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怎麽樣了。”


    破舊的土木屋內,老態龍鍾的白發少年跪在榻前,絕望的雙眼正看著榻上的老人。


    “咳。”


    油盡燈枯的騰清水艱難伸出幹扁的手,顫抖地按在少年的腦袋上。


    “阿羿,這些年苦了你了,爹要走了,往後村子就交給你了。”


    “爹不會的,你會好起來的。”


    騰羿雙眼泛紅,他無法接受至親的離去。


    騰村,一個蒼茫大地上毫不起眼的小村子,最早是由一戶姓騰的人家建立。


    延續至今已近千年,眼下,騰氏一脈隻剩騰羿父子。


    此時,在土木屋外,正聚集著許多村民。


    “唉,村長怕是熬不過今晚了,這可咋辦。”


    “這都是命,也不知道阿羿這孩子撐不撐得住。”


    穿著粗麻布的老農婦揉了揉眼睛,憂心忡忡。


    周圍村民的神情中皆透著惶恐不安,老村長這一走,誰還能帶領大家在這人命比蟻賤的大地上生存下去。


    “阿羿你可知村祠中的風水石。”


    騰羿沒有出聲,無力地點點頭,那塊世代相傳的石頭他再熟悉不過了。


    “咳咳,記住了,每月月初,都得滴一滴血在上麵。”


    氣息若有若無的騰清水交代道。


    “爹,我記住了。”


    “這是我騰氏族人的宿命,風水石關乎著騰村安危,有它在,魑魅魍魎才不敢靠近,不容有失,咳咳。”


    “你需好好守護,萬萬不可懈怠。”


    騰羿眼中流露出一絲憤然,他不明白那塊破石頭為什麽需要騰氏一族來守護。


    原本子孫滿堂的騰家,如今人丁凋零,族人中就沒有一個能夠活過五十歲。


    騰羿知道,這一切都是拜那塊石頭所賜。


    “咳咳,阿羿,這蒼茫大地上是有仙人的,切記不可心懷怨恨。”


    騰清水擔憂地告誡道。


    騰羿默默看著騰清水,眼中越發的堅定起來。


    半柱香的功夫過後,騰羿緩緩站起身,此刻,榻上的騰清水雙眼緊閉,一臉安詳,早已沒了氣息。


    “爹,一路走好。”


    嘎吱。


    騰羿麵無表情地推門而出。


    “阿羿,村長他。”


    所有村民都圍了上來,臉上流露著濃濃的關心之色。


    “我爹走了。”


    騰羿看著眾人,臉上無喜無悲。


    “啊,嗚嗚。”


    “村長啊,你怎麽就走了啊。”


    “阿羿,請節哀。”


    七天後,騰清水入土為安,騰羿正式成為騰村村長。


    對於這位未老先衰的少年,隨著身份的轉變,村民們的眼中多出了一種叫做尊敬的東西。


    跟蒼茫大地上所有村落一樣,騰村世世代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自給自足的樸素生活。


    勤勞跟淳樸是騰村村民對抗這無情天地最有利的武器,騰羿既然接過了這千斤重擔,自然就得擔當起來。


    嘎嘎。


    在去往村祠的山道上,秋風蕭瑟略顯陰森,偶爾還夾帶著幾聲老鴉的哀鳴。


    盡管村祠建造在一處麵陽的山坡上,但不知為何,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氣總是揮之不去。


    平常,除了祭祀的時候,村民們是不得靠近這裏的,早在十年前,有一夥孩童因為貪玩,偷偷闖進了村祠,等大人找到時,已經變成了幹屍。


    有了這血淋淋的教訓,往後的日子,村裏的大人便盯緊了自家的孩子,有事沒事都會嚴肅地告誡一番,以免悲劇再次上演。


    “咳咳。”


    此時,行走在山道上的騰羿更顯老邁,每走一步幾乎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少年郎該有的樣子。


    唯一還能跟他年紀掛的上鉤的恐怕也就剩那雙清澈的眼睛了,堅定之中帶著一抹冷意。


    是對這無情的天地心懷不甘,也是對苦苦掙紮的人兒歎息不已。


    吱!


    輕輕推開老舊的大木門,一股腐朽的味道撲麵而來。


    祠堂內光線暗淡,梁上掛著一張張沾滿蛛網的幡布,左右兩側擺放著布滿灰塵的棺木。


    前堂上,密密麻麻羅列著數不清的牌位,騰羿知道,這是騰家一脈的族人曾經活在世上唯一的證明了。


    最老的不超過五十歲,而最年幼的僅是繈褓中的嬰兒。


    在這些牌位的正中央,一顆鵝蛋大小的青色石頭靜靜擺放在那裏。


    騰羿緩緩走上前,默默地看著那顆石頭。


    “我騰家就剩我一個人了,要你何用!”


    呯!


    一股莫名的怒火湧上心頭,騰羿直接拿起石頭,憤怒地摔到了地上。


    哢擦!


    石頭應聲而碎,緊接著,整個祠堂頓時陰氣彌漫。


    呼呼。


    嗷嗷嗷。


    轉眼間,陰風怒號,鬼影重重。


    鬼魅的嘯音不斷侵擾著騰羿的心神,他一臉痛苦,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


    “啊。”


    咻!


    就在這時,那碎裂的石頭中突然射出一道綠光,直接沒入騰羿的眉心,他整個人瞬間失去生機,僵硬地倒在地上。


    “阿羿別嚇我啊,快醒醒,快醒醒啊,嗚嗚。”


    “咳咳,我這是。”


    迷迷糊糊中睜開雙眼,騰羿隻感到腦袋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疼痛。


    隨著視線逐漸清晰起來,他看到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哭得梨花帶雨。


    “曉芸,咳咳,你你怎麽會來這裏。”


    騰羿艱難地坐了起來,背靠著高堂,一臉疑惑。


    “阿羿你終於醒了,太好了。”


    周曉芸顧不得其他,直接撲到騰羿懷裏。


    鵝蛋臉,有著精致的五官,烏黑的長發紮著馬尾,天真無邪不失靈動之氣。


    “曉芸。”


    看著眼前楚楚動人的可人兒,騰羿眼中露出複雜之色。


    雖說從小指腹為婚,然而世事無常,自己已是垂垂老矣滿頭白發,而對方正值花季年華。


    “阿羿,我們回家吧。”


    說完,周曉芸攙扶著騰羿慢慢站了起來。


    騰羿這才注意到,那塊石頭竟然完好如初地回到了原位。


    帶著滿頭疑惑,騰羿回到土木屋,呆坐著。


    不一會兒,周曉芸從灶房中端出了簡單的飯食。


    “阿羿先吃飯吧。”


    騰羿沒有用食,而是默默地看著周曉芸,對方的心意他怎能不明白,隻是自己心裏有著太多的不得已。


    對於這位青梅竹馬的佳人,騰羿要是沒有動心那是假的。


    隻是冥冥之中有種預感,那就是自己的時日不多了,這幅蒼老的身軀無時不刻不在給他傳遞信號。


    該是做出決定的時候了,騰羿輕聲拿起那碗野菜湯,喝了幾口,隨後慢慢放下。


    “曉芸你該為自己想想了,現在我爹不在了,那時候的指腹為婚便不作數了。”


    盡管心中百般不忍,但騰羿還是艱難地把這些話說了出來。


    “阿羿。”


    周曉芸呆呆地看著他,眼中淚光閃爍。


    “在這世上,我隻剩你一個親人了,不要丟下我好不好。”周曉芸泣不成聲地懇求道。


    “咳咳,曉芸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阿羿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如果是去陰曹地府,那我也陪你去。”


    騰羿沉默了,隻感到心裏如刀割一般的疼,隨後他起身,默默朝內屋走去。


    “我恨啊。”


    躺在又冷又硬的榻上,騰羿茫然地望著老舊的屋頂。


    也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騰羿猛然察覺到周曉芸柔軟的嬌軀正躺在自己身旁。


    “阿羿。”


    “曉芸,我都明白的。”


    騰羿顫抖地伸出手,將周曉芸摟在懷裏。


    嗡!


    就在這時,一股冰涼之感席卷全身,騰羿震驚地發現,腦海中突然多出了莫名的信息。


    喔喔喔。


    日曬三竿,一隻掉了毛的公雞發出了高亢的鳴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個雞欄僅有這一隻,連個下蛋的也沒有。


    天氣極好,騰村中人開始了新一天的男耕女織。


    女人負責采集,男人負責開荒。


    隻是畏懼於深山大澤的恐怖,村裏人都很清楚,那就是萬萬不得踏出騰村百裏之外。


    騰羿早早的起了床,沒有看到周曉芸倒也見怪不怪。


    明顯感覺精神比以前要好上不少,這讓騰羿感到驚奇不已。


    簡單的吃了一個幹巴巴的窩頭,踏門而出。


    “村長爺爺好。”


    幾個蹲在村頭玩泥巴的孩童一看到騰羿,立刻上前問好。


    “乖。”


    騰羿微笑著伸手摸了摸孩童的腦袋,從騰羿爺爺變成村長爺爺倒是沒有太過意外。


    盡管自己年紀並不大,可這垂垂老矣的外表實在是對不住父老鄉親。


    “村長你怎麽來這裏了啊。”


    本在地裏耕種的花甲老者一看到騰羿趕忙上前,隨手拿起水瓢舀了一些水。


    “陳伯這地裏打算種什麽。”


    騰羿笑著接過水瓢,喝了起來。


    “我看這日頭適合種番薯,村長快坐下歇歇。”陳伯連忙說道,生怕會累著對方。


    對於藤村來說,村長不僅是精神領袖,同樣也是指路向導,可不能出一點岔子。


    “陳伯放心,我很好。”


    騰羿委婉地拒絕了對方的好意,他徑直走到田地中,微微彎腰抓住了一株雜草。


    “這些草木可比莊家要長得快多了啊。”


    “村長你快放下,當心傷著。”


    見狀,陳伯連忙跑了過去。


    “陳伯不用擔心,一株草而已。”


    騰羿說完突然臉色大變,下意識地鬆開手,隻見上麵出現了一條血淋淋的割痕。


    嗡!


    頓時,騰羿隻感到天旋地轉,整個人直直地向身後倒去。


    “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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