞綠豆大的桐油燈,夜,還長著呢……


    比起火生水生兄弟的處境,長榮則舒服得多。


    他像一隻倉鼠似的藏在鬆軟的稻草中,身上還蓋著一床被褥,正抱著腦袋呼呼大睡。


    腳底板突然發癢,一下接著一下,好像有人在撓他似的。


    長榮睡得迷糊,咕噥了句:“別鬧。”


    翻了個身接著睡。


    腳底板安分了,可一根稻草伸進了他鼻孔裏。


    他抬手揉了揉口鼻,“別鬧!”


    稻草又一寸寸伸進了他鼻孔,癢嘬嘬的,長榮打了個噴嚏,隱約聽到耳邊有小孩子在笑。


    懶漢長榮睡得糊塗,平時是雷打不動,可今夜這小孩子的笑聲突然讓他睡意去了幾分。


    “呼……呼……”


    “哧……哧……”


    兩邊耳朵都有人在吹涼氣,一口口照著那耳膜裏穿,涼絲絲的,刺得他打了個激靈猛地坐起身。


    身旁啥都沒有,隔著一口天井拉起了一張白色的粗麻布挽帳,挽帳後麵是棺材,四盞微弱的桶油的桐油燈火在這幽深黑暗的祠堂裏閃爍,好像隨時都要熄滅。


    一陣讓人窒息的寒意湧上頭皮,長榮大聲喊:“火生?火生你在不?”


    挽帳後麵沒人應。


    長榮突然感覺到什麽,往祠堂側門那裏望去。


    一個模糊的小黑身影垂著手站在那裏。


    長榮又往另一側門看,也有一個。


    左邊的高一點,右邊的矮一些,長榮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誰家的孩子,大晚上的不睡覺跑到這來耍?做爹媽的可真是沒心沒肺!


    突然他想到了什麽,扯過被褥蒙住腦袋重新躲到稻草垛子裏。


    腦袋瓜裏全都是:鬼,有鬼!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長榮嚇得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長榮哥,你咋啦?咋抖成這樣?”


    水生的聲音傳到耳中,長榮愣了下,方才緩緩把被褥往下挪,露出兩隻眼珠子一點點往外看。


    竟天光大亮了,水生正俯身望著他。


    長榮鬆開被子,一把抓住水生的雙手,“水生,快,快些幫我捎個話給我老大老二,讓他們趕緊來接我過去一塊兒住……”


    ……


    村口的小院子裏,素芬和其他幾個避難人家的婦人正在院子裏晾曬衣物,剛子和其他幾家的男人在掃院子,孩子們在院子裏追來鬧去,很是熱鬧。


    長榮被他家大兒子馱進院子的時候,看到眼前這熱鬧的光景,方才長出一口氣,有種活過來的衝動。


    “長榮哥,昨日咱搬的時候你是死活不樂意,咋這才一宿的功夫就屁顛著過來了呢?人家都說撒泡尿的功夫就改個主意,你這是放個屁的功夫啊!”


    有個平素跟長榮就不咋對付的婦人伸長了脖子揚聲調侃。


    長榮沒好氣的還擊:“誰家放屁要放一宿的?除非腸子爛了。”


    那婦人撈起手裏的棒槌:“你個懶貨罵誰呢?你才爛了腸子脫了肛門……”


    旁邊人都勸,剛子讓長榮家的兩個兒子趕緊把長榮馱進屋,那婦人還站在窗下罵。


    屋子裏,長榮被放到了臨時搭的鋪上,扯過被褥蓋住腿。


    “……真是個潑婦,我住的是裏正給的屋子又不是住她家的,我啥時候過來住要她管?”


    大兒子道:“爹,你就別跟人家嬸子較勁兒了,咋說你也是個爺們。”


    長榮瞪起眼睛,“爺們就更不能被女人罵,從前你娘在世的時候對我那是言聽計從,我活了一輩子咋還讓不相幹的女人罵了,那就窩囊!”


    大兒子扯著嘴角幹笑,“爹,你總是這樣跟人家婦人針尖兒對麥芒,別人都說你是個不好相處的,我這二十好幾了都說不上親,你還是改改性子吧!”


    長榮抬手拍了下被褥,吼道:“你都二十好幾的人了咋還看不明白?你說不上親不是你爹老子我的性子問題,主要還是咱家沒錢。咱家要是有錢,啥都不是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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