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早,張家這邊結親的隊伍就去了廖家村。


    打從村口大路上經過的時候,發現老楊頭坐在楊華忠家的院門口,雙手搭在輪椅上的扶手上,正目光發直的盯著漸漸走近的隊伍。


    目光在迎親的隊伍成員身上一一掃過,讓這些去接親的老少爺們都有些不自在。


    張有福見此情況,跟隊伍做了個原地暫停的手勢,然後來到老楊頭跟前,畢恭畢敬的跟老漢這鞠了個躬,叫了聲:“老楊爺。”


    老楊頭的魂兒這才緩緩回神,直勾勾的目光聚攏在麵前這個正當壯年,笑容淳樸的漢子身上。


    “今個是你的好日子,祝賀你。”老楊頭這一輩子跟無數人說過無數句這樣的話。


    不管是發自內心,還是形式上的客套敷衍,老漢都說得得心應手。


    即便是客套敷衍,心裏也不可能有半點負擔。


    但此時此刻,這句祝福的話卻說得他嘴巴泛苦,心裏更是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各種滋味都有。


    張有福感激的笑了笑,“多謝老楊爺的吉祥話,但願能托您的福!”


    老楊頭點點頭,打量了幾眼張有福身上穿著的新郎喜服,“精神。”


    張有福也跟著垂頭看了幾眼自己的衣裳,很不好意思。


    老楊頭又說了:“梅英是個好女子,我們老楊家委屈了她,往後就交給你了,好好待她。”


    張有福愣了下,隨即用力點頭。


    “還有珍兒……”老漢欲言又止。


    “老楊爺,您放心,我把珍兒當親兒子待!”張有福站直了身子,沉聲保證。


    老楊頭終於露出寬慰的笑容,拍了拍張有福的手臂:“去吧,莫耽誤了吉時。”


    望著迎親隊伍遠去,隱約還能聽到喇叭嗩呐的聲響,老楊頭坐在門口,久久不能回神。


    腦子裏全是那一年楊永仙成親的畫麵,老楊家的迎親隊伍也是這樣吹吹打打,浩浩蕩蕩的去廖家村迎親……


    時光荏茬,物是人非。


    幾行老淚縱橫滿麵。


    半上午的時候,外麵又傳來鑼鼓的聲響,應該是接親隊伍回來了。


    老漢吩咐孫氏:“去,把院子門關上。”


    孫氏和楊華忠這一整個上晝都在提心吊膽,時刻關注著老漢的情緒變動。


    早上隊伍過去的時候,老漢在外麵跟張有福說話,楊華忠和孫氏就躲在不遠處偷偷的看著。


    這會子老漢吩咐,孫氏趕緊過去把院門關上。


    迎親隊伍吹吹打打的從楊華忠家門口過去了,聲音漸漸隱沒在村裏。


    堂屋裏,老楊頭長歎一口氣,“都是命啊!”


    婆娘,兒子,這下全都是別人的了,永仙都不回來,將來後悔……遲了!


    “爹,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您保重好自己身體,就別操那麽多心了。”楊華忠將煙絲兒和煙杆子一塊兒遞到老漢的手裏,輕聲勸慰。


    老楊頭點點頭,“也操不了那麽多心了,就這麽著吧。”


    楊華忠又說:“永仙早晚都會有自己的兒女,上回永柏回來不是說了麽,他現在身邊女人多著呢,賺了錢,到時候肯定是妻妾成群,還愁沒有兒女緣麽!”


    老楊頭笑容泛苦,還帶著一抹嘲諷。


    “甭管後麵娶了多少房妻妾,珍兒才是真正的嫡子,這能一樣嗎?”老漢問。


    是嫡子,卻不是長子。


    長子是修兒,李繡心生的,隻可惜修兒命不好,被自己的生母給坑死了。


    修兒要是沒有早夭,這會子也要蒙學了,多可惜啊!


    老楊頭神色黯然,坐在輪椅上沮喪哀傷。


    楊華忠和孫氏麵麵相覷,隱隱能猜出老漢在難過什麽,楊華忠說:“爹,我去把老薑叔請過來陪你說會話吧?”


    老楊頭擺擺手:“別,人家又不是我的解悶工具。”


    “那,那我送您去老薑叔那邊坐坐?”楊華忠又問。


    老楊頭再次搖頭,“不去了,薑先俊現在住在你老薑叔那兒,你老薑叔心裏也壓著一堆煩心事呐!”


    “那去孫家坐會兒?”楊華忠又問。


    老楊頭再次搖頭,“要不,你送我去魚塘那邊吧,我去看看鐵匠喂魚。”


    “好嘞!”


    老楊頭到了魚塘那邊,駱鐵匠聽完楊華忠讓餘興奎悄悄捎的話,駱鐵匠對餘興奎說:“你回去跟老三講,讓他放心,這一上晝我保證讓老爺子玩的舒心。”


    駱鐵匠找來兩根釣魚竿,自己一根,老楊頭一根,兩個人並排坐在魚塘邊開始了垂釣。


    老楊頭起初是抗拒的,活了幾十年,上山砍柴那是家常便飯,下河撈魚蝦也沒少做。


    可放下一切,一本正經的坐在水邊垂釣還真是頭一回。


    從前,他覺得坐在這裏垂釣純屬浪費功夫,浪費生命。


    沒想到今天被駱鐵匠把釣魚竿塞到手裏,這半推半就的就把魚線甩到水裏去了,雙手握著魚竿,眼睛目不轉睛盯著水中浮浮沉沉的標子,每當有魚兒咬鉤那標子就晃蕩,連帶著手裏的魚竿都有了反應,之前那種抗拒一點點退去,老楊頭的精神力也被吸引住。


    尤其是當他感覺到手裏的魚竿被一股力道拽著往下壓,越來越彎的時候,他牢記駱鐵匠教的幾點要領,咬著牙,握緊魚竿用力將水中的魚線往後甩。


    水花四濺,一條魚撲騰著出了水麵,嘴巴被魚鉤卡住還在不停的掙紮,最後掉在旁邊的草地上,魚鉤還卡住,卡著也在蹦躂。


    “哈,還真釣上來啦?有點意思!”老楊頭眯著眼看著自己的戰利品,笑得嘴巴合不攏。


    駱鐵匠趕緊放下手裏的魚竿跑過去將老楊頭釣上來的魚小心翼翼摘下來,放到事先準備好的水盆裏養著。


    “叔啊,這是一條小鯽魚,我掂量了下有半斤重呢!”


    “哈,怪不得手裏沉甸甸的。”老楊頭說。


    再釣一條,晌午就能做碗魚湯了?


    “叔,您手氣好,來,接著釣,指不定還能釣到!”


    “嗯,那就再試試。”


    老楊頭接過重新裝了餌料的魚竿,甩到水裏,重新聚精會神釣起了魚。


    果真如駱鐵匠所言,老楊頭今天這手氣是真不錯,不一會兒又有魚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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