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嬸這銅鑼一樣響的聲音,震得趙家人人皆知,都出來看熱鬧。欣欣、燕兒還不知道啥叫提親,也從回廊那邊屁顛屁顛地走來圍觀。


    裕叔鬧個大紅臉:“嫂子,你別亂說,我一天到晚在這裏幹活,誰會看上我。”說完就要躲進廚房裏去。


    財嬸叫住裕叔:“阿裕,我不會騙你的。除夕那天到鎮上賣魚的事,你還有印象不?最後一個買魚的是個年輕的小寡婦,人家隻買一條魚你給了兩條,人家就把你記住了。知道你還是單身,這小寡婦就托人來問。阿裕,這是天大的好事,雖然說拖個小女孩兒過門,她還年輕,以後必定還可以生養的。”財嬸樂嗬嗬地看裕叔,好像在誇讚兄弟有本領,白送一條魚便勾住一個年輕小寡婦。


    眾人目光齊刷刷地看裕叔,夠複雜的。


    李畫敏玩味地看裕叔,心想:“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冒出一個小寡婦來?”悄悄地瞟站在身旁的月娘,她持著牆壁站立,竭力保持鎮定。


    裕叔急得跺腳,急急地為自己分辯:“除夕那天賣魚,直賣到下午。最後剩下兩條魚的時候,來了一個嫂子,她隻有買一條魚的銀子,我們不想為最後一條魚守下去,便把魚送給她了。回來的時候,我還把送魚的事告訴過月娘的。”


    趙世宇聽清楚了,他不想財嬸站在自家大門叫嚷,便說:“裕叔,沒有人怪你送一條魚給人。現在的問題是,人家托人上門提親,你回家去看看吧。”


    裕叔不情不願地跟隨財嬸回家。


    月娘回廳堂呆坐半晌,找個借口回房間,關上門獨自在裏麵沒再出來。廳堂裏隻剩下李畫敏、趙世宇在炭火邊取暖,欣欣把自己想像成小羊羔,蜷曲在椅子上“咩咩咩”地叫,笑得燕兒合不攏嘴,滴下幾串晶瑩的液體。


    李畫敏看沉默不語的趙世宇,試探性地說:“宇,真沒有想到,會有個小寡婦來向裕叔提親。”月娘與裕叔間的情愫,不知道他是否察覺到?


    “裕叔年紀不小了,有個自己的家,也是好事。”從這淡淡的話中,李畫敏聽不出他對裕叔說親的事,是歡喜還是不樂意。


    看出他不想多說,李畫敏便把這事丟開,觀看扮成小羊羔的欣欣。因為多了一個觀眾,欣欣更加賣力地“咩咩咩”地叫喊。


    直到用午餐的時候,裕叔都沒有返回趙家。西南角的飯廳裏,車夫和何奶娘、蘭花等人饒有興趣地談論裕叔說親的事。西邊的倒座房中,餐桌上的氣氛沉悶,進餐的月娘、趙世宇和李畫敏沒有一個人說話。


    用過午餐,李畫敏壓抑不住好奇心,回房間躲到被窩裏,叫小鬼什刹打聽裕叔說親的事。


    羅家裏,裕叔與財叔、財嬸正陪同來提親的人用餐。得知裕叔每月有二兩銀子的收入,來提親的人更加來勁,不斷地誇小寡婦如何溫柔體貼、勤勞能幹,隻有二十七年紀,成親後生養孩子是沒有問題的。財嬸是極力讚同這門親事的,勸說裕叔到小寡婦家相看。裕叔顯然是動心了,沒有一口回絕,說考慮再說。


    李畫敏暗想,若是撇開月娘來說,這小寡婦是挺適合裕叔的。這個看中裕叔的小寡婦居住在長樂村旁邊的村子裏,丈夫過世了三年,因隻有個女兒不想守寡,和裕叔一樣都是勤勞本分的人。李畫敏再算算,裕叔存放在月娘那兒的銀子,幾年的時間裏也有了八十幾兩,足可以讓他建立個像樣的小家庭了。


    李畫敏問小鬼:“月娘現在房間裏幹什麽?”


    小鬼會刹說:“在偷偷地哭呢。”


    月娘不希望裕叔娶小寡婦,是顯而易見的。


    下午的時候,裕叔返回趙家,一如既往地喂牲口、澆菜。裕叔有意無意地看月娘。月娘若無其事的樣子,沒有掃裕叔一眼,並且多數時間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說是累了要歇息。


    兩天之後,月娘病倒了,讓預備回縣城的趙世宇和李畫敏不得不延長滯留長樂村的時間。服了兩天的藥,月娘的病不見好轉,換個大夫診治,仍沒見起色。趙世宇焦急,食不知味。李畫敏從月娘房間探病出來,多次看到裕叔站在寒風呼呼的大門口朝這裏遠遠地望來,因看到李畫敏又訕訕地離開了。


    月娘主動提出,到縣城去給李畫敏的三叔診治。趙世宇無奈之中同意了。


    出發前一天下午,月娘把李畫敏叫到房間,拿出一包沉甸甸的東西,吩咐說:“敏敏,這是你裕叔幾年積蓄下的銀子,一直由我保管著。我如今去縣城,不知幾時回來,就歸還他自己保管了。敏敏你幫我轉告他,叫他不要圖排場把銀子都花在擺喜酒上,用這銀子建間像樣的房子,或者買幾畝地,方是長久之計。敏敏,阿裕是個心實沒心計的人,你務必把我的話告訴他,再叮囑他千萬不能讓財叔和財嬸知道他有銀子,否則沒等到成親的日子,銀子就被榨光了。”


    聽得李畫敏嗓子堵塞,說不出話來,隻用力點頭。真不明白,世上居然有這般偉大的人,自己的心上人要跟別人成親,還千方百計地替他設想。


    換了姐?哼!有他好瞧的。


    趁趙世宇帶兩個孩子到外麵玩耍的時候,李畫敏取來月娘交給的那包東西,獨自來到廳堂,把裕叔喚進廳堂裏,將月娘吩咐的話都對裕叔說了。裕叔垂頭喪氣地捧著包銀子走了。


    趙世宇吩咐裕叔一番,帶著家人奴仆動身去縣城了。裕叔送到村中大路。李畫敏挑開車簾看裕叔站在大路中,孤零零的一個獨自在寒風中,十分的寂寥。


    來到縣城,趙世宇請來李畫敏的三叔給月娘診治。趙世宇時常陪在月娘床邊,噓寒問暖,李畫敏也是叮囑奴婢們按時敷藥,專做些適合病人胃口的飯菜給月娘食用。欣欣和燕兒圍繞在床邊,奶奶長奶奶短地叫。嬸娘時常過來探看月娘,說些寬慰的話。


    五六天後,月娘病愈了,陽光燦爛的時候帶領欣欣和燕兒到庭院外曬太陽,活潑好動的欣欣時常逗得月娘開懷地笑。趙世宇、李畫敏放了心,趙世宇將主要精力放到管理無憂大院上,李畫敏則安心養胎,順便關心長樂村和思源村方麵的事。


    長樂村那裏,裕叔並沒有跟那小寡婦見麵,說是再考慮。月娘交還的銀子裕叔沒有帶回家,而是藏匿在月娘房間旁堆放物品的廊屋裏。白天,裕叔自己在趙家做飯吃,然後喂牲口,到地裏幹活,晚上歇在趙家的車庫中,一如過去月娘在家的時候。


    思源村方麵,可就熱鬧了。趙世勇、趙世華和趙世運三人殷勤地去給老太太請安,總能夠在老太太身邊或者庭院裏遇到雪雁,三人去請安的次數更頻繁了。老太太為此心煩氣悶,三個少奶奶都打翻了醋壇子,背地裏不知罵了雪雁多少遍“狐狸精”。


    哈哈,姐吃了一年多的酸醋,輪到你們品嚐了。


    正月十四那天下午,裕叔趕著家中那輛馬車,來縣城探看月娘。難為了裕叔,之前最遠去到桃源鎮的他,向別人打聽了無數次,終於來到無憂大院。李畫敏派蘭花到正大院把裕叔接進來,在倒朝的花廳裏與他見麵。


    一見到李畫敏,裕叔就問月娘的病。李畫敏安慰說,月娘的病已經好了。把月娘請來花廳後,李畫敏找個借口離開,把欣欣和燕兒一並帶走了。


    倒朝花廳裏,月娘與裕叔相對無語,彼此都有些尷尬。


    裕叔訥訥地:“我放心不下,把家裏的事托了盧三伯母照管,就來了。”


    月娘低頭看地麵:“你跑來這裏幹什麽?村裏有多少的事,等你去做。”


    裕叔愣愣地看月娘,足足看了幾分鍾,終於鼓足勇氣說:“月娘,早在阿宇還小的時候,我就想跟你一起過日子。你願意跟我一起過不?”


    月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糾結許久,輕輕地說:“阿裕,都這種時候了,還說這個幹什麽?回家與那個嫂子成親吧,她更合適你。”


    “不,我想知道你的心是怎樣的。我想知道!”一向順從的裕叔,突然變得十分固執,定定地看月娘。


    月娘突然捂住臉,低低地抽泣:“阿裕,我是別人家逃跑出來的奴婢,我是不能跟你過日子的。我已經拖累了你許多年,別再耽誤了,回家與那個嫂子成親吧。”


    裕叔兩眼發亮,顫聲說:“月娘,如是你不是別人家的奴婢,你會跟我一起過日子的,是不是?”


    “可是,我是趙家的奴婢,我的賣身契攥在大太太的手裏。”月娘擦拭眼淚,絕望地看裕叔,“我是不可能擺脫這種身份的。阿裕,過去是我自私,不肯對你明說,害怕你知道了,不肯再幫我。我對不起你!”


    “月娘,你心中是有我的。”裕叔狂喜,嚐試著找月娘的手。


    月娘推開裕叔,伏在桌子上抽泣。很快,月娘收了淚,輕聲說:“阿裕,我不能耽誤你一輩子。你回去後,找那個嫂子成親吧。成親後仍舊到我家做事,想來阿宇和敏敏是不會反對的。你若是要買田地,我可以資助你些銀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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